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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王在女儿一声声哭泣中暴怒,扬手朝着女儿挥去一掌:“孽障!将毒解了!”
雪儿捂了脸,恐惧地躲避着,连连说:“父王,我……我……”
“雪儿,”叶其安突然冷静下来,尽量柔和了声音,“你先将毒解了,我明白你的心思,封青的事,咱们好好再说。”
“姐姐,”雪儿哭着,“我不想害你们,我只是,我只是……”
“雪儿,我明白,”叶其安始终不肯将视线自韦谏身上调开,看着他的模样,心里愈发惶急,却仍是只能慢慢劝慰,“你的感受,我最明白,但是你这样做,封青只会恨你,你想要封青恨你吗?”
雪儿一惊,连连摇头。
“快来将毒解了,我和韦谏一定帮你。”叶其安尽量放柔了语气。
雪儿听着,眼神似有松动,就在这时,原本一直站在远处的南平公主不知何时走到了韦谏身边,弯腰扶住他。韦谏想要挣脱,却连这点力气也使不出来。
南平嘴角扬起了柔美至极的笑容,恬静淡定地喃喃道:“原来只有这般,我才能抱着你了……”她仿佛不曾看见周围各异的目光,将韦谏的手贴在自己脸上,眼底流光溢彩,这一刻,即便是叶其安,也震惊在她的美丽之中。
“雪儿姐姐,你答应过我的事,这时可不能反悔。”南平轻声说着,抬头看叶其安,“郡主,他眼里心里,便只看着你一人,这四年,他始终不曾对我展颜欢笑,无论我如何做,始终不能——皇帝哥哥对你那般深情,你为何还不知足?为何不肯将他让给我?”她顿了顿,又低头看着韦谏,眼底复又深情如海,“我对你也是一般情深,你为何不肯看看……皇帝哥哥走了,家也毁了,我什么都没了……你陪着我,你陪着我吧……”
韦谏突然挣了挣,嘴里喷出一口鲜血,终于挣脱她本就无力的手臂,往另一边栽倒。叶其安伸手,扶住他,他立刻蹙眉呻吟,痛苦难当。叶其安连忙松手,却被他反手抓住再不肯放。
“你若不放开她,便会生生痛死!”南平恨恨嘶吼。
韦谏充耳不闻,将头埋进叶其安怀里,再不看谁。
短暂沉默后,南平突然笑了起来,越笑越不可遏止,直到岔了呼吸,剧烈咳嗽起来。好半天,咳喘平定,她抬头扫视周围,神色有些竭斯底里,眼底多了几分癫狂,突然起身直直朝着叶其安扑过来,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短剑。
几声短促惊呼中,有人上前保护叶其安,有人上前阻止南平,而众人都没有料到,原本看着刺向叶其安的短剑,突然间转了方向,深深插入了韦谏胸腹。几乎同时,小包的利齿也深深嵌入南平腿中,仰头之际,南平的身体轻飘飘飞开。
变故之下,人们多是愣怔,就这么一转眼间,南平突然挣扎起身,好似不曾感觉腿上伤痛,转身奔向城楼边缘,纵身跃下。燕王随属惊呼着奔过去,不多时颓然反转。
旁人这一番忙乱,叶其安都恍若不知,眼眨也不眨地看着怀里浴血的韦谏。这时的他,总算不再呻吟,眉头也没有紧紧蹙在一起,也不再用力抓住她的手臂,他闭着眼,仿佛睡着了,很平静,很宁和……
昨天他还在与她说,燕王入京之后,他们俩便悄悄离开,从此远离是非,好好去写那本留传六百年的“遗书”。
难怪楚维季不曾让她阅读那部书的后半部,原来故事的结局会是这个样子。
他的身体仍旧温热,就仿佛那些个清晨,在她肩头沉睡的模样,若不是那鲜血,若不是一旁雪儿凄厉的哀哭,此刻,便如同每一个他依偎着她沉睡的清晨……
叶其安心里头平静至极,居然连一丝丝伤痛的感觉都没有。韦谏的从人们完成了任务,此刻赶回他身边,将他的身体从她怀里带走的时候,她也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舍,任由怀里最后的一点温暖在夜风中消散。
抱着小包,用裙摆擦去它嘴角染上的血迹,她仰起头,望着夜空。
今天天气不好,一点星光也没有,天空黑沉沉地压在人们头上,闷闷的,重重的。
老天爷织就了厚厚的茧,将虫儿般的人类牢牢地锁在里面,加诸上千重万重的锁链。虫儿能够破茧成蝶,人却永远挣不脱、甩不开,一生一世,被它束缚,永无天日……
第一百章终章风过无痕
建文四年,七月,已称帝的朱棣,大祀天地于南郊,诏明年为永乐元年,废建文年号,建文年间更改成法,一应回复洪武旧制,建文朝罢斥官员,纷纷复任,自此,仅仅四年的建文朝,正式宣告终结,而一个伟大的王朝、一个铭刻史册的王朝,刚刚开启新的篇章。
……
……
皇权交替,朝政动荡,贵族、士人皆惶惶难安,操劳于一步登天,或是万劫不复的可能,相较于此,平凡百姓似乎反而容易安定,度过头几天的动荡后,民间的生活一天一天趋于平常,逃避战祸的人们也慢慢回归。
秦淮河畔,重新开门做生意的店越来越多,名河上下,渐渐回复往日迤逦风光。只是,有心的人,却会记得,就在燕军入城那日,硝烟四起,众人疲于奔命,处处一片狼藉时,河岸之上,那并不张扬的临江阁大门,却始终静静敞开,不曾受到战火喧嚣的影响,仿佛与这尘世的动荡隔离成另外一个世界,即便此后燕军士兵挨门逐户搜查逃离的人犯时,也没有踏进过这座饭庄的大门半步,即便明知有人躲藏进了饭庄内,也不曾见官府追究,而当经历动荡,河畔许多店铺纷纷换了主人重新开门迎客时,临江阁门外,每日清晨扫去第一帚尘土的人,却仍是那眼神精明、笑容可掬的冯氏掌柜。
于是,人人都明白了,临江阁有着不容小觑的背景,但也看到,这座以药膳闻名的饭庄,并未因此有所改变,仍旧淡然,仍旧笑迎着八方来客。
这一天,一个平常的日子,在生意相对淡些的午后,一辆并不起眼的马车在几名衣着普通,气势却不凡的骑士簇拥下径直由侧门驶入了临江阁,随后,三楼那个几乎不见开启的雅间的窗户打开了,而临江阁的厨房里差不多在同时忙碌起来,不多时便飘出香味,引了不少食客循香而至,偏偏姓冯的掌柜不若往常来者不拒,一连谢绝了好多位身份不俗的熟客,只说要歇业一日。
放眼天下,宾客上门却放着生意不做的店家,这天下能有几个?
被婉言相拒的客人反而更起了艳羡心理,停留在附近茶楼饭庄,期盼着,冯掌柜改了主意开门迎客,可惜,至此之后,直至黄昏将近时,才有两个孩子开门出来,在门外空地上放起了风筝。
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女孩十来岁,面容俏丽、衣着精致,十足的美人胚子,男孩年岁小一些,一袭僧袍,亮亮的脑袋,配着清秀的五官,也颇不俗。这时天气,并不宜于放风筝,两个孩子却显然并不在意,依旧玩得兴高采烈,欢声笑语不断。邻家的孩童心痒围拢观看,两个孩子也不厌嫌,邀约着,很快,一堆孩子便玩在了一起,玩得肆意,因此谁也未曾留意到街角风驰电掣而来的一辆马车,待到发觉,马车近在面前,早已无暇闪避。
眼看惨祸就要发生,大人小孩惊喊声中,只见那女孩轻盈跃起,将距离马蹄最近的一个小男孩揪开,而那小和尚折身站在马车侧前方,马步下压,推掌迎向马腹,马儿嘶鸣声中,马车的方向生生改变,只是去势不消,小和尚反掌抓住缰绳,顿时憋红了一张小脸。女孩随即跃至小和尚身边,抓住缰绳,合力欲令马车停下,可惜毕竟人小力弱,马车去势太急,反而扯动两个孩子拖曳而起。危急中,几声轻喝,两道人影自临江阁三楼窗口跃下,倏忽而至,只是瞬息之间,便将马车制住,车厢在惯性下往一侧横移,几乎翻倒。那两人一人紧握缰绳在手,马儿虽然受惊躁动,却寸步不能移动,另一人护住两个孩子,避至安全距离。两大两小一齐将目光投注在了那马车厢上。
车厢门帘掀起,一个看来养尊处优的年轻男人满脸惊怒探出头来,张口就骂:“什么人!好大的胆,敢阻了小爷的车?伤了小爷,不想活了?”
“你为何不讲道理?”那小女孩板了脸,正气凛然地,声音脆生生,煞是好听,“明明是你先有错,闹市街头,纵车疾驰,几乎伤了我们伙伴,你先道歉!”
年轻人闻言大怒:“你等可知小爷是谁?要小爷道歉,吃了熊心豹胆了?”
护着孩子的男子这时微笑着朝年轻人抱拳,道:“这位公子,孩子年幼,说话无礼,还请见谅。”说着,朝早已让出的道路示意,随后领了两个孩子就要离开。那小女孩撇撇嘴,朝那年轻人扔去轻蔑一眼,跟着男子转身。
不料,那年轻人更不依饶,怒道:“站住!惊了小爷车驾,这便想走么?……”
小女孩止住脚步,眉头紧蹙,扭头往着年轻人,正要说什么,身旁男子牵了她手,轻声道:“雨珠儿,莫惹事,当心主子罚你抄写经书。”
雨珠儿一愣,吐吐舌头,朝一旁捂嘴偷笑的智真踢了一脚。
他们这么轻言细语,表情自在,显然全不把那年轻人放在眼中,年轻人愈发恼怒,遣了随后而来的家仆气势汹汹地围上来,存心要将事态闹大。
有围观的人好心,凑上前,向雨珠儿身旁的男子轻声说明那年轻人是新任太子少傅的侄儿,因有一向骄纵横行,劝说不要惹他,赔几句软话,退让开去,免得吃亏之后还无处声讨。
听完这话,那男子却是微微一笑,坦然道:“无妨的,多谢好意。”
话音未落,伴着几声清浅的笑,一个身穿紫袍的男人不知何时走过来,笑吟吟地望着那个据说是太子少傅侄儿的年轻人和家仆们,接口道:“自然是无妨的。若我是你,却需想想,你要打的人,可是惹得起的?若是打了,你这太子少傅的侄儿还做不做得成?”说着,手抚着下巴,惬意地笑起来,仿佛已看见什么极为可笑的事情。
那年轻人正要发作,紫袍男子漫不经心地又接道:“这女娃是临江阁老板的心头肉,小和尚是少林方丈的关门弟子,我可是不敢惹的。”一句话未完,已经令那年轻人变了脸色。
年轻人虽然骄横,显然并不愚蠢,扭头看了看临江阁的大门,似乎想起了什么,脸色又是一变,咬咬牙,召唤了从人便要离去。偏巧这时,临江阁出来一个人,挥着一张银票跑过来。
“公子慢走!”冯掌柜朝年轻人递上银票,“东家说了,伤了您的马,弄坏了您的马车,这是赔偿。”
年轻人惊疑不定,迟疑着不敢伸手。
冯掌柜又说:“还有位客人要小人带句话,公子只管拿了银票,明日他自会向太子少傅要回。”
年轻人惨白了脸,朝着临江阁看了又看。
紫袍男子笑嘻嘻地拍拍他肩膀:“小子,快快回去找爹爹娘亲救命的好。”
年轻人的脸色又灰败了几分,正好这时,临江阁门口悠悠哉晃出一只巨大的白虎来。白虎朝这边望了望,打个呵欠又晃了回去。小和尚智真已经快乐无比地追随着白虎的身影而去。
在小和尚一声声“小包”的呼唤中,那年轻人颤抖着,伸手接过好似烫手的银票,如丧考妣地领着从人,车也不敢再坐,朝着来时方向仓皇离去。
“啧啧,”紫袍男人摇摇头,“不经吓。”
“总教头,”冯掌柜赔笑,“快请进,小人备了一锅好汤给总教头尝鲜。”
“什么总教头,胡乱喊一通,小心害我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