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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渊的眼眸深沉得看不出情绪,在原地僵了片刻,才蓦地站起身来往外走。
“来人,摆驾若虚殿!”
踏进若虚殿的时候,那个女人正站在窗前发愣,她的头发松松的绾成髻,垂在耳下,身上只穿着件素白色的袄裙,十分素净。
从侧面看过去,她好像在笑,神情一片安详,没受伤的左手贴在平坦的腹部,那模样可以令人想象到任何有关幸福的事物。
她温柔又美好,宛若天上谪仙。
顾渊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击中,忽觉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样一个脆弱得像是随时会飞走的人,叫人如何不在意,如何不怜惜?
他快步走到她身侧,忽地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因为来得太过仓促,胸口还起伏着,却仍旧一言不发地抱着她。
像个愣头愣脑的小子。
像个情窦初开的傻子。
容真微微伸手抵住他的胸口,却发觉他动作虽温柔,但力气很大,叫人挣脱不开。
她听见顾渊在她头顶带着颤音问道,“朕要做父皇了?”
那声音里是显而易见的喜悦,这样稳重从容的君王,在她面前如此小心翼翼地询问着,像是带着恳求般确认。
容真弯起了唇角,却在下一刻收敛了笑意,以平淡的声音说,“若是不出意外的话。”
顾渊身子一僵,垂眸看着她,那张素净的容颜上带着点点倔强,一如初见时分,可是只要细心观察,就能发现她眼里隐忍的悲伤。
她很在意这个孩子,很在意自己能不能保住这个孩子。
顾渊心头一紧,托起她的下巴,不容置疑地对她说,“没有意外。”
容真像是在打量他眼里有几分认真,最终得出结论,侧过头去,“嫔妾也希望没有意外,但既然有了第一次,自然也有可能有第二次。”
她意有所指,顾渊明白她说的是前几日沈充媛那件事。
“你放心,朕会保护好你,从今以后都不会让你受到半点伤害。”他信誓旦旦地说,“朕说过,再也不会发生那种事情了。”
容真笑了,带点无奈,“嫔妾相信您,君无戏言不是么。可是您打算怎么做?把嫔妾关在大殿之内,不让人进来,也不让嫔妾出去?您是皇上,有那么多事要忙,总不能时时刻刻守在嫔妾身边,您不在的时候,嫔妾又当如何?”
她收起笑意,神色冷淡地看着他,“这里是深宫,嫔妾最避免不了的事情,就是意外。皇上在这里生长至今,应当最明白不过。”
是啊,他当然明白,这宫里有多少生命是还未见到这世界上的第一缕阳光就消失了的?无声无息,毫无痕迹,这便是皇宫。
他心头有点发憷,好似猜到她已有了自己的思量,只得顺着她的意思往下问,“你想朕如何做?”
容真对他微微一笑,这是自打进了若虚殿以来第一次对他露出笑意,可是嘴里说出的话却令他浑身僵硬。
“嫔妾希望,皇上能隐瞒嫔妾有喜的消息,把嫔妾打入冷宫。”
作者有话要说:果然大家都是高次读者,全部猜中是小包子~
为免被大家打,剧透一个:小包子不会有事。
估计小包子要是有事,我会被你们骂的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容真太辛苦,接下来不希望她受到什么大打击了,希望欢欢喜喜虐奸妃。
☆、第84章。有喜二
第八十四章
容真的话有如晴天霹雳;倏地将顾渊定在原地。
她说什么?
把她打入冷宫?
顾渊只觉得情绪倏地一下箭在弦上,濒临爆发。
要他亲手把他的女人孩子送进冷宫;只因为他保护不了她?
说到底;她担心在意的仍旧是他会不会为了下一个沈充媛而舍弃她,因为她知道,与天下百姓相比,他的选择永远都会是睿智而清醒的。
她说得对;她无权无势,没有背景没有后台,拿什么去和其他人比?
这一刻;顾渊忽然痛恨起自己的清醒睿智来,为了做一个明君;为了将对百姓的伤害值减到最小,他竟然狠心冷血到亲手伤害了这个一直默默守着他的小姑娘。
他曾经想要把太阳月亮都送给她,如今却也伤她最深。
而有的东西一旦碎了,哪怕事后缝合起来,也会有一辈子消不去的伤疤。
“你想都不要想,你这辈子都只能安心待在朕身边,哪儿也去不了。”他几近不讲道理地说出这番话,看她倏地抬头望着自己,眼里满满的都是怒气。
他蓦地又软下了声音,环住她的腰,把下巴搁在她肩上,“听话,好不好?能伤害到你的人,朕会……总之,你只要健健康康的就好,替朕生个大胖小子。你说他会长得像谁呢?若是像朕,那自然好,英武不凡,一看就是治国之才……像你也好,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人。”
有福气?
容真想笑。
而他好似全然不知她的怒气,耍赖,胡搅蛮缠,什么招数都是出来了,手指缠在她的耳发上绕啊绕,哪里有半点皇帝的模样?
容真不动,随他做什么,就是低着头一言不发。
于是顾渊一个人自讨没趣很久,才揉了揉她的脸,“朕一下早朝就听太医说了你的事,立马就赶过来了,现在还得回去处理折子,晚些时候再来陪你。”
容真不说话,睫毛颤了颤。
顾渊又凑过去吻了一瞬,在她耳边轻声道,“给朕两天时间,两天之后,一定八抬大轿接你出来。”
八抬大轿是民间富贵人家娶媳妇的架势,他堂堂皇帝居然也说出这样的话来,叫人哭笑不得。
容真知道,能做到这一切对一个皇帝来说,真的是十分十分不容易了。
哪怕要罚他,也要知道个度,太过了未免不妙,因为无论如何,他毕竟是为君者,素来被人宠着惯着,哪里会有那么好的耐性来讨好一座冰山呢?
她慢慢地伸出手去,好似在迟疑一般,半天才抓住了他的手,低低地说了句,“我等你。”
她的回应叫顾渊简直有些受宠若惊了,当下眉梢眼角都挂起了笑意,宛如春日骤临,阳光初绽。
他忽地蹲□去,把脸贴在她平坦的腹上,柔声道,“父皇不在的时候,你要保护好母妃,知道么?”
容真哭笑不得。
才刚有孩子,恐怕现下仍是一团看不起模样没长成型的东西,能听见他说话?
可是这个男人,这个一直以来以镇定、严肃、冷静、睿智闻名的男人,此刻像个孩子一样在她面前露出如此真实的一面,而这一切都只是因为她一句不冷不热的回应。
心里忽然有了些许松动。
她看着他,歪着头像是在思考。
她的未来应该有个孩子,有个后台,有个尊贵的地位,还有帝王的真心,这样够了么?
答案似乎是肯定的。
哦不,她还忘了一件事,她的未来,应该没有能够威胁到她的存在,那些所有伤害过她的人,都应该干干净净地从她生命里退场,最好不留一点痕迹。
而沈充媛,你是第一个。
回了华严殿之后,顾渊又恢复了那个帝王模样,安静冷峻地看着折子,间或提笔批注。
中途忽地想起什么,于是把那一摞折子一个一个地过目,在翻到其中一本署名为沈元山的折子时,终于停了下来,打开来看。
那是沈元山从江南派人递来的折子,巨细靡遗地讲述了安抚百姓的措施及成果,现如今江南水利兴修再一次开始,一切都进行得十分顺利。
顾渊嘴角微扬,眼神冷冽,暗藏锋芒,提高嗓音叫站在殿外的郑安,郑安赶忙推门进来。
“传旨去江南,沈太傅安抚百姓有功,江南水利兴修他功不可没。即日起着他速返京城,朕要论功行赏。”
“另外——”他微微一顿,以更为冷漠的声音说,“传令下去,把前翰林大学士、今苏州府同知苏起航以及钦差大臣何林召回京城,这些年在江南守着,也苦了他们了。”
他把那折子抛在一边,继续拿剩下的折子批阅,可是那些琐事都无法令他集中精力,当下把笔一掷,淡淡地说,“走之前,把车辇叫来,朕要去瑞喜宫走一趟。”
南园春半踏青时,风和闻马嘶。青梅如豆柳如眉,日长蝴蝶飞。
花露重,草烟低,人家帘幕垂。秋千慵困解罗衣,画堂双燕归。
瑞喜宫里,沈充媛倚在榻上,神情温柔地看着摆在腿上的诗词。暮雪站在她身旁,每当她看完一页,就替她翻一页。
这样的日子当真十分惬意,有了紫玉烫伤膏,她也松了口气,知道不会留疤。虽说这次失算了,偷鸡不成蚀把米,没有真的把容真烫伤,反倒害了自己,但是总的来说,结局却是很不错的。
她晋升为充媛,容真却被送进了形同冷宫的若虚殿,这有哪点不好呢?
只是她如论如何也想不到,容真就算被送去了若虚殿,也一样可以一翻身就把她压得死死的,并且再无翻身之日。
顾渊踏进来的时候,看见她这样闲适地坐在那里看书,只是面无表情地停下脚步。
不管是若虚殿还是瑞喜宫,主子都是一样温柔平静,好像世间没有值得烦忧的事情。
可是于他而言,容真的平和安静却衬托出了她遭受挫折却依旧坚强的勇敢之心,而沈充媛只是个害人害己之后还心安理得地坐在这里的刽子手。
想到太医的那番话,他心头突突的跳。
容真如今身子虚弱,孩子也不太健康,与前几日的那一跤也脱不了干系。
这样想着,他已然跨进了大殿,直直地走到了床边。
太监的通报声传入沈充媛耳里,她欣喜地转过头来,叫了声皇上,这些日子他日日来看她,当真是宠爱至极,绝冠后宫。
手里的词写着什么日长蝴蝶飞,什么画堂双燕归,她只觉得当真十分应景,有情人正如蝴蝶双飞,正如双燕同归。
可是当她接触到那双素来沉静温和一如清泉的眸子时,忽地愣住了,只因他素来温柔注视她的眼睛此刻再无半点柔情,而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蕴满汹涌波涛。
沈充媛心头一颤,似乎有什么不好的预感。
“……皇上?”她试探性地叫他。
顾渊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面无表情,然后头也不回地对殿外的万喜吩咐了句,“把东西拿进来。”
万喜捧着个托盘走了进来,托盘里面装着一摞展开的书信,整整齐齐的重在一起。
他俯身把那些东西端到了顾渊面前,而顾渊随意地拿起几张,稳稳地递到了沈充媛面前,“既然有闲心看诗词,也就证明伤快好了,并无大碍,应当有精神看看这些东西。”
双手接过,沈充媛的视线落在了那书信之上,一行,两行……她很自然地看了进去,却霎时面色惨白,再无半点血色。
宣明十二年,江南受洪涝之灾,江南太尉沈元山乘职务之便,私吞饷银三千万两。
宣明十三年,沈元山在江南各地购置家宅七处,分派家奴前去打理,家中饰物陈设均为珍品,其间还有宣高帝年间的古董二十三件。
宣明十五年,南岭知县改换人选,新上任的知县乃沈元山昔日的幕僚之一。
……
书信上的内容满满的,不是别的,正是沈太傅为官期间所有瞒着朝廷所做的事——这些罪状任何一条都很常见,因为摆在地方官署,地方官员大多会为了一己私利这样做——可是如今所有的罪状累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