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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消消气,我今天本来让梓慕去跟部队里的人签一笔交易,谁料到他竟然把这事给忘了,惹得那个国民党少校勃然大怒,一连打了好几个电话来催。原来约好下午两点钟见面,现在都已经四点啦。”
祥雨刻意压住内心的不满,“夫人,在大是大非面前,望你有个度,你说离婚这事发什么申明啊,还是当天紧急加刊,你以为这样就撇的一干二净了吗,你这是让孩子左右为难,把我们林家置身于不仁不义啊。”
桂珍还嘴道:“要不是当时你替梓慕说情,我能让那个扫把星进家门吗,你倒怪起我来了,我还不是为了梓慕好。”
“好,好,夫人,我只是提出我的看法,并没有与你争吵的意思,我们回来再讲。”祥雨说着钻进车里,天生的好脾气,加上处理家务事的木纳,他清楚多说并无益,最终永远是桂珍占上风。
“爸,我们去哪?”梓慕心不在焉的问。
“去国民党的驻地。”
夜黑,林太太领着她的助手们打道回府,闹腾了半天,找出的小婴儿都不像报纸上登出的那个,林太太的气没撒出,同时她仍存着遗憾,遗憾没有在众目睽睽下将凌菲数落一番。梓蕊在旁边出着怨气,愤愤的说:“妈,那妖精定是在跟我们捉迷藏,我说上次来这,怎么屋子里一股奶香味,当真便宜她了。”
“你以为我忘记这茬事了,没有这事,我能气到这份上,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把我们耍的团团转“,桂珍在从屋子里扯拉出的衣物上狠狠踩了几脚,瞪了瞪吴姨和茯苓,方才越走越远。
吴姨和茯苓简单收拾了下屋子,饭也没烧,心情忐忑的走回沂家,欲把今天发生的事说给沂老爷听。
沂家的大门虚掩着,管家在昏暗的灯下扫院子,形单影只,除外,一个丫鬟在井边吱呀吱呀的打水。往年的夏夜,纳凉的丫鬟男佣们坐满半个院子,你讲个笑话,我唱支歌,嘻嘻哈哈好不热闹。
吴姨走过去夺管家手里的扫帚,“老徐,你去歇着,我来扫吧,你的腰椎不好,少干些低头弯腰的活。”
管家不依吴姨,“唉,老吴啊,你的身体也比我强不到哪里去,干些活我心里舒坦,好好的一个家,走的走,散的散”,他朝打水的丫鬟努努嘴,“你走了后,四保和克华也走了,现在只剩我和秀儿两个人啦。”
吴姨道:“老爷平日里待四保和克华不薄,他们怎能说走就走。”
“他们也是怕老爷为难,现在不比从前了,家里没什么活,铺子都关门了,他们在,也是吃闲饭。”管家竖起四根手指,“老爷好人啊,多付了他们每个人四个月的工钱。”
茯苓站在一旁听他俩闲话,眼睛却在四处寻觅,模模糊糊看见凌菲,脱兔似的扑上去笑道:“小姐,你没事吧,我正担心你去哪了呢,原来你在家。”
凌菲的脸在廊厅的灯下泛着疲倦的油光,愈加衬出青黑浮肿的眼圈,她笑着望向吴姨,“我在回公寓的路上碰见了爸爸,他把我带到家里来,你们俩怎么来了,发生什么事了吗?山儿呢?”
茯苓支支吾吾,吴姨道:“没事小姐,我回来看看老爷,老爷睡了吗?”
“还没有,正在书房看书。”
“那我去看看。”
吴姨朝茯苓会意的一望,缓缓走进书房,成若抬起头。
吴姨道:“老爷,你没有看进去书,只一阵轻风,便吵到你了。”
成若放下书,哀伤而柔情的语气,“当年你在我身旁铺纸磨砚的时候,你常说这样的话,二十多年了,你依旧没有变。”
“时间过了这么久,添了许多的人,也发生了许多的事,一切都变了,唯有我们试图忘却的事情却时常被重提,我总会想,这是老天在惩罚我的自私和贪婪,成若,我打算告诉凌菲真相,让她去江南寻他。”
吴姨的双手紧紧攥着棉布手帕,成若起身,将她粗糙的手握在掌心里。
“成若。”
“墨蓉,这辈子难为你了。”他的喉头在身体的起伏中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让她去吧,让她去吧,她的命不该如此。”
“成若,是我做错了吗?”
“墨蓉,你无需自责,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们,是我负了你。”
两位鬓发已白的老人相视而泣,落下的每一滴泪水都是一段尘封的陈年往事。
“老爷。”茯苓冷不丁的跑了进来,成若和吴姨触电般分开,吴姨侧身擦泪。
“什么事?”成若问。
茯苓理不清是看到了不该看的场面,还是自己神志恍惚,她忽然忘记了要说的话。
“是喊老爷吃饭吗?”吴姨转过身,换了一副笑脸。
“对,对,小姐亲自下厨炒的菜,喊你们一块吃呢。”
成若又喜又担心,“凌菲下厨做饭,可不要把手给烫了,我们快去看看。”
三人走到餐厅,三菜一汤已摆上了桌,青椒炒肉丝,凉拌黄瓜,油闷茄子,还有盛在镶金丝陶瓷盆中的丝瓜鸡蛋汤,对一个从没做过菜的人来讲,已是很不易。成若将赞许的目光投向凌菲,“菲儿,了不得啊,爸爸都不知道你还有这本事。”
成若拄着拐杖踱到椅子边坐下,弯腰咳嗽了几声。
凌菲见状,关切的问道:“爸,你怎么了?”
成若伸手抚摸凌菲的头发,“没事,爸爸没事,就是老了,上了年纪的人被疾病缠身,再正常不过了,孩子,你还年轻啊,你要活的好好的。”
“爸……”凌菲拉过他的手,贴在脸颊处,闭眼感受这份迟来的父爱。她打算把这顿饭当作和父亲的告别,明天她会带着山儿离开这个城市,夫家不接受她,她不能再拖累梓慕,她不能抛弃山儿,虽然下定决心令她心如刀绞,但没有选择,她被逼到了狭长的小道上,前方布满了荆棘和未知的危险。
凌菲认为自己不勇敢,可她必须变得强大。
“爸,我们吃饭吧。”凌菲招呼吴姨和茯苓,“你们也坐下一起吃,累了一天了,快坐下吧。”
吴姨和茯苓拘谨的站着,佣人和主人平起平坐,哪有先例。
成若也和气的说道:“是啊,都是家里人,坐,坐,不要客气。茯苓你到酒柜里拿瓶红酒来。”
吴姨在成若的左边坐下,凌菲在他的右手边,对成若来说,这是梦里才有的场景,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尽享寻常人家的天伦之乐。红酒在高脚杯里悄然流淌,成若端起杯子敬了敬凌菲,又敬了敬吴姨,一饮而尽。
茯苓抿了抿红酒,似乎嗅到了空气中弥漫的异样气息,她默不作声的喝完杯中的酒,借口醉了,要回房休息。
“爸,尝尝这茄子,好不好吃?”凌菲往成若碗里夹菜,成若夹起茄子放到吴姨的碗里,“来,尝尝,菲儿做的。”
吴姨的眼里闪着星光点点,笑的优雅端庄,凌菲不由的愣了愣。
成若道:“菲儿,你和梓慕,梓慕是个好孩子。”
凌菲往碗里轻轻舀汤,“我清楚他是个好男人,为了我他和母亲常闹不和,不是他的强烈坚持,我也进不了林家的门。但这次”,凌菲侧过脸去,望了一眼杯中的酒,“这次我不能再连累他了,他的父母替他在报纸上发了离婚声明,想必是再没有商量的余地,总不能让他因为我,和家人脱离关系。”
“菲儿,千错万错都是爸爸的错,你走到这一步是爸爸一手造成的。”
“爸,你别说了,过去的事我们不要再提了,梓慕有他的家庭,我也有我的家人,也许我们走到一起本来就是不合适的。”
吴姨放下碗筷,凌菲轻描淡写的诉说像锋利的刀片在她的五脏六腑划过,她注视着凌菲的眼睛,“小姐,你恨你的母亲吗?我是指亲生母亲?”
“以前恨过,现在不恨了,经历过这么多的事,我开始觉得每个人做出不得已的决定时,大概都有难言的苦衷。”
“你想她吗?”吴姨鼓足了勇气,她做好了将一切告诉凌菲的准备。
“想啊”,凌菲笑,“回娘家,回娘家,没有娘哪能称作家呢。”
“小姐,我想告诉你一些事情。”
成若眼神复杂的望向凌菲,“孩子,这件事情得从二十七年前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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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叶上三更雨(1)
凌菲认真的听着,翘首以盼。
徐管家慌慌张张的跑进来,“老爷,大事不好了。”
三人齐站起来,成若上前道:“老徐,发生什么事了?”
徐管家道:“林府刚打来电话,问林老爷和林少爷在不在这里,说他俩忽然联系不上了,到现在都没有回家。”
成若撩起袖口,看了看手表,“才九点半,勿要大惊小怪。”
凌菲皱起眉头,“公公每天下午七点之前一定会到家的,现在公司里的事务多是梓慕在处理,让公公轻松了不少,他的睡眠质量差,所以他吃完晚饭,八点多钟就睡觉了,每天都是如此,作息很规律。”
吴姨道:“小姐,你和林少爷搬出来有一段时间了,也许现在林老爷的生活习惯改变了呢,再说男人在外有个应酬也是正常的,你不要担心。”
“可是,梓慕若回家晚了,都会提前告知家里一声”,凌菲叹口气,“许是我胡思乱想了,不过既然婆婆打电话来问,怕是四处寻过了,不是特别着急的话,她怎会打电话来。”
凌菲的话不无几分道理,令在场的人焦虑起来,成若道:“他们今天去哪了?”
吴姨想了想,“林老爷和林少爷下午一起开车走的,说是去签合同,去见什么,什么部队里的人。”
成若道:“国民党?”
吴姨确定的点点头。
成若缓缓坐到椅子上,思索了良久,他的无言和凝重的表情让凌菲产生了不详的预感,她哀求道:“爸,你要救梓慕啊。”
成若道:“孩子,我去托老朋友帮忙问问,希望能看在我这张老脸上,打听出点消息。我们也不用紧张,说不准他们马上就到家了。”
所谓的老朋友是政府让商会筹集钱财的时候,成若代表商会把钱交上去时认识的,当时还因嫌钱少闹了点不愉快。成若和林祥雨一样,是清高自爱的商人,不会巴结政府,可到了这份上,他不得不放低身段。
吴姨想起什么似的,失魂的说道:“哎呀,下午林老爷还说,因为林少爷忘记了和国民党一个少校约好的时间,那位少校很生气,这才急忙把他们叫过去的,是不是把当官的给得罪了。”
凌菲的心猛的往下沉,这下,注定是一夜无眠。
隔日,天昏昏亮的时候,桂珍打来电话和成若互通消息,祥雨和梓慕彻夜未归。吴姨欲说的话没有机会出口,凌菲也没有走成。
近晌午时,从国民党那里打听到,祥雨和梓慕连夜被押到了去往南京的火车上,也有人拿着合同连夜从林家运走了两百桶汽油。蹊跷的是,平日里林祥雨待人一向和和气气,难以与人树敌,林氏集团也极少与政府打交道,并无深仇大恨,就算得罪了那位少校,也该花钱消灾,把人秘密押送走是什么样的由头。
好好的两个人,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