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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巫真小声说,“是幻术吗?”
我也看得极入神,等着他再喷下一次。
“嘴里含着东西,倒不是幻术。”文飞带着笑意看着我们。
我忙忙定定神坐好,不能像两只刚从乡下进城的土包子一样——可我们本来就是乡下来的,虽然也见过杂耍,可这样的我还是头次见。
我们那里,过看,过正月十五,也没有这样热闹法。许多小摊子上,都在提前卖起了年货,红通通的春联儿,窗花,贴纸,灯笼,还有那晶莹剔透的雕琢好的福猪,##走马灯之类,内芯是通红的,巫真讶异:“那是,琉璃的。”
琉璃这种东西好生金贵,京城的人就这么在地摊儿上摆出来卖?
“哪里,那是冰的,里面那通红的是根红蜡,现在天气寒,买回去晚上还可以点着看,摆在窗上,院中……晚上点起来才好看呢。”
巫真瞠目结舌:“冰火怎相融,它不会化么?”
“你买一个回去点一点就知道了。”
巫真连连点头:“那是要买的!”又问我,“巫宁,你说这个好不好?要真能点,咱们回去也弄个。”
“我们那里没有京城这样冷,哪有这样结实的冰?”
“也是……”
巫真沮丧不到一会儿,就被其他更新奇的东西吸引了,一个劲儿往人多处挤。
街上的人极多,远远望去,黑涌涌的全是人头,还有一朵朵撑开的纸伞,像是浮在人海上的碎萍一样。还有人头上盖着雪帽,五颜六色。身前身后身旁全是人,我的脚已经让人踩了几下,要不是穿着紧口靴子——只怕鞋子都给踩掉了。
我拉不住巫真的手,心里正急。
右手微微一暖,被文飞握住了。
身旁人潮涌涌,我们被挤得站立不稳。
可是一瞬间,在他眼中,我只看到了我自己的影子。
我的眼中,也必然只有他一个。
一瞬间身外的一切好像消失了,世上只剩下了一个我,一个他。
【第七章】 旧事重忆
人们脸上有一种与这冬日寒雪不相符的喜气,这里不是京城的内城,人多而繁杂,劳苦了一年,一日一日肩上压着生活的重担,而今日是例外的,每个人,这时候仿佛都把那些烦难事情忘了,也不去想明天要做什么,都在笑着。
昨天原来想问文飞件事,却忘了问。
“我和巫真预备了两色绣品,一对碧纹鸳鸯瓶做贺礼,你看合适么?还要不要再添?”
“不必再添……你们是我请来的客人,你们不管送什么,都不会入文夫人的眼。”
他的口气不无讽刺。
这个文夫人,当然不是文飞的亲娘。文夫人是他父亲的原配正房夫人,而文飞是庶出,与她自然不可能亲近。而且,文飞在家中地位如此尴尬,他父亲对他漠不关心,简直象捡来的野孩子一样,只怕与这位文夫人也脱不了关系。她有自己的儿子,看着文芳和文飞的亲娘自然如同贱人仇人。
可是能说她错了吗?
文飞经受的一切太不公平,可是换了我是文夫人,丈夫在外风流,还将外面的女人和孩子带进家中来——她也不容易。
她不能对她的丈夫做的错事,却让女人和孩子为此付出代价。
这世上不是没有专情的男子,我的父亲就对我的母亲一往情深。虽然她已经走了那么久,可是在父亲的眼中,心中,她还在他的身旁,在他的心里,一刻也未曾远离。
我轻声说:“我还备了一点其他的东西,是想……想给……”
我觉得脸上发烧,下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文飞眼一亮,噙着笑,温柔地问:“是想送给我母亲的?”
我把头转到一边去,没承认,也没否认。
我原本觉得如果见着文飞的母亲,空手不太好意思,准备礼物只是出于客气和礼节上的考虑,可是现在……似乎变成了别有深意。
细碎的雪片擦过脸颊,一股沁凉。
也许不是雪片太凉,而是我的脸太烫。
“你放心吧,母亲她性子温和,心地也善良,一定会喜欢你的……”他也不太好意思,越说声音越低,我忍不住转过头去看。一向镇定自若的文飞,竟然也露出些羞赧的神情,脸颊上搽了一抹胭脂。
许久之后我还会想起这一天——也许因为,快乐无忧的时光太短暂太稀少,所以仅有的那么一点甜蜜,值得好好珍藏。
可是,也许是再的时间久了,回想的次数又多,后来我竟然觉得,那味道渐渐变了,变成了一种酸涩,涩得发苦。
第二天,我们一早便出了门,
文家虽然说是在京城,可是却巳经出了城了,从东门出去,走了约摸七八里路,车夫向路旁打人打听:“可知道文家在哪里?”
那人便问:“哪个文家?我们这里好几户文家呢。”
“今日办喜事的。”
“哦,早说是这个我就知道了,一直朝东,见着三座大牌坊时朝南,就是他们家了。文老爷家的大公子今天娶媳妇儿,”
车到文家时已经找到地方停了,比跟文飞约好的时辰还早了一刻。文家的宅子建在山脚,门前乱哄哄的,也没有人细问我们的来历,我们递了文飞给的喜贴,便从从容容地进了门。有人在前引路,说着:“姑娘们请到东院儿安坐奉茶,待到了吉时再请出来观礼。
巫真拉了我一把:“那客院乱哄哄的不知道都是什么人,咱们别去了,在外头转转吧。”她小声说:“你知道去哪儿找文飞吗?”
“他倒是说了的……”
我记得文飞说过的话,对照着眼前的客院,出了靠左手边的月圆洞门,外面是个不大的园子,夏天的时候或许繁花锦簇,现在却是冰雪满眼,一片孤清。我指指右边的路:“走这边。”
那是一条夹道,雪没有扫清,脚下的冰碴被踩得喀嚓喀嚓响,再走一段,前面的喧哗声渐渐远了,两旁的高墙挡住了雪光,竟然显得十分幽冷阴沉。
“这……巫宁,你没走错么?”
“不会的,朝这边的路只有这一条。”其实我心里也有些疑惑:“到前面要是有人,就问一声。”
这条路走到头,几乎象是已经不在那气派阔大的文家了,前面是一排矮房,象是下人住的地方,门窗上的漆都早就掉尽了,不知经过了多少岁月,门前的雪倒是扫得干干净净,门上也贴着一张红通通的喜字,这里一派清冷,这个喜字显得分外扎眼,与四周显得极不协调,让人一点儿都看不出喜庆的意思来。
“一定走错了。”
我看看四周,文飞只说穿过这里,正对着的门就是他住的地方——难道他住这种地方?
我知道文家人待他极不公,可是……可是看起来清贵文雅风度翩翩的文飞,难道就是一直住在这儿的吗?
我们正想着,那房门就开了,站在门里,穿着一身青布衣裳的,可不正是文飞?
“我还正想出去迎候,你们却已经来了。快进来,屋里暖和。”
巫真看了我一眼,眼中满是惊愕。
我也想不到——
可是心里头,比惊愕更多的,却是心酸和心疼。屋里收拾得清爽干净,虽然旧,却让人能感觉到主人的简素文哑。窗台上有一只陶土瓶,瓶里插着几茎干黄的长河草
“喝茶吧。”文飞倒了两杯茶给我们,杯子也是普通的粗瓷,但文飞的态度显得坦然而大方,他没有想对我掩盖这些困窘。
我和巫真把斗蓬解下来搭在一边。今天想着要来赴喜宴,所以比平时打扮得反而仔细了一些,头发梳了双鱼髻,戴了首饰。巫真更是着意妆扮过,脸上施了脂粉,发间盘着赤金珠链,耳上戴着明珠坠子,侧显得与这间屋子极不相衬,看起来象是走错了地方的人一样。
巫真捧着茶杯,好奇地问:“你不用到前头去帮忙?”
“前天管事东叔发过话,没给我安排什么事做,迎客之类的用不上我,总不能让我去跑腿传话倒茶递水吧?”他微笑着说:“不去正好,锣鼓琐呐班子前几天便来了,成日成夜吹吹打打吵得人头疼,还好这边还算安静。”
这里不单单是安静,几乎就是一个被人刻意遗忘的寂静角落。就算文飞不是文夫人生的,可是他的父亲总是亲的,为什么对同是自己亲生儿子的文飞这样冷漠无情?
“对了,我们给伯母备了礼,她不在此处吗?”
文飞转过头去,顿了一下,轻声说:“母亲就在东屋,只是……她病了,起不了身,我领你们过去吧。
我吃了一惊:“伯母病了?病得重么?请郎中没有?吃什么药?”
“我自己也懂几分医理医术,母亲身子一向弱,冬季天寒时总会犯那么一场两场病,不要紧。”
我心里觉得酸苦,又有些不安。站起来时袖子带着茶杯,杯中水泼出几滴来,水珠溅在手背上,我伸手抹了一下。
茶水是热的,手背上被溅到的地方有些微微的疼,然后渐渐变成了麻麻刺刺的感觉。
文飞的母亲靠坐在床头,我还没看到她的样子,先听着她的声音,文雅平和,但有些气力不足:“怎么让巫姑娘进来了?这屋里一股病气药气,快快,你们去西屋里说话吧。”
我上前一步:“伯母说哪里话,既然来了,怎么能不拜见长辈呢。”
她和我相互注视打量。
文飞母亲看起来三十来岁,苍白消瘦,头上包了块布帕,身上穿着家常旧衣。她年轻时必定是个极出众的美人,现在虽然年华不在,又病弱憔悴,姿色去了六七分,可是双目清朗温和,有如两弯春江水。眉宇间一股温婉秀雅,让人一见就觉得心中生出亲近之感,一点都不觉得陌生不自在。
“这位就是……巫宁姑娘?”
我应了声是,同巫真一起被裣衽行礼:“见过伯母。”
“快别多礼了,坐吧,坐下说话。”
我把我们带的礼物拿出来,我指着那个绿色的荷包说:“这个是我做的——做的很粗糙,伯母别嫌弃。那个黄色的是巫真做的。”
“很别致啊,做的不错,巫宁姑娘有心了。”她微笑:“我的针线也不行,夏天的时候给飞儿做了件衣裳,结果两个袖子左长右短——只好拆下再改。等改完了,你们猜猜怎么样了?”
巫真好奇地问:“难道不是改好了吗?”
“哪里啊,改完了之后他再穿上一试,这回变成了左短右长——”她笑起来有种特别动人的感觉,整个人柔得如三月里池塘边柳枝下初初吹来的春风。
她这笑话让我和巫真也忍不住笑,初见面的一那点点拘束一下子全放开了。
又美丽,又温柔,又风趣的女子——
原来文飞的母亲,是这个样子的。
这样的女子,为什么甘心住在这样一个地方,忍受不公的待遇……只是因为她是在分享旁人的丈夫吗?
为什么呢?我想,凭她与文飞,就算离开这个文家,也可以过得很好。
凭什么让自己过这样的日子?
是因为……爱吗?
这个字眼,如此陌生。
我陪着文夫人说话,可是却有点心神恍惚。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爱不应该是这样的。
我一直以为,象父亲母亲那样的,才是爱。让人幸福快乐,让人矢志不渝,一生一世一双人。富贵不相忘,贫贱相扶持,日子如何过并不要紧,重要的是,有对方的一颗心。
可是文夫人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