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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事实上,我忽然觉得,读书真的是一件有趣的事,所以你如果想要改问我上一本读的是什么书,我也很乐意回答。”
“不要,”项峰面无表情地拒绝,“谁要听那个。”
“……”
他不着痕迹地打量坐在直播台另一边的梁见飞,她看着他,在徐彦鹏的叫嚣声中安静地看着他。她嘴角有一抹似有若无的微笑,他不是很确定,那是否真的是微笑,就好像他无法确定她对他究竟抱着怎样的想法。或许,那微笑背后,是一种痛恨,又或者,那根本就不是微笑,而是人类灵魂最深处的嘲笑。
他很清楚这问题意味着什么,也许,这根本就是他在自取其辱。可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对现实妥协,父母离婚时如此,怀才不遇时如此,被人背叛的时候也是如此——说不定,这也是他之所以爱上梁见飞的原因——因为她也是一个不肯对现实妥协的人。
“没有。”
梁见飞的声音并不大,但却足以盖过所有的喧嚣,至少,在项峰听来,那两个字温柔且异常清晰。
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徐彦鹏还在说着什么,但他根本没听到,他只听到自己的声音说:“谢谢。”
这天晚上回到家,梁见飞摸索着要去打开客厅的灯,项峰却抓住她的手,低下头吻她。这不是成年人那种,发乎于情、止乎于理的吻,而是……十几岁少年人般迫切、激荡的吻。
梁见飞被他吻得喘不过气来,甚至开始挣扎,他抬起头,借着窗外的光亮看她的脸,她的表情也不像是三十岁的成熟女人,而像是被吓坏的十七八岁的小女孩。他笑起来,发自内心的笑,然后在她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又低头吻住她。
他的手在她的身体上摸索着,他说不清楚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也许就像他自己说的,是人类最原始而直接的欲望。他用一种近乎粗鲁的方式把她推倒在沙发上,然后开始扯她的衣服。
“项峰……”她来拨他的手,呢喃不清地说,“我冷……”
他还是吻她,没有给她一点空隙,但手却在茶几上摸索着,直到找到了空调的遥控器,按下按钮。
她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推开他,他又扑上去,她再推,他还是不依不饶。
“项峰!”梁见飞哭笑不得,手和腿已经没了力道,“你今天是怎么了!”
他不回答,在昏暗中抓着她的手指,亲吻它们,然后又吻她的脸。
也许是房间开始变得暖和,又或者是他的吻让她原本僵硬的身体变得柔软下来,当她不再试着抗拒他的时候,他放开她,看着她的眼睛,发现她也在看着自己。事实上,他们并不能很分明地看清彼此,昏暗中,有现实、也有想象。
梁见飞忽然吃吃地笑起来,伸出手指从他的额头滑到下巴,动情地说:“原来,你认真起来是这个样子……”
听到这句话,他心底某一个曾经冰冷的角落,忽然就被融化了。
十二(下)
“所以……你不介意我改动你故事的结局?”导演缓缓吐出烟圈。
“不介意。”项峰耸肩。鼻腔里充斥着烟草燃烧后的味道,他看着红色的烟头,心想这一定是某一种口味很重的进口烟。
“真的?”
“真的。”
“太让人意外了。”
“为什么?”他不解地苦笑。
“我们不是第一次合作,还记得前年圣诞节的那出话剧吗,我只想要在某些场景加一两句话,你都狠狠地拒绝了!”
“我想……我是怕你剧透吧。”他还是苦笑。
“没有的事!”导演把烟头往烟灰缸里戳了几下,“说实话,开会之前我就编剧反复讨论了很多次,就怕你反对。”
“我从来不会毫无理由地反对。”
“哈!这就跟我听到我老婆说‘我从来不会无理取闹’一样——”导演倏地住了嘴,最后那两个字十有八九是“可笑”。
“那么你希望我拒绝你?”他故意板起脸来。
“啊……不、绝不是这个意思。”导演连忙摆手。
会议结束的时候,导演看着项峰,有点迟疑:“我总觉得……你跟以前不一样了。”
“哪方面?”
“这个……也说不上来。”
项峰挑了挑眉,用一个淡淡的微笑带过。
坐上车,他习惯性地打开收音机,看着仪表盘上的时钟,10:45,此时此刻,梁见飞在做什么?
在……哭吗?
他靠在驾驶座的椅背上,手指敲打着方向盘。昨晚他们并没有做什么,她最后还是拒绝他了,因为——
“你忘了吗,我明天还要去参加葬礼,我希望我能怀着一颗毫无杂念的心去。”
他不禁想:所以,他的吻、他的抚摸、他的拥抱会让她心有杂念吗?
于是他们平静地躺在床上看窗外的灯光,聊天,然后渐渐睡去。
今天早晨,她很早就离开了,也许还不到七点,谁知道呢,他睡着了,一点也没有被吵醒。他知道葬礼是十点开始的,看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又开始不安……好像心里刚刚开始变得温暖的部分,又有点让人无法确定。
他坐在车里安静地抽完一支烟,那是最后一支,他把空的烟盒揉烂之后丢在置物槽里,然后启动车子上路。
连续的一周晴天之后,天气开始变得糟糕,乌云笼罩在城市的上空,雨淅沥地下着,很细碎,打在挡风玻璃上密密麻麻地让人心慌。项峰用雨刮器刷了几下,视线还是有点模糊,被丢在副驾驶座上的手机忽然响了,他连忙拿起来,按下按钮。
“项峰?”电话那头是一个熟悉却又陌生的声音。
他一心一意地以为是梁见飞打来的,所以不禁愣了一下。
“我是汤颖,还记得我吗?”
“……记得。”
“那就好,”她说,“你是不是很奇怪我为什么会打电话给你?”
“……”好吧,的确有一点。
“我是来跟你道歉的。”
“?”
“有关于……那个书评。”
“啊……其实你用不着这么做——”
“——别误会,我本人一点也不觉得我做错了什么。”
“……”
“是梁见飞硬要我来跟你打一声招呼,她觉得自己做错了,所以央求我打电话给你的。”
“……”
“那么……你们是不是因为这件事吵架了?”
项峰沉默了一会儿,说:“这才是你打电话来的目的。”
“?”
“我猜,她对你说了些什么,你心里有些疑问或是怀疑,但你不愿意去问她,又或者是因为她口风很紧,什么也不肯说,所以你想了个办法,来套我的话。”
“……”汤颖的声音听上去有点受挫,“你真是个可怕的男人。”
“……过奖了。”
电话那头叹了口气:“见飞根本就不是你的对手。”
项峰苦笑,有些毫无疑问的理论,用在一对恋爱中的男女身上,却恰恰相反。就好像他和梁见飞,赢得胜利的,常常是毫无心机的她。
“不过,”汤颖又笑着说,“我觉得你也未必占得了上风。”
“……你很聪明。”
“过奖了。”美人似乎很高兴。
“……”
“那么,你已经回答了一些我的疑问,我的目的达到了,所以理论上我应该挂电话了。”
“但实际上呢?”
“实际上……”汤颖顿了顿,像是在思考。
“?”
“实际上,”她一鼓作气,“我觉得你很有写爱情故事的天分。平淡里夹杂着汹涌澎湃,悲伤和绝望中又带有一些希望……你真的不考虑转型吗?”
“谢谢你的好意,”项峰回答得僵硬,“不过我想我该挂电话了。”
说完,他连“再见”也没有说,就按下了挂机的按键。
电台里正在播放徐彦鹏的另一个节目,他的声音隔着电波听,好像跟原声总有点区别:“最近我被一件事困扰着。我的两个朋友,他们变得很不对劲,我想问,但又怕万一不是我想的那样,会很窘迫。收音机前的听众们给我出出主意吧……”
雨渐渐小了,项峰关掉收音机,驶下高架路,转了几个弯,驶进公寓的地下车库。他没有看到梁见飞的车子,说明她还没有来。葬礼还没有结束吗?还是……她正在别的地方?
从车库到顶楼的电梯里,他一直不停地胡思乱想。
项屿曾经对他说:“其实你比我更没有安全感。”
他没有承认,也不否认。其实他知道,项屿说得对,只不过他一直没有正视这个问题,或者说,他一直倔强地不肯承认。
他在节目中说女人身上常常有两种截然相反的东西,事实上,他也是,只不过他不肯表露而已。
电梯发出“叮”的一声,门向两边退去,他双手插袋走出来,一抬头,愣住了:“你怎么……”
原本蜷缩在墙角的梁见飞站起身,低着头不看他。
项峰越发被一种不安的情绪困扰,但他还是镇定地从口袋里摸出钥匙,边开门边问道:“我没在车库看到你的车。”
“嗯……”她的鼻音很重,“我坐出租车来的。”
他打开门,让她进去,然后反手关上门。她的黑色皮靴上都是泥和水渍,局促地在鞋柜前的地毯上擦了擦,开始换拖鞋。因为天空很灰暗,所以即使是中午时分,整个客厅也显得很光线不足,项峰打开空调,拉上窗帘,然后开灯。客厅一下子明亮起来,梁见飞还是低着头,没有看他。
他走到她面前,摸了摸她那头有点凌乱的及肩短发,温柔地说:“怎么了?”
她吸吸鼻子,不说话。
他伸手拨掉她额前的刘海,这才发现她的眼圈很红,红得吓人。
项峰轻轻地叹了口气,很想拥抱她,但又觉得自己无法这么做,因为此时此刻,她是这么的……不同,让他害怕自己的任何一个行为都会让她爆发。
“我觉得很难过……”她轻声说。
“我知道。”他唯有安慰她。
“是不是当我们发现有人已经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都会很难过……”
“是的,”他吻她的额头,“也许……”
她呼吸着,气息是颤抖的:“我其实,早上去的路上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可是我一点也不觉得悲伤。但当我走进去的时候,忽然就……开始掉眼泪。”
他终于还是忍不住把她拥进怀里,轻轻拍她的背,等她说下去。但她却轻轻地挣脱了他的怀抱,转身走到落地窗前,掀开窗帘的一角,看着这座乌云密布的城市。
“你知道那种感觉吗,就是……当你觉得某个人是理所当然地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你不会去想如果再也见不到他(她)会是怎样的情景。”
“……”
“或者说,当某个人理所当然地出现在你的生活中,你不会知道如果有一天他(她)不见了,消失了,那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
“我以前常常在想,人总是到了失去的时候才知道珍惜,这究竟是因为我们不知道自己的感情有多深呢,还是只是一种强烈的逆反心理——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
“我跟池少宇谈了很多……”
“?”项峰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们从来没有这么开诚布公地谈过,”她看着远处,目光显得空洞,“奇怪的是,竟然是在他妈妈的葬礼上……”
“……”
“我们谈到过去单纯的爱情、脆弱的婚姻,还有分开之后的种种……我忽然意识到……”
“……意识到,你还爱着他?”
他的口吻是如此地平静,平静到……连内心也在颤抖。也许,这就是他一直感到不安的原因,几年之前,在他还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