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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之安揽着他胳膊地手却更紧了,“我答应过弟妹,不会让你有事。”
“不,安哥……”说着,身体猛地一震,像是被什么哽咽着了,接下来的话便抑郁胸前。
顾之安的脸上溅了徐泰的血,眼里有了湿意,搀着他的手往他的左胸移了,帮他捂着那个新的伤口,“听我的,弟妹还在家等你。”
徐泰原本捂着伤口的手往右移了移,似乎是抓住了什么,脸上的表情才放了松。
“我胸口的那块玉佩……你帮我……带给她……”
顾之安冷了表情,但是眼泪却是越聚越多的,“我不帮你,你自己给她带回去。”
徐泰眼里镶了泪,“安哥……谢……谢谢……”
徐泰是两年前才加入到他们这个团队中的,傻头傻脑的小伙子,说话不会绕弯,经常会得罪人,而且技术还不够硬,顾之安是少数几个愿意帮助他、听他说话的人。之前的数十场战役,要不是顾之安的帮衬,他怕是早就牺牲了的。
顾之安终是掉了眼泪,架着已经软下来的身子继续艰难地走着。
“你放下他,他已经死了。”祝吟北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他身上至少有不下六个伤口,可腰板挺得比谁都直。
顾之安坚定地摇头。
祝吟北也沉默了,拍了拍顾之安没有受伤的那边肩膀,“麻烦你,把我的孙女交给他们。不要有后顾之忧,我帮你们断后。”
顾之安的眼前越来越黑,他咬破了唇,希望能维持一丝清醒。他身上的伤口虽多,却不致命,只是因为没有包扎,伤口不断牵动,失血过多了。
祝吟北闪躲着身子,手上的动作却一点没有慢下来,他不仅要时刻注意着前方的情况,还要分神看着抱着他孙女的战士,唯恐有流弹向他们飞去。
维拉的脑袋在顾之安的奔跑中一点一点的,迷糊着眼睛,看到前面一个长了半头银发的身影,伸手,喊阿公。
祝吟北内心大恸,回头看维拉,像是把一辈子的慈祥都用尽了——“阿公在这里。”
他回头之际,一颗子弹打入了他的左胸。
像是毫无感觉胸口的疼痛,祝吟北伸手摸了摸维拉的脑袋,“维拉别怕,有阿公在,不会有事的。”他等这句阿公,等了好多年。
维拉撑着眼皮看他,须臾,歪了脑袋,再次睡了过去。
祝吟北收了情绪,左手在徐泰身上摸出了枪。当年的祝团长,能威慑人的不仅是他精准的枪法,还有他那一手画圆一手画方的技术,让人避无可避。
一片死寂。
破晓了,远处的地平线微微露出了光芒。
风渐止,树渐静,好像这里从没有过那一场杀戮。
祝吟北从顾之安手里接过维拉,撸了袖子帮她擦干净溅到脸上的血,那么的珍爱,那么的小心翼翼。
顾之安躺在了地上,也歪了脑袋看这维拉,半晌,他笑了,“我有一个儿子,同她一样大……”
祝吟北抱着维拉,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然后深深地鞠了一躬。
顾之安眯着眼睛,摇摇头,微笑却还是挂在嘴边的。
这场战争打得惨烈,他们以极大的代价打败了敌人,可是看着自己这方逝去的那么多战士,没有人觉得这是一种胜利。
祝吟北带来的人亦所剩无几,一人跛着脚走了过来,看着他胸上的伤口,缓缓低了头,“祝将军,我们走吧,您的伤势不能拖了。”
祝吟北摇摇头,把怀中的维拉递了过去,“把孩子带回去,我只是累了,想在这休息一会儿。”
“将军……”
祝吟北朝他摆摆手,“走吧。跟这个孩子的外婆说一声,说我对不起她,但是祝吟北许过的承诺依旧作数的。”
那人对着他深深地鞠了一躬,一手抱着维拉,一手搀着受伤的同伴,走了。
祝吟北像是失了依仗,倒了下来。
他看着摇曳的树枝,有了重影。他翻了翻口袋,拿出了绢帕,上面愕然绣着一朵娇艳绮丽的兰花,灿烂得一如她的模样。
她原本并不叫叶兰的,她有一个很美的维吾尔族的名字,阿依努尔,月光。他说等到夜阑了,才终究等来了月光,多么珍贵。
阿依努尔弯着眼睛笑,“你说什么,叶兰吗?”
顾之安见他拿着绢帕,对身上的伤不管不顾,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这人有武器有武装,在这金三角中并不是善类,但是顾之安此时是起了敬重之意的。
若是有人问他们,疼么?
该怎么回答呢?
心里的痛,早就赛过身上的百倍。
那种不亚于捏骨重塑的痛,谁又能明白呢?既已许国,何以许卿?
祝吟北身上背的秘密太沉重了,他背了几十年,瞒过了所有的人,并不像连死了也带着,那样灵魂都不得轻松。
祝吟北笑的惨烈,他看着满上伤痕,同样只剩得一口气的顾之安,他穿着解放军的衣服,那是他一生都为之奉献并倾尽所有的颜色,凑到他耳朵旁,轻轻地说了一句什么。
只一句,原本精神已经无限萎靡的顾之安眼睛却亮了,他缓慢却又力度地对着祝吟北敬了一个军礼,断断续续地说,“老英雄,我敬重你,我也是中国人民解放军,我叫顾之安。除了我的父亲,您是我第二个服的同志。”说着,把耳边地手颤颤巍巍地对祝吟北伸了过去。
“吟北哥哥,你说的那首歌是怎么唱了?”
祝吟北握着叶兰的手,笑意吟吟——“小黄鹂鸟儿呀,你可曾知道吗?马鞋上绣着龙头凤尾花,两朵花呀绣一只鞋呀,只有两朵花。”
后继的人很快就赶到了,他们对着自己队友的尸首敬了长达半个小时的军礼,眼眶都红了,眼泪愣是没敢掉出来。当兵的,从来都是流血不流泪的。
处理尸首的时候,他们看着那个与顾之安交握着手躺在一处的人,犯了难。
剩下的战士说,这位老人是志愿军的头儿,若不是因为他们,我们是早就全军覆没了的。
队长沉吟了许久,才决定把他的尸首也带走。
后来中情局联系了身在金三角的祝吟北,才知道英雄在那场战役中已经牺牲了,与带回来的那人遗容一比对,正是同一个人,便在京城的烈士陵园给他立了墓碑。
祝吟北身上的那方绢帕掉落了下来,还留着他身体的温度,后来不知道被风吹到了哪里,它沾着英雄的血,像一朵开在太阳底下的花。
接下来的事,维拉连回忆都乏力。
她看着从未掉过一滴眼泪的外婆失了态,砸了她屋里半数的东西,砸着砸着便晕了过去,身体的状况急转直下。
一些陌生的叔叔伯伯给家里送来了一箱东西,后来却大多是被外婆烧掉了的。维拉看见,她独独留下了一样,那便是一颗火红的五角星。
一个年级约莫和外婆一样大的人,几乎同外婆恳谈了一夜。
清晨,他出来的时候,她听到外婆笑了,可是笑着笑着就哭了。
她说,“祝吟北,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断不会……”
终至大彻大悟。
而维拉,也再也没有等到妈妈的归来。
只有一声对不起和一封诀别的信。
那么多的思念埋怨疑问便随着母亲留给她们的那句心甘情愿,烟消云散。
叶兰再也没了气力追究,想来是知道祝闵柔不回来的原因的。况且她一向主张儿女成年了需有自己的主意,当年祝闵柔跟了苏志国,绕是知道万般不合适也没有阻拦。而如今呢,祝吟北带走了她几乎所有的心思与念想,怕是对俗世再也没有了追究。
那种饱经风霜,使得她对人世的所有都乏了气力。
舍得舍得,不舍怎得。
收拾了细软,带着哭得岔了气的维拉永远地离开了那个地方。
她们去了大西北,外婆的故乡。
外婆信仰骆驼信仰了一辈子。她说,骆驼在哪出生,那么在它死的时候,就必须回到那里,在哪开始就在哪结束,这般才叫有始有终。
母亲的离去和维拉的伤痕给了她太大的打击,老人认为,自己也没多少时间可活了,若不是还有维拉这个牵挂,怕是早就去了的。
老人在意气风发的时候离开了那里,再回来时,转眼已是古稀年。
外婆说,那是一个能磨性子的地方。
起初她不懂欣赏那样的美。背上睡了几座山,往前走就是沙漠,中间不过几棵树的过渡。在那时的维拉看来,这不过是换了一个地方贫瘠罢了。
可外婆说,维拉,你看,这是一个多难得的地方,大静大美的山脊,比金子还要珍贵的沙漠,湛蓝湛蓝的天,还有从天上流下来的江河。若是早晨登了山,从山顶望下来,整个城里就像铺满了雾霭山岚。维拉,你不知道那是有多美。
或许是当一个人生无可恋时,才会那么执着于从大自然中汲取温暖。
外婆教她看山,教她读沙漠,教她品水,里面倾注着她对家乡满腔的热爱。可当她读懂了外婆心中的那份磅礴与大气时,人却远离了这地方。
想必她和她母亲那么坚韧的性子,便是来自外婆了。
夏日的傍晚,外婆总会在田间劳作。那时候维拉放农忙假,在家里预习了功课做好饭,就出了门去找外婆。
那些被夕阳晕染得分不清天空与大地的日子,往往留给她最浓的品茗。
维吾尔族的姑娘在田间依旧很美,她们睁着纯美的眼睛对这个世界深深的凝视,有时候还会放声歌唱,配着古老的都塔尔,把大西北的厚重与活力发挥的淋漓尽致。
外婆劳作的时候都在微笑,有时候遇到了熟悉的歌曲,会跟这那些姑娘轻声哼上几句,脸上的神态安详而高贵。
外婆挥挥手,叫维拉过去捡地上的麦穗,丝毫不像被这个世界压弯了脊梁的样子——“你把田间的麦穗都捡起来,待会儿跟我一起推回去。”
“好。”维拉应着,因为生活的压力,她不得不早早长大。
外婆看着孩子恬静的小脸,笑着说道,“你看她们,像不像蓝精灵?她们工作的时候都快乐的唱着歌儿。”
“外婆也要听我唱歌吗?”
“我要听你的心唱歌。”外婆摸着她的脑袋,“你看这些维吾尔族的姑娘,虽然生活贫瘠,但是真主赋予了她们无比丰富的笑容。人活着比物质更重要的是内心,维拉,这是生活赋予你的福气,有一个那么好的地方把你变美。”
维拉一直觉得是广阔的天地赋予了外婆宽阔的胸怀,使得她对这里的热爱早就变成了一种不可磨灭的情怀,她感染着她,在她的有生之年,竭尽全力地为维拉洗净心上的尘埃。
她给她带来的不仅是一个博大的世界,还是,世界上最美的笑容。
外婆去世之前拉着她的手说:“孩子,即便你的母亲在时总与我说,这辈子算是对不起你了,可我总是不同意,我家的维拉是在这般广阔磊落的天地中养出来的,不比他们住机关大院的差。他们的吃穿用度都比我们好,可是维拉啊,这没什么好羡慕的,所以你只管好好的做自己。我们的身子不如他们娇贵,可是我们的品行却是一等一的好的。”
“维拉,你爱问我随身带着的五角星是什么,现在我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