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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姑娘送谢重阳到当门的时候,突然对他一揖。谢重阳忙躲开还礼。刘姑娘拭泪道:“三哥,妍玉多谢三哥安慰家父。只是方才的事情,还请暂时不要告诉姐姐。”
谢重阳诧异,“为何?”
刘姑娘咬了咬唇,低声道:“三哥也知道了,苗姐姐虽然良善,可毕竟心直口快且又喜欢帮人,若是她知道,只怕会同情我们父女反而为你们招来麻烦。如今韩太太盯她甚紧,也难说打得什么主意。”
谢重阳想了想,便道:“放心,重阳知道此事干系重大,自然不会多嘴。内子虽然心直口快,却也是聪明之人,知晓轻重,只是也如姑娘所料,她喜好打抱不平,反而会惹自己危险。刘师傅方才所说,还请姑娘劝他以后切勿再提。重阳愿意帮忙,出于同情敬佩,同为生病之人,也能体谅刘师傅一二。请姑娘转告刘师傅,力所能及的,重阳自然不推托,却也绝对不会索要分毫报酬。”
刘姑娘再揖,感激道:“三哥如此,委实让我父女惭愧。”
喜妹等得很不耐烦,寻思谢重阳病着,本就不适合探望重病之人,还要呆那么久。见他们出来,她立刻迎上去,谢重阳握住她的手,笑声道:“等急了吧。”
喜妹摇了摇头,“刘师傅没事吧,吴郎中医术高明,一定不会有事的。”
刘妍玉向他们道谢,又看了谢重阳一眼,转身家去。
喜妹哼了一声,捏着谢重阳的手指道:“说什么这么久?你又不是大夫,跟你说说话便能好吗?真是个倔老头,生病不看医生,总觉得人家要害他。”
谢重阳心里难过,握住喜妹的手,语气却认真起来,“喜妹,刘师傅病得很重,我们不要再怪他了。”
喜妹没想到真如此,“那他要不要紧?怎么不请吴郎中来家看看?”
谢重阳叹了口气,“我们先回去吧。”路上却又将刘师傅的艰难处境说与她听,喜妹虽对那父女没好感,却也份外同情,暗恨韩一短吃人不吐骨头。
刘师傅病重,韩家染坊一下子乱起来,没了师傅在,一般的布匹还能染,可客人订做的“云蒸霞蔚”货单就不能按时完成。韩大钱几个急得团团转,又是请大夫,又是上门探望,看刘师傅竟然病得那般厉害,个个惊诧不已。
刘师傅说自己快要死了,不能耽误东家的生意,“云蒸霞蔚”的技术他早已悉数教给女儿,她染出来的布跟他的一模一样。从现在开始,染坊的大师傅就是刘妍玉,工钱比父亲再涨一半,还要安排两个婆子照顾她的生活,另外有四个刘师傅挑好的帮手。韩一短因为拿不到秘方也没办法撕破脸,只能答应。
喜妹听说那刘槐树这些日子来得更勤,在刘师傅那里跑来跑去,怀疑他不知道安什么心。
谢重阳让她别担心,“虽然他表面跟刘师傅好,可刘师傅只怕对他也没那么信任。”像托付女儿家业的大事,竟然不找刘槐树却找他这个相交不久的人,也可见刘师傅只怕没那么好糊弄。回头他也仔细想过,刘师傅未必就是真心要托付自己,虽然不能将人想坏,却也不能不多想,所以他不跟喜妹多说。而跟刘师傅他也只是力所能及出出主意,然后至于他们要如何做,却也看他们父女。
喜妹撇撇嘴,“不信任,我看他信任得紧,否则也不会因为刘槐树说几句坏话,就对我那么凶了。”
谢重阳轻笑,知道她早不在意,却喜欢在他面前撒娇,便顺势安慰她两句,主动说晚上过去帮她画花样。喜妹之前说想摸索雕版印花,让他先给描花样子,回头找孟永良刻花版。
情意绵绵
秋收正忙的时候,喜妹上午去韩知鱼书房打扫,晌午后一直在家织布,谢重阳和韩知鱼一起读书,刘妍玉在染坊做师傅指挥染布。刘袁氏家的葡萄熟了,给喜妹送了一小篓子让她和孟婆子吃。喜妹给二婶送了些去,其余让孟婆子带着去串门。孟婆子因为给儿子说媳妇的事情这两天忙得脚不沾地,连问了几家媒人还是找不到可心的,总觉得她们比喜妹差太多。
这日孟婆子去媒婆家吃茶回来,在集市上碰见谢婆子,两人随便聊了几句,谢婆子便问喜妹在家做什么,赚什么钱。言语间颇多醋意,好像喜妹现在很会赚钱,可钱都被孟婆子拿去,她却没甚好处。孟婆子心里不悦,喜妹离开谢家这么久,谢婆子这算是第一次跟她关问,一开口却是钱的事儿。她不愿意理睬,便道:“还是那样,织布,赚钱,赚了钱给你家老三看病。她自己倒是不舍的吃不舍得喝。”
谢婆子笑道:“嫂子,喜妹在你那里,你多敦促她一些。听说你正给大勇说媳妇呢,如今喜妹和大勇两个赚钱,到时候也宽裕点儿。”
孟婆子也不跟她客气,说还成也得亏喜妹帮忙,又聊了几句便说喜妹自己在家忙不过来告辞回去。
谁知道晌饭的时候,孟婆子从外面回家,发现谢婆子和老谢头正在家喝茶,喜妹已经做好了饭,还沽了酒,让他们喝两盅。
正是忙时候,这两夫妻竟然呆在这里吃酒,孟婆子越发觉得可疑。果然等他们去看谢重阳之后,孟婆子一问,喜妹说婆婆是来要钱的。
喜妹道:“夏天旱,棒子种晚了,入秋又总是下大雨,粮食收成不好。回头还要种麦子,家里说要买肥料和麦种,缺一些钱,来问问我有没有。”
孟婆子哼了一声,“他们也真好意思。”
喜妹笑道:“师父,他们都张口了,我也不能回绝。攒了点零花钱,我一直没花就给他们了。你放心,大勇哥成亲的钱我另外攒了呢。”
孟婆子心一下子软了,“你懂啥,我又不是因为大勇,我是心疼你。算了,我知道你没法拒绝,以后这样,他们若总来要钱,你就说钱都在我这里,让他们管我要。”
喜妹感谢孟婆子心疼自己,宽慰她一番,说以后家里都是师父做主。
最近谢婆子忙着给孟永良说亲,喜妹却和谢重阳得空的时候摸索着染布。
韩记布庄主要卖染色布、色织布,另外还有提花布,印花布也有,大多比较高档贵重,一般庄户人家也少买。喜妹思前想后比较了下,拔染出来的花会受欢迎,可比较麻烦,价格高,让谢重阳帮她合计了一下不太划算。她见谢重阳画的花样生动灵巧,若是雕刻成花版用防染之术印蓝底白花的布倒是好。
现代时候那种蓝底印花的布少,大家有各种时尚面料自然不再稀罕这个,可当下除了绣花真正的花纹在庄户人身上体现得少,喜妹觉得他们肯定会喜欢。空里她一边织布一边摸索方法,自己雕刻了简单的花纹,先染布试试。可问题也不少,一是防染剂的材料、比例,还有花版的材质,从木片到竹纸再换结实紧密的上好牛皮纸。
有谢重阳帮她出主意,倒也没有走多少弯路,又有韩大钱韩知鱼等人帮忙,喜妹竟真个染出了美观大方的印花布,靛青、靛蓝、宝蓝、藏青、藏蓝、黛色、绀青、苍黛、玄青、石青、花青等各种蓝色。
厨房里热气蒸腾扑面,泛着染料特有的气息。因为秋忙,韩知鱼照例耍赖要了几天假休,不必去学堂读书,谢重阳便也得以休息,来帮喜妹染布。
前几天喜妹用筛细的石灰粉拌上豆面,和谢重阳一起用简单的梅花、万字、寿字、几何图纹的花版刷了几十方帕子和包袱皮,这日一边染其他的颜色,一边整理之前晾干的。喜妹将布面上的浆粉用刀刮干净,看着那花色鲜明的画布兴奋地眉眼染春。
她欢喜得忍不住笑,眉眼弯弯,脸颊被热气熏得红扑扑娇艳如花,唇角上扬露出整齐雪白的牙齿。谢重阳坐在旁边拿炕笤帚轻轻地将帕子上的浆料扫干净,忍不住偷偷看她。
“小九哥,我们把这些给人看看,他们肯定会喜欢。回头我们再描一些复杂点花样,什么喜鹊登梅、迎春报喜、麒麟送子、凤穿牡丹、鸳鸯戏水……”说着她抬眼瞅他,正对上他来不及收回的目光,水汽氤氲里,他温润的眸子清澈如泉,情意绵绵。她心头一荡,竟觉得羞涩,忙低了头转身出去收拾院子里晾着的布。
院子里月季已残,小花圃里香草摇曳,紫茉莉含蓄的花苞等待夜晚的降临。孟婆子从刘袁氏家折来的晚开木槿花插在花台上的陶罐里,她站在那里,青粉相间,落在他的眼里如诗如画。【﹕。qisuu。】
“小心!”看她竟然要踩那把腿脚不稳的杌子去够晾在木杆高处的布料,谢重阳忙冲出来,恰好抱住她倒下来的身子,被她一撞两人跌进花丛里。枝叶婆娑的紫茉莉“喀嚓”一阵脆响,被压断了一大片,却也缓解了两人的冲力,加上喜妹及时撑住了地,才免了将他结结实实砸在地上。
“小九哥,你没事吧?”她生怕压坏他手忙脚乱地要爬起来,不想裙子被他压在身下,挣扎之下再度跌进他怀里,将要坐起来的谢重阳又扑倒在地。
他叹了口气,似笑非笑地道:“那杌子腿坏了,前天我就告诉过你。”
喜妹脸颊晕红,“我,我忘了嘛,这两天就想着染布了。”
八月的天湛蓝如洗,她羞红的脸在他眼前,美丽的眼睛里闪烁着动人光芒,恍惚间他忘记身处何地,心神激荡下想也没想勾住她的颈吻她红润的唇,待她回应他又猛然惊醒,想要放开却被她缠住。
喜妹心窝一阵酥软,懒懒地趴在他胸口,脸颊贴了他的唇,只顾得细细喘气。风声飒飒,他温润低醇的声音响在耳底,“喜妹,让人看见只怕要笑话于你。”
喜妹脸颊滚烫,忙翻下他身体,又将自己的裙摆从他身下抽出来。谢重阳起身将她扶起来,喜妹看着被摧残的花枝,垂首惋惜道:“呀,可惜了。”
谢重阳帮她把身上沾的草叶子拿下来,又扯了扯压绉的裙子,笑道:“这些花冬天最好都割掉枝子,来年自然长得更茂盛。倒是你,一想着织布染布,别的都丢到脑后去,这要是摔在花台上,看不把头摔破!”
喜妹脸颊红红的,脱口道:“是呢,要是再摔傻了,那可就惨了。”
谢重阳心口发紧,轻斥道:“胡说!”
喜妹吐吐舌头,飞快朝他做了个鬼脸,忙跳出去捡掉了一地的帕子,又道:“你说我想着染布就把别的都丢到脑后去,才不是,我一心想的都是你呢。”说完却又不敢看他一拧腰跑进厨房去。
谢重阳心头一颤,捏住衣袖,下意识舔了舔嘴唇,心里又甜又忧,一时间竟不知如何自处,盯着她忙碌的身影发了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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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秋雨,空气凉起来,落叶飘零,秋意浓。
韩家又从苏州杭州请了两位染布师傅。他们虽然不能染刘师傅的拿手招牌“云蒸霞蔚”,却也各有绝活。如今除了客人专门订的“云蒸霞蔚”布匹,其他的都由这两位染布师傅负责。而刘妍玉的待遇却没有丝毫受损,大家都说韩老板如今大方起来,一定是感激刘师傅为染坊兢兢业业劳作这些年,所以打算好好善待他的女儿。
而刘妍玉是有苦不能说,之前他们不得不用父亲的时候,表面处处尊重,如今看起来竟是先礼后兵,拿不到秘方就要用下三滥手段。夜里常有人往她家扔死猫死狗破鞋什么的,她暂时忍着不想声张,只跟谢重阳说了,问他要怎么办。谢重阳知道韩家不拿到秘方不肯罢休,在此之前,刘妍玉要想摆脱韩家也不可能。
他思前想后委婉地提醒刘妍玉“置之死地而后生”,反正刘师傅留下一笔钱,够她买房置地,安稳度过余生的。从前有韩家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