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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其安看得懂燕王的顾忌,干清宫前,即便他是皇帝宠爱的儿子,但有些话,毕竟不能说的畅顺。
或许是历史课上留下的印象太深,对着燕王,她不自觉地会顺从,会掩去种种不甘不愿,因而只是在举步离开之前,想要确定某些东西似的问道:
“真的……还活着?”
燕王微微眯眼,负手于身后:“皇上见你之前,洪武门外风波已定,收押名单摆在南书房御桌之上。你若想看,我去向皇上求来送到府上,你慢慢看,也仔细想想,皇恩如斯,却该如何回报。”
……
坐进轿,叶其安闭着眼,什么都不想,任由软轿将自己带离。
软轿一路出宫,在宫门外换了马车。
叶其安终于踏足土地时,眼前一座宅院,大门上方几个苍劲雄厚的大字:郡主府。
第七十一章起点和终点
一切似乎如常。
只除了许多从未见过的新面孔,以及赵哲、孙善有些病态的脸色和明显不自然的走姿……
一切似乎如常。
只除了……
一踏进后院,便传来低低一声虎啸。那只血染锦毛的白虎,桀骜不驯地高昂着头,站在院中草地上,身前躺着一人,它一只前掌正踏在这人胸口。四周站着几人,隔了老远,手中握着武器,却没有人试图上前解救虎爪下的人,只是惊惧地戒备着白虎发难。
叶其安第一眼看到的,却不是虎爪下那吓掉半条命的人,而是白虎身上密密麻麻缠绕着的锁链,只觉得那重重锁链,明明是生生压在了自己心头。
什么时候,要如何,才能解脱?
她一步步走过去,无视众人惊诧的目光都汇聚在她头上,冷冷地低声吐出一个字:
“滚。”
众人都听出了那一声滚,里面冰冷无情的意味,纷纷垂首弯腰而退。躺着那人也在白虎抬起前掌后,连滚带爬地离开了。赵哲和孙善退到几米之外便静候不动,两人眼中都是重重的忧虑,为叶其安那一头雪似的发,也为叶其安神色中的落漠。
去而复返的叶其安,不再有哀伤,不再有悲痛,只是淡淡的、万事由天的落寞。
叶其安费了许多力气,总算将缠绕在小包身上的铁链解开,然后拾起了散落四处的布巾、药品,仔细为小包清理着身体上的血迹和几处伤口。方才大肆闹腾,以致不过是要替它打理的众人不得不用铁链捆缚的小包,此刻乖巧无比地坐在叶其安面前,柔顺地配合着,将脖子递过来、将受伤的爪子搁在她手里,或是在叶其安因为弯腰而不时凑近的脸上轻轻一舔。
“你长大了,”叶其安手上不停,和声低语着,“原以为,把你留在身边,能够保护你,谁知道却反而常常让你陷入这样的局面中。如今,你已经长大了,若是有机会,便离开吧,去到你出生的山林,远远地离开人类,在那里,你的力量已经能够保护自己,只需记得远远离开人类……或许那样的话,你会过得更加快活,自由自在……”
小包轻轻地叫一声,纯净的蓝眼望着她,眼神温柔地令人想哭。
可是叶其安却再也哭不出来。
……
回屋后,看着小包仍与往常一般,占据了整张床榻,渐渐进入梦乡,叶其安枯坐榻边,手捧着一碗乌黑的汤药,迟迟送不到嘴边。
眼看汤药冷却,一旁服侍的孙善终于上前一步:“主子,奴才将要拿去温热了?”
叶其安一怔,似乎才醒过神来,摇头:“不用了。”随即抬手,将药碗送到嘴边,一口气喝下了苦涩难当的汤药。
孙善接过药碗,告退出去。虽然尽量克制,但那走路的姿势,令人忍不住想像着他每走一步,所要经历的痛楚。
因为郡主遇刺,底下这些人都受了罚。
五十杖责。
无法想象,如此重的刑罚之后,仍要恪尽职守。即便练武之人身体强健,也会摆脱不开痛疼虚弱的折磨,所以就连孙善、赵哲也是一脸苍白,时时有虚汗在额。
可是即便那样,也仍旧没有丝毫怨言么?
孙善退出房门,顺手就要将房门关上。
“孙善,”叶其安出声唤住了他,“明天……待我去祭扫一下双福的墓吧。”
孙善震惊之余,一时间竟然忘了回答。
叶其安却垂下了头,眼光掠向一旁桌上那份名册。
名册上,是洪武门法场风波之后,朝廷收押的人犯。
韦谏,霍洋,柴秀……没有了韩迁淮……
韩迁淮死了。
那个淡雅如兰、温润如水的书生死了。
……
……
第二天,有太医上府,替叶其安复诊,叮嘱了用药的细节,便急着回宫复命。临走前,太医将孙善拉在一旁,小声地说了几句话。
灌下乌黑难闻的汤药,叶其安便做了平常男装,带了身上包着绷带的小包,由得赵哲点拨数十护卫跟随,出府而去。
双福葬在京郊一处清静处所,看得出来,那时替他安排后事的人,是用过心了。
孙善带着一名护卫,将之前准备的祭品从马车上搬下来,按这时的风俗,祭拜了坟冢里头的人。
叶其安站在几步之外,沉默着,看着孙善在坟前祭拜磕头。
小包躺在一棵树下,眼睛半睁半闭,耳朵不时地动一动。也许是查知了它的到来,周围林中一片安静。
这样的安静中,叶其安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双眼晶亮的娃娃脸少年。
那个苦着脸劝她换上有钱人家小姐衣服的少年……
那个满面青肿,却捂着脸傻笑着听她训斥的少年……
那个身穿宦官服饰,直挺挺跪在冰冷大殿之中,却又在她一句话之后默默流泪的少年……
那个躺在她怀里,脸上带着安心、满足的笑容,笑容中,混着她的泪水,说着“小的不能再跟随主子了”的少年……
——也许那时死去的,不仅仅是那个叫做双福的少年,只是一同死去的人,自己一直没有意识到。
如今意识到了,少年坟头的青草已经淹没膝盖。
“公子,”孙善走过来,手里端着杯清酒,神色有些迟疑。
叶其安伸手接过酒杯,走到坟前,慢慢倒在地上。
坟前地上,孙善点燃的纸钱静静地燃烧着。叶其安抬头,看着那一缕缕青烟蜿蜒而上,渐渐淡去,消失无影。
双福,我来看你了。
这么长时间才来,你可会怪我?
这么长时间了,我却始终不能替你报仇,你可会怪我?
实际上,内心里,在乍然面对你的死亡的惊恸过去之后,对那个人,竟然无法恨之入骨。这样的我,你可会看不起?
你的母亲和妹妹仍旧好好活着。我让人每月以你的名义送去银两,只是我始终不敢去见她们,害怕她们问我,你去了哪里……这样的我,你可会觉得那时本不该用自己的性命去保护?
脚边低低一声叫唤,叶其安低头,看着靠在腿边的小包。
“……你可还记得他?”她轻声道,“那时你还小……”
孙善远远站着,望着这边,脸上眼中哀恸一片。
青烟散尽,日向西沉。一切收拾停当,孙善复在坟前拜了拜,走回到叶其安身旁。
“公子,时候不早,回去罢。”
独自伫立树阴之下的叶其安一怔回神,点点头:“好。”
不远处有惊鸟飞起的声响。大树之后的小包探出头来张望,嘴里头含着只不知何时逮来的,已经一动不动的灰色小动物。
“阿弥陀佛——”佛号中,另一方树丛之后,转出两个布衣和尚来。
“了明方丈,智空大师。”叶其安回身一礼便不再说话。
听到叶其安点名对方身份,周围护卫俱是一副警惕神色,同时已有人飞身而出,掠向林外。
了明和智空对此无动于衷,反是看到叶其安身旁白虎口中所含之物而变了脸色,齐齐又是一声佛号。
“我佛慈悲——”
随着那低沉佛号响起,叶其安只觉得无形压力迎面而来,不由皱皱眉。身旁小包喉咙里轻轻哼一声,松口吐出了嘴里的小动物,不耐烦地咂咂舌头。
那小动物落地之后,突然挣了一挣,有些茫茫然地抬起头来,往四周看了看,随即惊惶地弹起,箭一般窜入树丛中不见。
小动物“死而复生”,倒叫周围的人吃惊之余有些愣怔。反是小包自己,毫无所动地就地躺下,就着嘴边嚼了一口青草吃着。
此刻,即便是修为高深的两位大和尚,恐怕也会有几分诧异。
“我这虎并不是吃素,不过是昨晚吃坏了肚子,胃口不好。”叶其安却在这时冷然道,“两位大师越过外面锦衣卫找过来,自然不是巧遇了。有什么事,何不快些?”
有了上次的事,她身边明里暗里,不知多了多少锦衣卫,自然不可能再与旁人有“巧遇”的机会。刚才飞身掠出的护卫,自然是去查看外围的锦衣卫为何竟没有一点动静而放进来两人。
了明方丈听她开口,面色一沉,看着她一头白发,眼底又多了几分怜悯:“郡主此时心中戾气……”
“大师若是来杀我的,就快动手,若是来说教的,”叶其安抬脚就走,“那我就不奉陪了。”路过智空身旁,她停住了脚步,诚恳一礼,“大师,当日出手相救临江阁掌柜之子,此恩我牢牢记在心里。”
智空得了明授意,唤住了就要离去的叶其安:“郡主若有心,此前所说四年之劫,还请郡主念在天下苍生……”
“大师,”叶其安头也不回,“我早已说过,四年的大乱,并非是我说了算的。两位与其在这里劝我,不如快快回去嵩山,或是遍游天下,能救得几人便救几人吧。这世上的事,该来的,谁也挡不住,要走的,谁也不能留。大师不是说过随缘么,怎么却比我还看不透……”
望着叶其安离去背影,了明却恍若遭雷霆一击,神色大变,竟有些站不稳。
“方丈?”智空微惊,抬手在了明背上一拂,渡了真气过去。
了明被他一拂,稳住身影,看着叶其安离去,良久不语。
智空合十,低头静候。
终于,了明抬头向天,又往着远方环顾一周,眼中大彻大悟:“无事了,回山罢……”
回程中,叶其安弃车不坐,将带伤的孙善和小包留在车上,自己骑上了随行的红马烈风,松握缰绳,任由马儿随心而行,任由一路行人侧目。这样,回返郡主府,已是暮色初上。
府门前,赵哲率几名侍卫翘首以盼,见叶其安回府,都是松口气的模样。
叶其安跳下马,将缰绳递给赵哲,正要拾阶而上跨进大门,心里一动,侧身望向对街的一抹人影。
“那人,”赵哲上前来,低声道,“已等了一天。”
那人,一身风尘,头发草草束起,衣衫褴褛,唯独一双眼明亮有神,远远地,仿佛都能闻得到那人身上淡淡的新鲜泥土气息。
良久,叶其安回头往府里走去:“让他进来吧。”
偏厅里,叶其安没有坐相地摊在椅中,望着并没有如同往常一般下跪、已经清洗干净的男人。
“我并不感激你替我挡那一剑。”她说,“你明白吗,次郎?”
“挡那一剑,”次郎的汉语流畅了许多,“我不欠你了。”
“你从来就没有欠我。”
“挡一剑,不欠了。”次郎执着地说,“回来,因为我想来,不是欠你。我伤好了,可以帮你。我没有亲人朋友,你管我吃住。”
“可是,跟在我身边,也许明天就丢了命。”
“能活,就活着,不能活,便不能活。”
叶其安抬起眼,唇角突然一扯:“……是啊,能活则活,不能活就不活,的确如此。可惜,这么简单的道理,我却花了那么多时间才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