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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故人何还
我低着脑袋,用手指一次又一次地捻着段功衣襟上花纹。指尖的每一次触感,都伤及心脏,泪不知怎么,突然热热地滴在自己的手背。他合上手来,臂膀轻轻环住我,语气温柔如羽毛:“涵儿的娘亲,可不许随便哭。”
他的话愈发激出我的泪来,手指紧紧攥住他的衣服:“不要走……不要走……好不好?”
头顶有他低头吻下的感觉,段功有在颤抖,似乎想将我轻轻推开,最终还是抱得更紧。窗外,早晨的明媚已经初现,蔚蓝的天空,洁白的云朵,晨光灿烂如万千道金丝,麻痹人心的静谧。
“一直以来,我的心中都是你的身影,无论在任何地方,我都希望守护在我身边的人是你。”他看着我的眼睛:“暂时离开,是为了以后一直守护你。”
“我要你回来,等你回来……”我用手抚着他俊美的脸颊,眼泪溃不成堤:“我和你,生死相依。”
看着我像是撒娇的承诺,段功弯起眉眼,温润如玉,如初,他像端详着一件艺术品般,用手指拭开我脸上的晶莹:“不哭,笑一笑。”
我皱着鼻子,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似乎是无止境地脆弱。“好吧,”他最终妥协,将我抱到里间的床榻上放好:“坐在这儿就看不到我走的样子,痴儿就不会哭了。”见我一副懵懂的模样,他微笑补充道:“还记得某人的洋文日记写过:‘不望着会令你流泪的东西,那是唯一可以不流泪的方法’。”
不哭,不哭,我要你看见我漂亮的样子,我有你给的幸福。
当木门关上的声音传来,直到确定你走远,我的嘴唇被咬得发紫,最终忍不住大哭出来。我真的好怕,怕他在天光大亮的时候,奔赴一场或生或死的未知。
至正二十三年(公元1363年),大理总管段功与施宗、施秀轻车简从,自府邸出,至东大寺,途经通济桥。车刚到桥上,便听得一阵急促的梆子声响,桥下伏兵尽出,不由分说挥刀相向。段功三人施展手段,打退伏兵,驾车冲过通济桥,又是一阵急促的梆子声响,从森林中又杀出一批伏兵,有的竞是赤手空拳地奔袭,还隔着很远的距离,拳风掌劲就已涌到身上,既有蒙古人中的摔跤高手,也有汉族人中的武功高手,还有西藏喇嘛教中的密宗高手,段功三人虽然浴血奋战,无奈对方高手太多,杀散一层又有一层,三人渐渐地精疲力尽,同时遇害。
其妻阿盖公主听闻通济桥事变的消息,椎心泣血之余,极为冷静地派遣谋士杨渊海火速回大理将段功的一双儿女易容安置好。硝烟已尽,故人何还!事后,阿盖公主守着段功的棺木,表情枯槁,心如死灰,想到梁王的昏聩与绝情,最终微笑着吞下了梁王交给她的,本是要她来毒死段功的孔雀胆,以自己的死表示对自己父亲的怨恨和抗议。
段功随从杨渊海,素有才干,梁王欲收为己用,渊海不屈,题诗粉墙,饮药而死。其诗曰:“半约功名百战身,不堪今日总红尘。生死自古皆由命,祸福于今岂怨人。蝴蝶梦残滇海月,杜鹃啼破占苍春。哀怜永诀云南土,絮酒还教洒泪频。”段功遇害,其子段宝嗣父职。梁王为斩草除根,遗人刺杀未遂,派兵七攻大理亦不克,“乃讲和,奏升宝为云南左丞”。
段功之女羌奴,志恒不忘复仇。及长,嫁于建昌阿黎氏阿荣。别前,取出亲手刺绣的文旗给段宝,共立复分之志,不忘父仇。
明洪武十四年,明军入滇,把匝剌瓦尔密兵败走晋宁,赴滇池死,绝嗣。
人说,爱是含笑饮毒酒。
你微笑。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爱情是毒,予你喝下的毒。
亲爱,我们最终,生死相依。
“喂,你醒了,是吗?”
我用尽全力,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司机阿鹏的脸在我前方晃悠,伴随着他摇晃的手掌一起,晃得我几乎再次昏厥。“我……这是在哪儿?”我轻轻摇着自己的脑袋,好想记起些什么,无奈心才想提及,就会牵引头剧烈地痛。司机阿鹏适时地递过一杯水来,我扬起头看他,又低头喝水,不知为何,忽然觉得百般沉重正在慢慢消散。
“你在将军洞昏倒了,还发烧了,好生生地吓得大家半死,我这不就把你送到医院来了。”他嘟囔着嘴,眼睛一闪一闪地:“你还真能睡,一睡就是十个钟头,我……”
他看见我扭头看见自己病床旁的单子,立即停住了唠叨的话。空气变得有些尴尬的寂静,我怔怔地注视着上面医生龙飞凤舞的字,半晌说出一句话:“这病,都知道了……”
“别这么悲观,”司机阿鹏有些激动:“你昏迷的时候,医生曾开会讨论过,你的病有些怪异……现在似乎已经转良了。而且……而且就算不转也没什么关系,你终于回……”
“确实这样,”他话还没说完,病房门已经被推开,两位白大褂医生笑容满面地走进来:“饶小姐,你体内的癌细胞已经奇迹地消失了,在之前十个小时,恶性肿瘤居然逐渐转良。”走在前的那位医生过来用手探了探我额头的温度:“退烧后也稳定了将近三个小时,看来是没有问题了。”
我楞在一旁,听着医生的论断,久久不敢相信。之后,我耳朵有些混乱,看着司机阿鹏微笑着和医生寒暄,然后走在后的医生拍拍他的肩膀,然后,医生认真地和我叮嘱什么,便风似的走了。我一下子回忆起很多片段来,十个小时,十年……原来只是一场梦吗?身体奇迹康复中,大脑引导我做的长长的梦吗?我不自觉地用手掌覆叠住阿盖肩头曾经被埋下金荼靡的位置,空空如也。我的眼泪滴落在雪白的被褥上,人生不过一场梦,梦醒万事成空!如果只是梦境,那为什么,我会如此心酸,如此……悲伤?
司机阿鹏他苦恼地想了一会儿,忽然瞅着我,坐到了我的床边,闪烁的目光里偏偏有意思莫名的狡黠:“你,想起来了吗?”
想起?什么?我不知道自己该点头还是摇头,心好像被掏空似的有些疼。他看着我,久久,伸出手指虎口一张,淡开了我皱起的眉头。我泪如泉涌,紧紧抓住他的手臂:“是……你?!”
他慢慢放下手,点头:“你说过的,生死,相依。”
“你终于回来了。”陌生的他握住我的手,淡淡的熟悉,我看着他的脸,似乎真的,似曾相识。他收敛了往常的随便和不羁,语气变得和以前一样温淡和真诚:“宿世的缘份决定在见面的一刹那,在见到你那双眼睛的一瞬间,我已经爱上你了,而且,永远爱。”
“哦……”我被突如其来的“爱情”惊诧得有些迟钝,半天才吐出个字来。
“我说了这么多,你却只‘哦’一下。”他被我弄得好气又好笑,回复了开朗得张牙舞爪的样子,看得我破涕为笑。我从自己包里摸出镜子,仔细地看看自己,又看看他。他一把抢过,颇为霸道地“警告”我:“不管样子怎么变,我们都没有变,就这样,终于等到这天了,我要向你求婚了,你快答应才好!”
“啊……我?”
他的单腿跪地抑住我的慌张,温柔的目光恍如冰花在雾气里缓缓绽放,八个字,不容拒绝地从他嘴里流出,像是每一次他说话那样清透,月光下,竹叶滴下的水珠一般:
“嫁给我,让我守护你。”
我一定是被迷乱了心智,然后最后一点理性提醒破口而出:“可我……”
“先点头!”窗外的光芒闪耀在他挺秀的鼻梁。
我像是中蛊般点了点头,然后他说:“你说‘可是’,可是什么?”
之前的经历加上他这么一问,我只觉得脸有些烧红:“可是,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呜哇,哪有这么就答应嫁人的,自己连对方名字都不知道,这个世界只怕只有笨蛋饶濒一个了。我囧得要死,只感觉手指有温柔的触感,他低头吻住我的手指,窗外的阳光忽然不再灿烂,四周的一切忽然黯淡失色,因为世间所有的光芒都聚集在了他的身上……
“我叫维永,”他的目光如水:“为了你,维系永恒。”
(全书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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