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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爱君知。”永琏缓缓地说。
“不要再说永琏不是君知,我知道你自觉亏欠她太多,但你若借死来逃避,才是继续害了她!她会陪你死的。”贺孤生一勺东西塞入永琏嘴里,脸色黑得不能再黑,爱一个女人爱到侍候情敌的地步,他当真失败极了。
嘴里涌进来的是苦药,永琏呛了一口,咳嗽了起来,贺孤生满面不耐烦,却怕一不小心噎死了他,阿盼娥却要和他一起死,还要耐心照顾他,当真是他“孤生箫”一辈子想也没想过的事。
“她人呢?”永琏低声问。
“在大牢里。”贺孤生简单地说,“她行刺圣驾,打了皇上一个耳光,然后问他:‘你为什么不疼他?”’苦笑了一下,贺孤生叹息,“你老子大概被她一句话问蒙了,居然找人救活了你,不让你死。”他却不提他也救命有功。
“为什么不让我死?”永琏继续低声问。
“因为他是你爹。”贺孤生冷冷地说,“想你死的人固然不少,想你活的人也不是没有。”
“是吗?”永琏轻声问了一句,似乎微微颤抖了一下。
“我最多想挖了你的眼睛,不想要你的命。”贺孤生补了一句,黑着一张脸,“不要以为没有人希望你活下去。”他再一勺苦药塞入水琏嘴里,“这药,药材是你老子给的,药方是最好的大夫开的,药汤是阿盼娥煮的。她在牢里整天做的就这个,别担心她,你爹并不想为难她,只不过做个形式罢了。”
“是吗?”永琏依然轻声地问。
贺孤生终于发现这个家伙为什么牵动那么多人的心了。就他这单单两个“是吗”就给他一种心痛的错觉,仿佛这家伙吃了许多许多苦,终于得见天日一般,居然让人有些鼻酸,“她在等你,等你回品安坊。”
“品安坊……”永琏心中浮起往日许多许多图画,想到阿盼娥的安胎药,吴妈擅传的流言,唇角微翘,微微一笑,他能回去吗?能吗?
贺孤生的手落在他肩上,“你忍心让那个傻丫头再白等一次吗?”
永琏只是那样微笑,没有回答。
※※※
阿盼娥在牢里煎药,专心致志。那浓郁的药味熏得狱卒们头昏眼花,却不敢阻止她。
永琏是个疯子,他的女人更是个疯子。
那天她居然打了皇上。
那天永琏倒下之后,皇上整个人都呆了,这丫头冲了出来,一连几声惨号简直就像她被剐了层皮,本听说是个瞎子,却不知道怎么就看见了,劈头给了皇上一个耳光问:“你为什么不疼他?”简直疯得够呛,皇上被她问傻了居然也没生气,就那样呆呆地看着这疯丫头。
随后虽然被关进了大牢,但是却嘱咐万万不可以动她一根手指,她要什么就给什么,要做什么就让她做什么。所以她执意要熬药给永琏吃,谁也不敢说不,只能任那种难闻之极的药味在整个大牢里弥漫。
永琏他为什么要这样?他说负我——是什么意思?阿盼娥一边扇火一边苦苦思索。她的眼睛在极度的刺激下重见了天日,但是视线依旧是极度模糊的,她却也不在乎。能煎药就行了,能看见他就行了,她对人生从未要求许多,但是他为什么要死呢?
他还记着当年京城的事吗?那都已经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久得她已经快要忘记,虽然说很多人刺了她,但是她也没觉得很疼。为什么他要一直记着?如果他不喜欢她被人刺,那就更应该快点忘记,为什么要一直记着?
“还有——我负了她一辈子,负她的情、负她的义……那十一枪本该是我受的,四年零八个月十八天,永不能忘……”
永琏,为什么要死呢?是我逼的吗?因为当年你没有救我,所以你很早很早以前就决定有一天要为那件事死?可是我没有想过……要你救我……阿盼娥扇着扇着,渐渐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知道大家都欺负你,让你难过,但是不管别人对你怎么样,不管你做了什么坏事,还有我一定会疼你,你不要总是以为自己是没有人要的小兔子,只有早早的死掉所有人才会开心。
我从来没有怪你不救我,也没有怪你做坏事,也没有怪你不回家,我只是很想你。你如果觉得对不起我,那么……你就回来吧,我喜欢看见你在我身边很近很近的地方。阿盼娥一只手轻抚上唇,那天夜里的吻依然那么热,永琏、永琏、永琏……
一阵焦味……大牢里的狱卒暗自叫苦连天,这疯丫头一天也不知道要烧糊多少药,那些药可都是皇上亲自挑选的名药!这疯丫头整天对着炉子发呆,一天到晚扇扇扇,有时候狱卒都在怀疑,她是不是想把整个大牢都烧了然后越狱?
药又糊了,阿盼娥怔了一怔,“狱卒大哥……”她抬起头来叫。
“来了来了,新药炉、新药材、还有上好的长白松木。”狱卒扮着一张“纯朴”的笑脸把早已经准备好的东西奉了上来,“姑娘你继续烧,继续烧,别客气。”
原来狱卒都是这样的好人。阿盼娥继续扇火,眼神仍是痴痴的,满心满眼的都只有她那一个永琏。
※※※
乾隆满心烦恼,这个儿子,不能眼见他死,却又不知道拿他如何是好,那大牢里的丫头也是不知该如何处理。一时负起手在堂内走来走去,只觉得人到了木兰府处处不顺,以后就算木兰府盛产麒麟瑞兽天女散花,他也是万万不来的。
“皇上可是烦恼永琏之事?”身边的那位清贵雍容的皇子沉声问。
“朕该拿他怎么办?”乾隆浓眉紧蹙,“有谁可以告诉朕要把他如何处置?”
“解铃还需系铃人。”清贵的皇子清雅地道,“皇阿玛这个问题,还当问永琏才是。”他淡淡地道,“他自己应该最清楚他造成的形势,虽然我不清楚这骑虎难下的局势是他故意造成的,还是无心的。”
“太医说他头顶心的伤痕是刀伤,年幼而成,幸好下刀之人气力不足不善刀法,所以才留下了一条命来。”乾隆眉头紧蹙,“那是什么人这么大胆敢伤朕的皇子!”
清贵皇子缓缓地眨了眨眼睛,“皇阿玛难道当真心中无数?”
乾隆陡然转过身一双眼睛凌厉地盯着他。
“永琏死了,谁得利最大,自然就是谁了。”皇子淡淡地道,唇色有一丝青白,“永琏是嫡子,是老二,他死了自然轮到老三。四年前是谁第一个说永琏害死亲娘?四年后永琏祸乱朝局,疯的又是哪一个?皇阿玛,我说得有没有道理?”
“这些话你一个字都不能给我泄漏出去!听见了吗?”乾隆压低声音,阴沉愤怒地说。
皇子优雅地下跪行大礼,“遵皇阿玛旨。”
“起来起来,不必行这么大礼。”乾隆烦恼已极,转了个身,“永琏这孩子吃了不少苦头,他会恨朕恨皇宫大内,恨你们兄弟,如果从这两刀算起,那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嗯。”皇子带着尊贵的表情,漠无感情地应了一声。
※※※
永琏伤得虽然很重,但毕竟是外伤,他的武功底子极好,休养了一个月就已经大体无事。这一个月他留在木兰府,陪圣驾的皇宫大臣们自是离他越远越好,以免一个不慎惹祸上身。他的病房里除了贺孤生几乎没有人来过,阿盼娥日日专心煎药,只要贺孤生告诉她永琏在好转她就笑颜灿烂,虽然担心,她却更怕永琏担心她,所以一个劲地努力让自己在牢房里过得很好。
“鱼儿水上游,狗儿洞里走……”自永琏大好起来,她的心情也越来越好,永琏不但没死还每天喝着她煮的药汤,想到这些她就会笑眯眯的,“我等‘小姐’来,日日不烦忧……”
“好难听啊。”狱卒们窃窃私语,“能不能想个办法让这丫头不要熬药、不要唱歌?她、她、她真有杀人于无形的本事。”
“除了等二皇子自己赶快好起来把这个女人领走,还有什么办法?难道你敢放她走?”
狱卒正在窃窃私语,突然“吱呀”一声牢门开了,一个人进来,细心地反手扣上了门。
光线一亮即灭,门关了起来没光,看不清楚来人的脸。
“什么人?”一个狱卒拔刀冲了上去,大喝一声。突然他的声音小了起来,“什么人——还不给端慧太子让路?”
来人衣发飘拂,颀长的身材,正是让木兰府惊心动魄的永琏。
永琏?阿盼娥陡然忘了自己在扇火煎药,“啪”的一声手里的蒲扇跌了下来,“君知!君知!”她扑到牢房的栅栏面前,兴奋地向他挥手,“我在这里!”傻丫头,就为了见他一面值得这样开心吗?永琏半蹲下来凝视着她、凝视着她的一双眼睛。
“君知……永琏!”阿盼娥笑颜灿烂地望着他,似是对于知道他的真名叫做“永琏”觉得很得意。永琏微微咬住了唇,她面对着他的时候为什么总能这么满足?这么开心?
“阿盼娥。”他本有千千万万句话要说,说到唇边却什么也不及“阿盼娥”三个字好,顿了一顿,仍然只是轻声地说:“阿盼娥。”
“嗯。”阿盼娥伸出手穿过栏杆伸进他的衣袖里握住他的手臂、手腕,感觉着他身上的温暖,“你的伤好了吗?我每天都很认真地熬药,你有没有吃?”她一见他就忘了什么生生死死的事,只是单纯地关切他目前的整个人,过去的事情,即使是昨天的她也都忘记了。
她居然什么也不问,不责怪他寻死,也不责怪他是个活得那么失败的男人,只是关心他的身体好不好,药有没有吃?永琏紧紧地握住栏杆,感觉她手的温热,“你的眼睛怎么样?能看见东西吗?”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但大体上还能勉强维持平静。
“可以可以,我这不就看见你了吗?”阿盼娥拼命点头,对于自己的眼睛毫不在意,“你的伤——”
“已经好了,我怎么敢不好?我听说……听说你每天烧掉了好多药。”永琏笑了,声音却越发颤抖起来。
“我不是故意的。”阿盼娥顿了一顿,“我们什么时候回品安坊?我好想你,宝福和吴妈都很想你。”她似突然之间想起来,“你别再死了好不好?你让大家都很害怕,那样不好。”她低声说。
就只是这样吗?永琏的手松开栏杆抓住她的肩膀,颤声道:“你不恨我……不恨我那个时候没有救你?你不怪我四年来总是不回去?你不怪我这几年做了那么多错事杀了那么多人……”
阿盼娥秀丽而不艳丽的脸颊缓缓地抬了起来,认真地看着永琏,“阿盼娥可以为永琏死,是真的,不是假的。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永琏救,没有。”她伸出手去触摸永琏的脸,“永琏心里难过,所以不回家,永琏杀的人都是坏人,我知道的。”
困扰了他四年的心结在她心里就这么简单?可笑他却苦苦挣扎了四年,挣扎在憎恨与淡泊之间,原来真正淡泊的人是她,在她眼里一切都这么简单,因为永琏心里难过……他深吸一口气隔着栏杆紧紧地抱住她,这是苍天给他的宝!苍天待他不薄!没有亏待过他!一切的恨都是错的。
“永琏?”阿盼娥觉得他整个人都热了起来,“你发烧了吗?”她关切地问。
这丫头!好煞风景。永琏隔着铁栏杆轻轻吻了一下她微启的唇,这个吻也是一触即分,却如火一般热,“痴子。”他低声说。
阿盼娥微张着口看他微笑的神态,她从不掩饰看他看到痴迷的眼神。过了一会儿,她惊醒似的大大地到抽了一口气,伸手掩住了嘴,脸上微微一红,她也没多难为情,凑近永琏的唇也轻轻吻了一下,“我喜欢永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