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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客室窗明几净,鹅黄的沙发被四月阳光照得很明艳。敏敏一头长发挽着,气色很好;
怪的是连坐对面的承忠,今天也特别整齐英俊。
“你回来了呀?李妈妈的情况怎么样?”敏敏问。
“没有进展,不过她人是舒服多了。”盈芳说完就问:“你们聊些什么?没在背后说我坏话吧?”
“哪敢呢?我们只在谈我的新工作。”承忠忙说。
“跟了家志最好,他是值得信任的。”敏敏说。
“是呀!他顶教人服气,底下的工人,上面的工程师,都听他的。”承忠说:“我才替他跑几天腿,人就焕然一新呢!”
原来是穿著不同,他一身干净的T恤和牛仔裤,活像是家志那一伙人的制服。
“你们谈吧!我去银行开会了。”敏敏走两步,又回头说:“盈芳,你晚上过来吃饭吗?”
“不了,我和小美有约。”盈芳赶紧说。
敏敏一关上门,盈芳就抓住承忠问:“你没有说了不该说的话吧?”
“没有,我只有扯刘老大,这够安全吧?”他说。
“刘老大?”她呛了一下。
“叫少主或老板都不太对劲嘛!也有不少人这么叫他呀!”他耸耸肩说。
“真是无药可救的一群。”盈芳骂一句就导入正题说:“你说今晚要带我去找淑美的,没有变卦吧?”
“没有。”承忠说:“我打听到他们一票人都在那个PUB出入,至于淑美今天会不会去,我就无法预测了。”
“没关系!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们最主要就是查出她的下落。”她说。
“你可不能直接问呀!他们那些逃家的人最敏感,qi书+奇书…齐书一有风吹草动就走人。”承忠又说:
“而且惹毛了他们,还后患无穷呢!”
“不能明着问,我就暗访呀!”她反应快速地说。
“就凭你这上班族的样子?你连PUB的大门都进不去。”他打量她说。
“你的意思是,要我也打扮成逃家的少女?”她问。
“嘿!不愧是我们‘螃蟹帮’的女教头,一点就通。”他带着不怀好意的笑说:“你得把头发染色,再穿上薄薄少少的辣妹装,放放荡荡地到那里泡一夜,保证十个淑美也跑不掉。”
“要死啦!你那是什么表情?不怕犯了本姑娘的忌讳吗?”盈芳往他大头就是一掌。
“是你自己要的嘛!我可是冒险帮你找线索呀!”承忠抱怨说:“我真不懂,你为什么不找刘老大出面?只要他一去,马上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把淑美弄回家来。”
“这种事还要靠他呀?”她马上反对地说:“而且他树大招风,反而把淑美吓跑也不一定,再说现在的年轻人不懂得‘敬老尊贤’这一套,万一起了冲突,家志有前科,警察不又要上门了?”
“咦,你好象挺关心刘老大嘛!”他嘻皮笑脸地说:“那天在暗巷,你们真的是要接吻,而不是比武功罗?”
盈芳啪的又一掌。
承忠差点跪下,口里哇哇惨叫:“那天被你踢到的膝盖还没复元,今天又伤上加伤,我真是好人没好报!”
“你是好人,天会塌了。”她扶起他说:“辣妹就辣妹。你以为我不敢呀!”
“你……有那种衣服吗?”他迟疑地问。
“没有的话,剪刀弄几个洞不就得了。”她说。
“你真的要去?”他又问。
“废话!”她说。
“万一刘老大知道……”他有些不安。
“关他什么事?这是我的工作耶!”盈芳盯着他说:“这件事就你知我知。你若透露半点风声……”
“我晓得。”家志比比脖子,“你会杀人灭口。”
盈芳笑了出来说:“好了,别耍宝了!今天晚上九点来接我,要准时哟?”
承忠答应后离去。她满脑子想,辣妹装到底要多“辣”,才够完成任务呢?
※※※
盈芳翻了一晚的衣柜,除了敏敏替她买的几件宴会礼服外,全是T恤、衬衫和牛仔裤,样式中性,颜色中性,别说“辣”,简直是没有味道的白开水。
勉强可以派上用场的是一件超短的红色裤裙,那是小美发胖后丢给她的。上身穿T恤,打个结,应该有几分逃家少女的味道吧?
可笑的是,她连一个长穿衣镜都没有,因为她讨厌看自己,更怕去意识到自己的女性特质。
十二岁站在通亮的舞台上,接受一群邪淫男子的评估,是她心中最难堪的记忆,想到又不免心里发麻,巴不得有一把利斧将这一部分砍掉。
所以她一心要忽略外表,下当女人,就没有人觊觎她的肉体,人生变得简单干净,也可以少去痛苦和麻烦。
也因此,她最气人家说她漂亮、娇滴滴、美丽之类的话,彷佛一个待沽的货品,准备要被人贪婪残忍地掠夺。
但今天是“乔装”办案,不看不行。
她搬了椅子到浴室,站在上面,靠着小小的镜子,审视她的道具。
不看则已,一看脸都绿了!
她的腿终年难得见阳光,不保养也雪白柔嫩,在红裤裙的衬托下,意想不到的修长,差不多像选美大会上那些穿泳装的小姐了。
她连忙跳下来,不敢再往下看。管他呢!为了李妈妈,为了淑卿在天之灵,她非要找到淑美不可。
现在是头发,变不了色,她就彷杂志上的新新人类,胡乱分边,弄一堆花夹子,看起来酷酷的模样。
再来是脸上的妆。她把敏敏教她的步骤,前后秩序颠倒,拔几根眉毛,洒些美工用的金粉,倒很另类,可以去马戏团叫卖爆米花了。
电铃响时,盈芳已很有心理准备接受大众的眼光了。
结果承忠一看到她,便瞪着死牛般的眼睛,然后喷出一大堆口水,笑得像倒转的陀螺。
“怎么啦?有什么不对?”她有些生气地说。
“天呀!亏你生在九○年代,你难道都不看电视、电影吗?”他还是捧腹笑着,“你这打扮,是我们祖母时代的太妹,哪是现代的‘辣妹’?”
“有什么不一样?”她不服气地说。
“我就知道你不会,所以特地从我历任马子那儿,搜刮了一些东西来,保证让你‘辣’透了。”
承忠说着,由门外搬进一个箱子,里面琳琅满目,她只认出一双厚厚的高跟鞋。
“衣服呢?”她不解地问。
他拎起两块薄薄的布,递给盈芳。
“什么?这给三岁娃娃做泳装都不够,你竟然叫我穿?”她大叫着。
“别太夸张了,这种布料很有伸缩性。”承忠说:“现在年轻女孩都穿这个,你一定看过的。”
她是看过,但……唉!算了!反正不过一个晚上。
在卧室里,她先换上半截的黑丝上衣,凉飕飕的,粉颈露出一大半,她第一次觉得胸部太丰满,乳沟都遮不住,这能见人吗?
下身的黑丝裙更惨,上不及肚脐,下遮不了臀部,不走光才怪。
不必照镜子,盈芳就知道自己绝没勇气跨出去。不管承忠怎么说,她硬是在裙子里套件短裤,上衣外罩个开襟短衫,“暴露”自己总要有个限度吧!
承忠看到她,由期望变失望,但见她坚持着,他只好说:“好吧!至少腿很有看头。我们再替你的脸和头发想想办法。”
“嘿!这我可是照杂志弄的!”盈芳抗议的说。
他不由分说地按她坐下,东弄弄西弄弄,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
“喂!你学过美容美发吗?”她忍不住问。
“被拉去学过一阵子。”他说。
“很好呀!有一技之长,你怎么不开店呢?”她问。
“我还是比较喜欢阳刚的工作,你能想象刘老大去替女人化妆、洗头吗?”他说。
家志当美发师?盈芳爆笑出来,几乎无法停止,害承忠工作停顿,不过,她的心情至少放松了。
十分钟后,他不知从哪边搜出个镜子来,放到盈芳面前。
盈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镜中的她,有柔柔的粉妆红彩,羽毛般垂覆的秀发,一点都不怪,而且很美,美得像一块可口的奶油蛋糕。
“这根本就不‘辣’嘛!”她左看右看说。
“这你就不懂了!”承忠很有心得地说:“以前的太妹是要‘恰’、要‘悍’,要凶得和男人平等。但现代的辣妹则是要表示女性的解放,她们可以很纯真,纯真到傻气;但又必须很性感,性感到男人当她们脚下的奴隶。换句话说,她们的打扮就是同时是处女和妓女,两女一体。”
“体个鬼啦!你又打哪学来这一套的?”她好笑地问。
“这当然不是我说的,是那些辣妹说的。”他也笑了。“好了,我们该出征了吧?”
盈芳的最后一关是穿上那厚重的高跟鞋,像踩高跷一般,危危颤颤的,希望她不要摔断脖子。
她坐上承忠的机车时,他说:“我好象保镖送小姐去上班哩!”
“你敢再说,我就缝你的嘴。”她警告他说。
“不用你缝,若刘老大晓得,我连头都没有啦!”他苦着脸说:“还让你穿这样,恐怕会被五马分尸喔!”
“拜托你不要扯他,好不好?”她很凶地说。
承忠不再吭声,只有引擎声在黑夜的街头,留下一阵又一阵的黑烟。
※※※
盈芳快被烟熏昏了,一波一波,袅袅不绝的冲向她的鼻子、喉咙、肺部到部,她忍着,像在尖峰时期的市中心,很缺氧的急促呼吸着。
“在栏杆旁边的就是阿宝,他是淑美的男朋友,淑美就住在他那里。”承忠一进PUB就左右晃着说。
“淑美来了没有?”盈芳实在看不清楚。
“好象没来。”他说:“你只好对阿宝下功夫了。”
灯光大块大块的闪动着,有各种意想不到的颜色,交织成迷离鬼魅的气氛。
腐黑的、死白的、血红的、惨绿的、脓黄的、妖紫的……在每个人脸上幻化成不同的模样。
醉生梦死的世界。
盈芳的脚步,在光的眩嚣中,几乎踏不稳,平地变斜坡,台阶变凹地,步步是陷阱。
她终于看到阿宝,紫色的脸、橘色的头发,身体融入黑暗中,她形容不出他的长相,就如同他那一大票朋友。
“冤大头,好久没看见你了!”阿宝抬起他尖瘦的脸,随意招呼后又瞄着盈芳说:“新来的?”
“新的,全新的。”承忠强调地说。
刚离家出走的嫩货是他们最喜欢的,可以把白纸沾满污点,为所欲为,能毁掉一条生命,也能造出一个魔鬼。
音乐由无止尽的喧闹狂喊,变得低柔,柔得只剩嗯、呀、喔、哦的声音,流窜得像诡谲的蛇在阴晦之地,慢慢地吞蚀一切正常的光彩。
阿宝的手爬到盈芳的身上,她忍着欲呕的感觉笑着。
“抽烟?”阿宝说。
没有拒绝的余地,盈芳抽了,但只在嘴里就吐出来。
“啤酒?”阿宝又推一杯泡沫过来。
承忠使眼色。他曾警告说,这家PUB的酒不能喝,总是加料,像迷幻药、快乐丸、兴奋剂……一喝就分不清东南西北,到时连自救的能力都没有。
“墨西哥的,保证销魂!”阿宝看着盈芳说。
销什么魂?她摇摇头。
“操!连这个都不敢喝,还出来混什么?”阿宝嘲笑说:“还不如回去抱你老爸老妈的腿,当个乖乖女!”
当乖乖女有何不好?可恨她没有可依靠的父母。
她看PUB的一些女孩,年轻的脸庞和体态,本像初早的曦日,冉冉的新月,应是美丽动人,如今却沦于在黑暗的污秽中贬低、出卖自己。
说空虚寂寞,需要刺激安慰,却不知早已糟蹋了自己的灵魂和肉体。
她就差一点掉入这种世界,声色酒肉,由身心内外荼毒,任着家庭、社会、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