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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只是明娟不确知的误会。偶然那相逢,我也不敢多问。心情乱糟糟。
“喏,这个——”她转身夹给我一个虾球。“你尝尝看。很好吃的!”她喜欢吃虾,也怂恿我多尝。
我回过神,硬把思绪从混乱中抽离。
她往座位方向眺了一眼,低头又说:“明彦从上次回国后,就越来越阴阳怪气。他刚刚没睬你,你别介意,他对我也是这个脾气。啊,对了,他旁边那女孩你不认识吧?她是我阿姨朋友的女儿——就是坐在我阿姨身旁的那位。她跟我阿姨在同所大学任教,一直很欣赏明彦。那女孩小明彦一岁。我妈挺喜欢那女孩的,偏偏明彦老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态度。平常大家都有来往,明彦也见过那女孩几次,只是他心里怎么想,没有人知道。”
我大概明白情况了。
吃饭的时候我专心吃着,偶尔被问及什么才简单答几句,反正他们的话题我也插不进去。任何时候,我总觉得我好像孤自绕着行星转的卫星,荒凉像石头,始终和人落差了一段的距离。
好不容易熬过这一顿饭,差不多又快到下午茶的时间。明彦阿姨提议去喝茶,我享受不了和他们同等的悠闲,找个借口脱身。
“我还有事,那我先告辞了,再见。”我微微俯身。
“你有事,那就不再留你了,有空常到家里来,随时欢迎你。”明娟妈妈始终亲切地微笑着。
离开后,走到十字路口,独剩自己一个人,我大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等待红灯转换时,一不小心,竟沿袭起多年以前的习惯,仰起头对着天空。
低下头,面对一个车水马龙的世界,我轻声叹了口气。伴着我的叹息,身后突然有人伸手按住我肩膀。
“明彦!”偏回头过去,竟是连明彦,心里有一点小诧异,因为没想到;但并不即那么惊讶。“你不是和伯母们一起离开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他看住我。“我回来找你。”
他一向不爱笑。不笑的眼神看凝了让人感觉有一种辨不清的认真,仿佛他谈的话语含带了什么弦外之意。
刚刚在吃饭时,他一直不太搭理人,仅偶尔回答一两句探问。因为多年未见,中间横生一种陌生,我不敢太贸然地一厢情愿自以为熟悉。对他,遂也沉默着。
“好久不见,你变得跟我印象中的不太一样。”我自然微笑起来,陌生感褪去了几分。
“是吗?”他口气淡淡。绿灯正好亮了,轻揽了我一下。“但你还是没变,还是跟从前一样,跟我记忆中的你一样。”
不!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我心里轻轻在否认。
“你要回家吗?”过了马路,他侧过脸来问我。
久远以前的印象依稀,我们当中,有些似曾相识过的仿佛。他侧过脸来问我话的那举动,好像久远以前的那个夏日,也恍恍发生过。日子去太远了,我再记不得——我还不太想回家,也没打定主意要去哪里,刚刚说有事纯粹只是借口,被他这么一问,一时倒不知该做什么。
“不赶时间的话,随便走走好吗?”他看出我的无所措。
我点头,和他并肩的脚下意识微开了一些距离。他猛然抓住我,拉近他身旁,吐着冷气说:“你不必离得这么开,我身上没有瘟疫。”
我愣了一下,怔望着他,望着望着,忽然笑起来。久远以前的那个记忆回幕到现在,想起了一些从前。
“你以前好像也生气地对我这么说过。”我笑着。“对不起,我这是习惯,并不是故意的。”
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如今的我,可以笑着说哀愁,但也是因为对方是他吧?
只有他会对我的“习惯”有这种反应;他还是从前那个傲气的少年。
“你还是跟以前一样,一张无动于衷的脸。你总是像这样无所谓;对你自己所承诺过的,你也不在乎——告诉我,什么才是你在意的……”
我以为连明彦早忘了那件往事的,他却一直搁在心上,久久无法释怀。我沉默下来。
“你不打算给我一个回答吗?”他拖住我。
“我并不是故意不守承诺的。”我看着地上。“那一天我去了,但没赶上时间,无法入场。只好在音乐厅外等着。本想等演变会结束后,再去找你,向你道歉,但人太多了——”
到这里就够了!我不愿回想那一幕幕教我黯淡流泪的影像。
“真的?”连明彦几乎无法置信,有喜有惊和意外。“既然这样,当时你怎么不解释?不来找我?你知不知道,你没出现,我心里有多在意!我几乎要恨起你来了——”
“对不起。那时我……我……”那时我整日工作,白天在工地打杂,晚上在快餐店跑堂,忙累得挤不出多余的精力和时间。但这种种,很难对他解释,他不明白生活对人的磨难。
“算了!”他放弃追根究柢。“你不必再解释,我相信你不是故意的。但你真的……在音乐厅外等到音乐会结束?”
我点头。他不知道我的执着,我不随便轻易对人做承诺;一旦许诺,无论如何一定会承诺。就像我只要唯一,誓言只对一个人。我已经有个敷衍的人生,不想再牵扯敷衍的感情。
只是这人生,有太多令人无能为力与无可奈何的时候。上天总是俯听不到我的祁求……
“你真的……”他反倒说不出话了。
我笑了笑,往前继续走着。待他跟上来,转个话题问道:“你这次回来,准备待多久?听明娟说,你打算加入乐团,是真的吗?”
他在欧洲乐坛备受瞩目,年纪轻轻,就获得知名厅院多次演出的邀请,各个知名交响乐团也争相邀请他加入。他现在已被聘为国家交响乐团的首席小提琴手,但尚未做答覆,还在为去留做考虑。
“还不确定。我在找,有没有让我留在这里的理由。”他直视我的眼,仿佛想看穿我的心。
“理由?”我不懂。“你爸妈反对是吗?所以你在犹豫?他们希望你留在欧洲发展?我想也是。你那么有才华,留在这里太可惜了。”
“你真的这样认为?希望我离开?”
他把两个问题混淆成一气,我倒不好回答。想了想说:“别人怎么希望是一回事,你自己怎么想才是最重要的。毕竟,那是你自己的人生。”
“那么你呢?我是问——你——你希望我怎么做?”
“明彦,我说了,那必须你自己——”
“我知道。”他打断我的话。“我想知道的是你——你怎么想?希望我怎么做?”
这些话将我问得一怔,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我怎么会知道……”我呐呐地。这么重大的事,我怎能轻率地道是否。
“只要告诉我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如果你希望我留下来,觉得我留在这里比较好,那么我就留下来,接受乐团的聘请。”
他说我认真,我反倒轻笑摇头起来。
“那是不可能的。”我在距离外,反倒看得清楚。“你爸妈一定不会答应你留下来;也不会坐视你放弃在欧洲乐坛发展的大好前途留在这里。你需要更广阔的舞台和空间,留在这里,会扼杀你的才华。”
“我爸妈的确不赞成我留下来。”他往我看来,很淡的,模糊的眼神。“但我在找,只要我找到让我留下来的理由,不管他们赞不赞成,我自己的事我自己会做决定。”
我知道他说得到做得到。天生既定,养成我们各自不同的性格态度。他天生有着傲气,很早的少年就有着对自己一切负责的担当,而且个性决然,甚少会妥协。我相信他会不顾一切。
但是他说的那“理由”是什么?他在找什么“理由”?
“我不知道你到底在找什么理由,不过,如果勉强留在这里,放弃你的前途、浪费你的才华,你的人生还能剩下什么?你会变得不再是你;不再是别人认识的连明彦。这样,又有什么意义?”我不是在说服,只是以我对他浅微的认识说出心中的感觉。连明彦才华出众,留在这里自然出类拔萃,然而,长此以往,缺乏更广阔的舞台和空间的激漾,我怕他的才华会被扼杀殆尽。
“这些我都明白,我知道会失去什么。”他一直没说分明,他在找的理由。
“既然你明白就好。”我不愿再说什么了。感怀心底事,由衷叹息说:“你或许不明白,生活对人的磨难,有很多你无法想像的阻碍,折磨得你筋疲力尽,无力抵抗。就算你受得住,命运总还是有许多恶劣的玩笑——”我蓦然住口,别过脸去。
他突然对着我,良久,轻声说:“所以,你才总是一脸无动于衷?”
因为乏、因为疲了——“我不是——”我否认,后退一步。
“你就是这么无所谓。我看得很清楚,因为我一直在看着你。”我后退,他就进前。“你不知道,因为你一直在看着江潮远……”
“我没有。”我低低再否认。“我没有看着谁。”
“那么,看着我——”他逼我面对他。
我别开脸,不肯面对他的眼。
“你到底还要看他看多久?”他扳住我肩膀,声音低哑,但很平静。“他早已经跟我表姐结婚,不可能回头看你的。你还不死心,还在期待什么?”
“我没有……”我困难地想拨开他的扳握。
我不知道连明彦究竟看出了什么,但一直以来,他时而会轻描地点出我不该的心情。他口气总是冷静平淡地提及到江潮远,牵连出我秘密的心境。
他低俯我一眼,放开我,沉默了半晌。良久,声音从遥遥的天边传来,一贯他冷然平淡的语调,像仅在叙述一件事。
“从上次回国后,这几年来,他跟我表姐相处得一直不是很好。我表姐外向,美丽又有才华,即使结婚了,也不乏有人追求;江潮远却显得疏漠。他跟我表姐的个性没有交集;一个要灿烂,一个求深刻。两个人的关系慢慢变淡,虽然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心却慢慢远了。两个人维持表面的婚姻关系,生活表象也维持一片和谐。”他停顿下来,转身面对我,残忍地戳破对我而言原就不可能存在的希望,消灭掉它的幻影。冷淡说:“尽管如此,他也是不可能回头看你。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他不知道你一直在看着他。而且,他跟我表姐还维持着婚姻的关系;感情虽然变淡,却还是存在,他根本不可能回头看你。”
这些话,一字一句残酷无比,深深将我击倒。我体内全是伤,勉强扯出笑,不愿被看得太穿。
“你何必跟我说这些!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
“我想告诉你,别再执迷不悟。”连明彦语气越冷,表情越淡。“他永远也听不到你的呼唤,永远也不会回头。”
够了!够了!我不想再听了……我的眼神显出了软弱,哀哀地在请求着。
连明彦不理会那请求,残忍地继续说道:“而且,就算他回头看到了你,那又怎么样?你又能怎么样?别忘了,他是个有妇之夫;他跟另一个女人有着誓言,背负着婚姻的承诺。你又要如何面对我表姐?面对其他所有的人?你背负得了道义的责任吗?承受得了破坏别人家庭的指责吗?”
“不要再说了!”我简直要承受不住。“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我什么都没做!我跟你说过了我没有……”
我用力咬着唇,逼去忍禁不住要流下的泪,否认了又否认。我不要别人看出了我的忧伤悲哀,不要别人看穿了我的情喟无奈;我宁愿一个人躲在黑暗里哀哀地哭泣流泪,也不要如此赤裸裸地让感情被摊穿了检视叹息。
他回过身来望着我,不再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