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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夭好像没看见堂上一众不可置信的眼神,极自然的福了一礼,笑着说:
“都说二哥哥有倾江之才,院里的藏书肯定足得很,我要是想看书了,就去求你。”
“有求必应。”连静承温和一笑,眼神笃定,俊秀的脸庞熠熠生辉,十几岁的男孩子竟有君子一诺的坦然。
静夭暗自点头,这连家二哥,竟隐隐有相辅之材。
连府里没有一大家子一块儿吃早饭的习惯,想想也是,平时见了面装的挺好,私下里都跟斗鸡眼似的,若还要每日一起吃饭,就太不人道了。于是,请安完毕,各回各家。
有着七岁不共食的老规矩,自然就只剩下静夭和吴氏回了睦元堂。
经过今日对静夭的了解,吴氏心里一直七上八下,这么聪明的孩子,是留着还是除了,反复下不了决心。还是二儿子连静承特意过来开解了一番,才让吴氏定下心来,儿子说:五妹妹心智非同一般,我与之相比,犹如荧光之于皓月,不可同日而语。母亲之前有不当之处,现下只有两个选择,或斩草除根,永绝后患,但为连家失一大助力;或大度施恩,善待其母,以求冰释前嫌。前者易为,后者利大,我请求母亲选第二种。
吴氏虽然心狠手辣,但却是个有远见有魄力的女人,当即答应了二儿子,心里落下了一块大石头。转眼就想要不要抬了兰筝做姨娘。
这边吴氏在沉思,吴聪家的过来禀说八老爷回来了。
这个八老爷是六老太爷的儿子,而六老太爷和大老太爷(吴氏的公爹)是嫡亲兄弟,所以这个八老爷是大老爷的嫡亲堂兄弟,算是最近的本宗了。
八老爷随他父亲选的武科,眼看才二十出头就补了正八品的外委千总,是个有出息能干事的。
“八老爷什么时候回来的,可去了后院请安?”
“听门子说八老爷一回来就奔了睦元堂,连衣服都没有换。”
吴氏一听,心里打鼓,难道是京里出了什么事?又想着自己娘家二哥在上面罩着,应该不会有事,稍微收拾了头面就急急地往外走。
八老爷连焕征立在堂上,高大挺拔,一身青色锦袍沾染了尘土,风尘仆仆不掩英气,此时满脸笑容的向吴氏请安,恭喜大老爷高升,举家有乔迁之喜。吴氏一听,知道是哥哥许她的事成了,顿时欢喜起来。
“叔叔快请坐,快给八老爷沏了玉露茶来——”吴氏一边吩咐了拧帕子给八老爷净面,一边着人去南湘院请大爷二爷,忙不迭的有点手足无措。
“大嫂快别忙了,”连焕征喝了半盏茶,笑呵呵的说,“这次大哥擢升从五品翰林院侍讲,吴家二哥没少从中斡旋,这次举家上京,少不得又要叨扰,大伯父特意交代备好几样东西,这是清单,让大嫂提前备下。”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叠笺纸。
却原来让连焕征快马加鞭回来,就为了提前筹备上京的礼品。
吴氏展开看了,略看了几样,不禁肉疼。可面上却是相当平静。
“我已经让人准备了点心,叔叔先垫垫饥。”
“嫂嫂的心意我领了,还要先去给老夫人请安,恐怕得先走一步了。”说着就要起身。
吴氏自然不好阻拦,正巧连静献连静承也到了,叔侄三人寒暄了几句,二人送连焕征出去。
片刻,两个儿子回到了睦元堂,大儿子连静献喜形于色,白净的面皮上染了红晕,二儿子连静承却轻蹙了眉头,欲言又止。
“静承不高兴?”吴氏总算发现了二儿子的不正常。
“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连静承垂在身侧的双手轻握成拳,不太自在的说,“父亲的官也升的快了点。”
这才三年,就由正七品的翰林院编修到正六品内阁侍读又到从五品的翰林院侍讲,确实是升的很快,快的有点不寻常。
吴氏轻嗔:“又说傻话,官升得快不是好事!”
连一向木讷的连静献都开了口:“娘说的对,二弟你想太多了。”
连静承只得继续低头,蹙紧了眉头。
注:文中连静夭与先生一段问答引自《太平御览》天部·上 《蜀志》秦密答张温。
☆、7兵祸
夜渐深了,静夭半卧在梨花榻上,手里拿了一卷《大良山河志》,目不转睛的看着,小炕桌上燃着清冷味辛的将真香,甘冽的香味熏满房间,镇静心神。
荷风凝露自从得了吴氏的吩咐,对静夭愈加恭敬,静夭夜读的习惯虽怪,两个人也只得轮换陪着,添香换烛,伺候茶点。
得知连氏大房一族要举家迁至京城,静夭并没有特别大的兴致,她所关心的不过是兰筝日子的好坏与自己的何去何从,于是问连静承借了大良风物历史地理一类的书籍来看,研究一下大良的境况,谁知上一世十几年养成的习惯作祟,看到军政黎民总会情不自禁,一遍遍研读思索,都是到了子时才会困倦。
这几日大房一支都忙着收拾细软田宅,白日里累的很,这会儿已经少有人声,连府里一片沉寂,陷入赴京的美梦里。
“咚咚咚咚咚——”
远处低低地传来沉闷的鼓声,静夭放下书仔细听着鼓点,听声音在十几公里之外,鼓点由慢至快,落点清晰节奏严整,静夭一惊,这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是进攻的战鼓!
静夭跳下罗汉床,匆匆的跑到院子里,侧耳听着鼓声传来的方向,相州东南方,如果她没有猜错,是在小令,相州的粮仓。
静夭知道,相州在大良的偏西北区域,西北方与西戎大国大宇紧密相连,除了一座军事重镇武阳镇之外,再无其他屏障。现下西北方没有动静,东南方却被围攻,可知相州已在包围圈内。
“荷风,速去正房禀大夫人,或有兵祸。”鼓声虽远,却隐隐有杀伐之声,连荷风也听出不对来,霎时变了脸色,急急地去敲正房的门。
这边静夭却早带了睡眼惺忪的凝露和两个强壮的婆子,向西跑去,她要去连府最西侧的兰芷院,救自己的亲娘,兰筝姑娘。
兰芷院十分偏远曲折,这一路跑来,静夭早就气喘吁吁,只靠着意志力才勉强跑到门口,幸亏早就吩咐了一个脚程快的婆子去提前报信了,要不肯定误了时间。
兰芷院很是小巧,只有三间正房两间偏房,静夭进去时,兰筝已经基本上收拾妥当,统共也不过两个箱子,被两个婆子抬出来放在院里,兰筝肩上挎了一个海蓝小布包,招呼着关门,一见女儿来了,哭也不是笑也不是,不知怎么说话了。
自从从睦元堂一别,母女两个竟是十几天没有见了。
静夭上去揽了她的手,笑着小声说:
“逃起命来,娘倒是不慢。”
兰筝好笑,见女儿白净了不少,披着洋红色暗花大氅,一副小大人的摸样,心里的担忧就全放下了:
“本就是这两天要搬家,也没几样东西,该收拾的都已经收了。”
母女两个说说笑笑,脚下也不曾停歇,要不是看她们步履匆匆,后面又跟着仆妇抬了箱子,只让人觉着是去郊游了,哪里是逃难。
绕过西侧角,连府院子里就热闹了,灯火通明,呵斥奴婢的吵闹声,小孩子的啼哭声,大件家什的挪动声,声声入耳,直把后半夜搅翻了天。
静夭携了兰筝的手直奔睦元堂,隔着院子看去,正堂里挤满了男人,坐着的站着的有十几个,吴氏早吩咐了荷风在门口盯着,见了静夭和兰筝,立即引着进了东间的耳房,却原来大夫人和几个连府姑娘都在这里。
吴氏带着浓浓的倦色,神色慌张的坐在罗汉榻上,见静夭进来,好似是松了一口气,拿手拍着身侧的位置说:
“我的儿,快上来坐了,大半夜的竟跑了一个时辰。”
静夭知道吴氏有洁癖,就笑着推辞了,和兰筝在下首末端坐了。
“亏得你着了荷风来提醒,我才邀了你八叔和族里爷们来,”吴氏勉强挂了笑,紧接着又愁眉不展,“这都半个时辰了,也不知能不能想出个万全之策。”
“你二哥让我问问你,有没有什么好主意。”吴氏说这话的时候很犹豫,一帮大人都想不到出路的事,她确实很难指望年仅七岁的连静夭,就算静夭确实有超出同龄人十倍的聪颖。
“不知二哥他们现在商议的如何,就着战鼓的方向,西戎定是拿下了小令,而相州,恐怕已经被围。”连静夭的声音低而稳,带着未脱的童稚,给人一种离奇的可信服感。
吴氏的脸色不太自然,静夭的这番话正是前面那群人讨论的结果。她隐隐的很想带着静夭到前面议事,但是女子不议政的固有观念,让她迟迟下不了决定。
“母亲,这时出城,或还有一线生机,迟了,可就被西戎给俘虏了,”静夭心里焦急,可面上却是半分不露,她知道以吴氏的脾性,坐以待毙,让别人把握她的命,那是不可能的。
时间缓缓流逝,气氛压抑沉闷,连一向刁蛮吵闹的连静月也忍着困意呆坐在椅子上,又过了小半个时辰,转眼到了丑时,吴氏终于忍不住,拉了静夭往正堂走去。
正堂里正如她们所想的,去留两派意见不一。
隔着屏风,静夭听到一个老迈的声音说:
“静承说的有理是有理,可是咱们连家的宗祠就在相州,况且现在州衙里还没有敲警钟,我们不必着慌——”
“五叔说得对,不是武阳镇还没有破吗?”
“对对对,镇守武阳的宁远将军威名远扬——”
好似中间静承说了话,不过很快被淹没在众人的声音里,吴氏再也忍不住,掀帘而入。静夭紧随其后。
看到吴氏进来,正愤愤坐在下首的连焕征大喜,扬声喊道:
“原来是大嫂来了,大嫂请坐。”说着从座上挪了出来。
原本一片争论声的大堂,再没有任何声响,几个老家伙涨红了脸,显然对吴氏的出现很不满,吴氏岂会给他们说话的机会,当众福了一礼说:
“众位叔叔伯伯,连吴氏一个妇道人家,今日搅了各位叔伯长辈们商议大事,实属大不孝,但是大敌当前,万事从权,待以后过了这劫难,我一定到大老太爷跟前领罪。”吴氏说完,就当着大家的面坐了,一副听政的势头。
“八老爷是朝廷的千总,现今这境况,八老爷怎么看?”吴氏转脸看向连焕征,目光殷切。
连焕征略一沉吟,镇定的说:
“我刚派人去州衙打探,这会儿还没有回来,但可以确信,西戎必会攻打相州,现在就动身出城,还有逃脱的机会。”
“老八这话就错了,”说话的正是刚才的老迈声音,此时坐在上首,是连府的五老太爷,“这般仓促动身,不但要弃了家里的田产财帛,若是出门就碰见西戎兵,岂不是连个全尸也捞不着?”
下面一众族人深以为然,频频点头,小声议论。
“再说,相州兵多将足,西戎小儿也不是这般容易就打得进来。”这次接口的却是五老太爷的儿子,信心十足的连府三老爷。
小声议论的声音稍大了些。
连静夭心想,大房六房是嫡亲兄弟,也是连氏最发达的,就算没有兵祸,也早已准备好了财帛准备上京,这时自然是站在同一战线上。而五房和其他连氏族亲,都是依附在连氏这个大家族活着的,从根本上离不开相州,而且,他们更不能眼看大房六房带着财帛走了,所以,他们坚决不会让大房六房的人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