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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坑底突然传来一声叱喝:“钱旷!你怀里是什么东西?”
另一个声音有些底气不足:“什么东西?你胡说什么?”
“你刚才捡起什么东西揣进怀里了,别以为旁人都没看见。”
下头传来兵刃交击声,然后是一声闷而短促的惨叫。
一个。
我紧紧靠着师公,坐在坑沿的边缘。
他本不愿意让我一起下来的,是我坚持。
然后又是一个。
那个叫钱旷的终于被人制住,怀里的东西被搜了出来。
那是一个黑沉沉的盒子,上面沾满泥污,看上去像是已经有了几百年的历史了。
抢到盒子的那人讨好地抹拭净上头的泥污和血迹,将盒子举高递给了文飞。越彤也抬起手来,但是文飞已经接过了盒子。
她凑近了问:“这是什么?”
文飞看了看,没有找到在什么地方能打开盒子。
“再仔细找找,一定还有别的。”
越彤举高手里的火把,但是火把只能照亮他们身边的一小片地方。
“我有位先祖的笔记中记着,他也曾经苦苦寻找剑仙留下的手札佩剑,可是一直到死也没有找到。”越彤的声音中带着敬畏与骄傲,“想不到,我却能做到这一切。”
文飞含糊地应了一声。
坑边上只有他们两人,其他人都在那个巨大的深潭底下寻找。
“盒子给我看看。”
文飞看了她一眼,越彤又索要了一回。
他慢慢地把盒子递了过去。
越彤坐看右看,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来。可越是看不出,他们就越认定了这上头必然大有玄机。
坑底下又传来大呼小叫的声音,他们又找到了两片残破的竹简。
这些东西是哪儿来的?师公幻出来的?还是坑底原本就有的?
我也懒得管那么多,托着腮看得津津有味,他们又搜寻了半天,再没找着旁的东西,却依然干劲儿十足。
远远地脚步声传来,还有杂乱的人声。我觉得奇怪,转头看一眼师公。他要引来的这些人已经都在这里了,那来的又是什么人?
师公低声说:“这些人只怕各有私心,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怎么保得住秘密?”
文飞他们全神戒备,后来的一拨人也没想到有人先来,各自一惊,兵刃都拔了出来,一人高声笑着:“我当是谁,这不是文阁主文夫人么?怎么,二位不在沅陵待着,跑这穷乡僻壤来做什么?”
“王帮主来做什么,我们自然也是来做什么的。”
两边都忌惮对方,一时僵持住了。后来的这拨人多,但是文飞名望在那里摆着,后来的这些人也不敢妄动。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第三拨人也来到了,这一拨人更杂,人数也多,浩浩荡荡足有百余人。三个和尚没水吃,场面比刚才更乱更危险。
师公在我耳边低声说:“这戏如何?热闹吧?”
我用力点头。太热闹了。
就像山庄后头农家的孩子捕鱼一样,那只罐子系起来,只留个小口,罐里放些饵食,投进水里去,鱼儿便钻进罐子里去找吃的,互相争抢不休。却不知道自己都在旁人的算计之中,一扯绳子,一罐子鱼都被捉住。
三方的人你防我,我瞪你,都不肯退让一步,可也不敢翻脸动手,谁知道谁和谁是一边儿的?万一另外两边儿合起来对付自己这一方怎么办?再说,就算是同来的人里头也不见得心齐,文飞他们都是北剑阁的,刚才还闹了一通内讧呢。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文阁主早已经习得了剑仙遗刻,何必再来与我们争抢?”
“正是正是。”
北剑阁这边也吆喝:“那都是江湖闲话以讹传讹,我们阁主何曾学过!”
一群拿刀拿剑的男人,吵起来也如泼妇骂街一般,乱糟糟的。
我看了半天,都要打起哈欠,师公忽然扯了我一下。
又来人了。
与刚才两拨人不同,这一拨人顺练有素,劲装短束,悄没声息地就摸到了近处。
先前那些人毫无察觉,有的还正骂的起劲:“便宜不能都让你们占了。大家见面有份,你们吃肉也得让我们喝汤……”
有的人心思灵活,已经摸黑跳下坑去翻寻。吵嘴仗不算本事,先找着东西才是实惠正经的。反正人多手也杂,光顾着嚷嚷,让旁人拣了便宜去,那才叫冤大头呢。反正这里黑漆漆的,拣着东西偷偷就走,也是神不知鬼不觉的。
我低声问师公:“是雁三儿他们么?”
“没错。”
惊雁楼也来蹚浑水。
站在后面外围的那些人无声无息地就被放倒了,借着嘈杂也没人觉得不妥。但是随着中招的人越来越多,那吵得起劲的几个终于觉得不对,转头一看——咦?自己这一伙人的人呢?
北剑阁的二十多个人站得密,将文飞与越彤护在中间。文飞扬声道:“齐楼主,既然已经来了,又何必藏头露尾呢?”
没人应声,文飞的话在石洞里回响“藏头露尾露尾……”嗡嗡地过了好一会儿才止歇。
“无主之物,有能者得之。齐楼主若是也对这地底下的东西有兴趣,咱们可以商量章程出来,岂不比乱打乱抢来得清楚明白?”
齐伯轩终于回了一句:“我不是为了这个来的。”
黑暗中也不知他站在何处,只听他继续说:“我问你,巫宁是你杀的吧?”
齐伯轩突然问出这句话来,我顿时愕然。齐伯轩他……他怎么会问这个?
我不记得自己和他有什么交情,值得他为了我向文飞兴师问罪。
文飞倒似乎并不是特别意外:“齐楼主何出此言?巫宁身败名裂,自刎而死,这是人尽皆知。”
“我问的是,你与越彤成亲那晚,她去文家……是你暗伏人手,又刺伤了她,没冤枉你吧?”
他怎么知道?
我也是刚刚从自己梦中看到那时的情形,连师公都不知道——惊雁楼的人已经将文飞他们团团围住。看样子,不等师公催动幻阵,文飞他们今天也难逃出生天。
我从怀中摸出幻真珠来,看了师公一眼,将珠子托在掌中,遥遥地望着文飞的方向。
透过幻虚的那颗珠子,看到文飞的身形面容都是扭曲变了形的。
可就算不透过这珠子,只用双目,那也看不出一个人真正的原形来。
“文飞,你还有什么话,现在不说,只怕以后再没机会说了。”
忽然有人惊呼出声:“快看快看,那是什么?”
“那是什么人?”
“怎么两个?”
“哪个是真的?”
文飞纵然定力过人,看到身后还有一条影子拖在地下,也忍不住转头去看。一个和他一模一样,面貌身形衣饰全然相同的人站在那里,就像在他跟前立了一面镜子一样。
文飞拔剑在手,喝问:“你说何人?”
那人和他一般动作,分毫不差地喝问:“你是何人?”
当年那只恶蛟,看到甄慧幻出的另一只幻蛟的时候,差不多和文飞现在一般反应吧?又惊又怒怕又狐疑。
有句话俗话怎么来说着?要胜别人容易,要胜自己最难。当年那恶蛟何等道行,不也被甄慧和于白屏宰了吗?幻化出另一个文飞来,一点都不难。
文飞喝问几声,他身边的人惊恐交集,纷纷朝后退却。
“这……这是幻术!不必害怕!这是假的!”
文飞挥剑就刺了过去,幻化出来的那个也是一样的动作朝他刺来。兵刃磕碰出来火花,在旁人看来这哪里是幻觉?幻觉能和你这样打斗吗?
北剑阁的人一团打乱,有的要朝外冲,被惊雁楼的人逼退了回来,两边都动起了手,石洞里已经是一团混战的局面。齐伯轩没有动手,雁三儿站在他的身边,提着一盏灯。齐伯轩四下张望着,仿佛在寻找什么人。他的目光从我们身上掠过,明知道他看不到,我还是朝后缩了一下。师公揽住我,低声说:“他看不到的。”
是,我知道他看不到。我不知道为什么刚才本能地就躲了那一下。
北剑阁的人都被杀伤或是制住,倒并没有人向越彤动手。
石洞中间两个文飞斗得旗鼓相当,招招狠厉。他的剑法很是精妙,与我初识他的时候大不相同了。
有时候我甚至怀疑,我真的认识这个人吗?我了解他吗?为什么他能毫不犹豫地背弃我另娶他人,而且还翻脸无情欲置于我死地?
荷香幽幽的水阁中那个少年的形象,与这个势若疯虎般得男人,没有一点儿相像之处。不,在更早之前,在他穿着一身大红衣裳迎娶越彤的时候,在他从喜袍下掏出兵刃来的时候……也许更早……也许我根本就没有真正认识过他。
越彤忽然喊了一声:“这幻影是借你的力打你!”她这一声喊得晚了。
两柄剑在空中相交,文飞使出了十成功力,剑身从中断为两截。剑势未衰,依旧朝前刺了过去。
文飞手里的半截断剑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刀刃刺进身体的声音,就像撕裂了绢帛的声音一样。另一个幻化出来的文飞喉咙间也破了一个大洞,鲜血不停地朝外奔涌。身形看起来越来越淡薄,最终化为乌有。
幻真珠滴溜溜地转了一圈,虚的那颗似乎有微光轻轻闪过,又变回了暗淡平静。
越彤尖叫一声扑了过去,将文飞牢牢抱住,狂乱地呼喊他的名字,可是在无人应答。
文飞,就这样死了?我难以置信,转头看了一眼师公。
文飞最后看起来好像神智全失了一般,力道能放不能收——啊,我忽然想了起来。那个盒子。
刚才他们当成宝贝般的那个盒子。
师公不会白白弄出那么个东西来唬他们耳目。
盒子上一定早布下了陷阱。
他也算得一代枭雄,就这样毙命在一个黑暗的地洞里头,一生绞尽脑汁图谋的大业就这么土崩瓦解,草草收场。
仇人死了,我应该高兴才对。可是我的手按住胸口,却没有半分欢愉之意。
只是……觉得空落落的。一直以来这个仇人令我寝食难安,他突然死去,我只觉得心里一片茫然。
齐伯轩也没有在意文飞的生死,他的目光在洞穴中搜寻,忽然放声喊:“巫宁,巫宁!”
我吓了一跳,几乎脱口答应。巫宁早已经死了。他怎么会突然喊出这个名字来?
没有人应答,令齐伯轩的声音听起来显得格外凄厉而孤单:“巫宁?你是不是在这儿?巫宁?”他反复呼唤,仿佛认定了有人藏在这一片黑暗之中。
雁三儿在旁边低声劝他,他的声音低,我听不清楚他说了什么。
惊雁楼的人收拾残局,动作十分迅速麻利。越彤并没有反抗,被惊雁楼的人一同带走。他们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最终再也听不见。
石洞中只剩下了我和师公两个人。
寒风不知从哪个角落吹来,我瑟缩了一下,朝师公靠得更近了些。
师公解下外袍给我披上,我们谁都也没有说话,他挽着我的手,缓缓地走出这黑暗的地洞。能这样静静地在一起,是多么难得,多么珍贵。不经历失去,也许永远体会不到这一刻的平和是多么珍贵。
天下起雨来。就像如干年前的那个四月初四一样。
北剑阁一日之间就冰消瓦解了。
也许江湖上还要再乱上一阵,可那同我已经没有关系了。
我和师公,我们以后自然还会遇到许多的麻烦,我们会为了鸡毛蒜皮的事争吵,会为了前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