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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兰定了定神,磕了一个头道:“都说看到了二奶奶的贴身丫鬟——柳黄。”
田二奶奶倒抽一口冷气,遂起身指着玉兰破口大骂:
“你这烂了心长了口疮的蹄子,是谁挑唆地你这样祸害主子?”
那玉兰是自小跟在唐家大小姐唐有琴身边的一等丫鬟,等同菊金之于太太,红豆之于唐云暖。即便是嫁过来没有被抬为陪房,也是乔府里第一有脸的下人,若有一天唐有琴高抬贵手,她就是堂堂正正的知府妾室,乔府的姨娘。
而田有蝶不过是商户女,庶子的正妻,竟敢指名道姓地骂自己。玉兰本来还没敢怎么明目张胆地将自己问出的话尽回了,一见田有蝶自己作死,遂也拿出了素日惯例乔府下人的范儿,横了田有蝶一眼:
“二奶奶不信,尽可以将今日上夜守门的妈妈们,看是我烂了心,还是别人烂了心。”
周夫人当即传来了那些角门上夜的婆子们,好容易有一个领头地说看见了二奶奶的丫鬟在角门那晃悠过,这些妈妈们还不墙倒众人推,唯恐赖到自己头上。各个都说得真真儿的,有说看见一个穿着鹅黄色衣服姑娘的,也有说看见正脸了的,还有说肯定是柳黄没错,耳朵上别着柳叶绿坠子呢。
二奶奶还要发作,却听柳姨娘轻哼一声:
“按说这柳黄是兰溪庭里的人,我不该多说什么,但是太太素日是知道咱们家这些妈妈的,上夜时吃酒有之,打盹有之,难保就有一个两个看错了的,恐怕又有些人唯恐太太责罚,还不赶紧赖了了事。若是这样就定论了,别说是柳黄不服,即便是我,也要喊一声冤枉呢。”
柳姨娘尾音拖得颇长,一记眼风就扫到了唐云暖身上,阴冷恶毒地狠狠剜了唐云暖一眼。
唐云暖一早就知道柳姨娘是个聪明的,当然会为自己狡辩,可她今日敢布下这个局,就不怕柳姨娘的舌头。
“哎呀,太太您看,这火油瓶上好像还沾了些什么。”唐云暖故作惊叹,引着太太的目光。
太太果然瞧见了那瓶子上的油沾了什么东西,遂喊来唐有琴跟玉兰同看,还是玉兰眼神好,首先道:“这仿佛腊梅花的花瓣。”
太太身后的菊金轻声呵了一下,太太遂投过去责备的一眼,菊金赶忙道:“太太,这二奶奶房内的柳黄,平素就是用腊梅花做染料,为二奶奶染指甲的。”
田二奶奶脸色一变,太太遂道:“把你的手伸出来,我看看。”
二奶奶如何敢不从,颤颤地将手伸了出来,只见十指纤细,指甲上染着嫩黄一片,指甲盖上还贴了金箔剪成的碎片,这种染指甲的方法是京城贵妇惯用的,有个名字唤作“玉笋金”
即便是唐有琴也不禁啧啧称叹,也不知是嘲讽还是真心:“二弟媳这双手,染得还真是精致。”
唐云暖也是女子,自然也爱美,瞄了一眼,心里叹道这柳黄的手艺若放在现世,想来开了美甲店糊口并不成问题,可惜投身在古代,只能勉强做个丫鬟。
还是个倒霉的垫背的丫鬟。
年妈妈感叹一声:“仿佛酒席间,的确看到柳黄这丫头离席了,即便是咱们匆匆忙忙地回来,也并为看见她跟在二奶奶身边。”
太太遂喊了一声:“还不将柳黄那丫头带上来。”
柳黄推推搡搡地被带了上来,眼睛还迷茫着,待年妈妈责问了一番,方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不赶紧跪倒在太太脚下:
“这可是没有的事啊,奴婢在酒席上被二奶奶责罚,心想着躲开一些遂少受些气,没想到刚一走开,就听到有个酒楼里的侍女来说二奶奶传话说天冷,要我跑回去取一件大毛的衣服来,我心说奶奶是带了大毛的衣服来的。正要分辩,脑后就是一昏,遂什么都不知道了,及至才刚妈妈们来寻我,我却是睡在兰溪庭的廊子下的,我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啊。”
周太太不耐烦,遂让年妈妈掀她的手来看,果然见手上满是黄色腊梅花的花瓣,因沾了粘金箔的胶水,沾了满手都是。
年妈妈遂冷哼一句:“怪道都沾在了火油瓶子上,想来不是遇油,那胶水也化不了,那腊梅花也沾不上。”
唐云暖也跟着冷哼一声:“你这样乖巧的奴婢,若没二奶奶的话,就敢离开酒楼了?莫说酒楼里的侍女,即便是我舅舅也不认得你,如今铁证如山,那黄腊梅不是寻常东西,谁不知道你为给二奶奶染指甲特意种了几盆,整个后宅也只有这么几盆。”
二奶奶此刻方知一切都是唐云暖安排好了,遂指向唐云暖大骂:“你这丫头,还真是深藏不漏呢,是你一早安排好了的,让你舅舅家的侍女来传话,把我的丫鬟拐带走,然后穿成我丫鬟的样子来放火,还用腊梅花嫁祸于我,唐云暖你好狠的心啊。”
田二奶奶似要发疯,冲上来要打唐云暖。
“啪。”一个巴掌响亮地落在田二奶奶脸上,不是唐云暖打的,也不是太太,更不是乔夫人唐有琴。
竟是唐云暖的娘亲许蕙娘。
满屋子的人立时怔住了,许蕙娘自从嫁进唐家来一声重话都没说过,此刻竟敢出手打气焰嚣张的田二奶奶,即便是周夫人也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听许大奶奶冷冷道:“田二奶奶,你仗着娘家有钱欺侮我,无所谓。你事事针对我时时挤兑我,无所谓。但你若想打我的孩子,那是决计不行的。”
唐云暖几乎愣住了,一向柔弱的娘亲竟为了自己这样勇敢,不觉眼圈红了,更下定决心今日一定要彻底灭了田二奶奶素日的威风。
田有蝶挨了一个耳光,当下就傻了,许大奶奶跪地朝太太磕了一个头,含泪道:
“媳妇不孝,扰了太太的寿。只是太太垂怜长房,明知媳妇并无理家之才,治家之道,反而要扶植云暖管家。怎奈云暖并不是这块材料,负了太太一番美意。只是请太太明鉴,二弟媳三番四次骚扰长房,不是霸占长房的缎子,就是藏了长房的暖炉,今日更以放火燃点太太的家私来陷害云暖,若不是我拦在头里,恐怕还要以庶子之妻的身份动手打太太的嫡亲孙女,今日媳妇造次,先领太太的罚,再请太太为长房,为您的长子,为您的长孙跟孙女做主。”
许蕙娘一席话说得情真意切,明堂里丫鬟婆子们但凡在场地都见识过田二奶奶素日是如何不饶人的,人心都是肉长的,何况田二奶奶这一遭必定不能再起势了,遂都跪下为许大奶奶求情。
大奶奶提起了太太的长子唐有棋,又提起了廪生长孙,遂勾起了太太对亲子嫡孙的一丝垂怜,回想起京城里以及乔宅她还曾对田有蝶诸多袒护,越发觉得田二奶奶可恨。
柳姨娘起身辩道:“这腊梅想买谁买不到,云姑娘你素来是个心细……”
“啪”。
柳姨娘也挨了太太一个耳刮子:“都是你这娼妇养的好媳妇,她一个姑娘家,得了管家的差事乐还乐不得,如何舍得放火烧东西毁了这差事?你们惦记着斗垮了姑娘好以庶子媳妇掌家,做你的黄粱梦,我周梦娴还没死呢。”
唐有琴唯恐太太跟姨娘闹开影响了她跟父亲的感情,那柳姨娘毕竟是老爷的房里人。
遂哄着太太说:“太太莫气,为今之计还是处置二弟媳要紧。”
周夫人立着眼睛指着田二奶奶:
“好一个二奶奶,素日里我念在你不是大家子出身,一个商户女,又能有多少体面,所以不处处严苛着你。你嫂子老实不多话,你竟背着我一次又一次下黑手。我体谅你嫂子身子不好,想着先教明白了云丫头再来辅佐你嫂子管家,你却凭空惦记上了,竟敢放火烧我的东西。你不去宫里扫听扫听,当今万岁爷是我表姐的同父哥哥,饶是罢了我相公的官,也要说得软和些并不敢难为我。你是个什么东西,还不给我滚,滚去佛堂面壁思过一整夜,今后你就给我待在你的兰溪庭,没我的话不得出来。”
☆、错爱
清冷佛堂里,一星火炭也无,那冷风嗖嗖嗖地在耳边刮着,唯有大肚弥勒佛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切,似笑,却更似警醒世人。
二奶奶田有蝶为太太寿宴精心梳就的飞仙髻已经散乱了,指甲大的红宝五翅凤尾歪在发髻上也来不及扶,嫣红撒金绣着蝶穿牡丹的夹袄也皱巴了,四美八幅裙在挣扎中沾上了泥水。
她一个人歪在地上还没闹明白到底一切是怎样发生的,自己就被婆子们推推搡搡桑进了佛堂,那些婆子们都曾几吊钱几吊钱地领过她的赏。
柳黄已经被拉出去卖了,即便是她婆婆柳姨娘也在众人面前挨了太太一个耳刮子,儿子唐时雨是一早睡下了,就是没睡下他才这样小的年纪,如何懂得去太太那里撒娇来救自己。
并不是每一个孩子都像唐云暖那样人小心多的,她即便再落魄再冷,那个一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庶子相公又能怎么样呢,此刻又会有谁来管她?
所以当佛堂的门嘎吱一声响了,恍惚还以为是风声,直到看到黑暗里闪出一个人影进来,方相信是真有人进了佛堂。
那人点着小巧的鸳鸯风灯,足音很轻,一身粉嫩的荷叶连天碧的绣花衣裳,外披着油色水亮的大毛披风,没施胭脂却越发显得眸色清亮,只是容色偏冷了些。
来人正是一手将她推进此地的唐云暖,田有蝶也是今日才恍然发现,这丫头的表情是否太沉着了点,并不像个这样大的姑娘。
田有蝶连动都不动,不过轻哼一声:“云姑娘,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吧。”
唐云暖将风灯立在一侧的桐木桌子上,微微坐下,凝视着田有蝶,将一条染了朱色的长毛绒毯扔给她,冷冷道:
“我是来替我二叔为你送毯子的。”
田有蝶早在佛堂里冻透了的,此刻还不赶紧围上,脸上却是一点感激之意都没有。
“想不到,这时候唯有我这相公还惦记着我,却用不着你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
唐云暖饶有趣味地看着田二奶奶,忽然正色道:“二婶,不管你如何对我娘亲如何对我,太太一日没让我二叔休了你,你就一日是我二婶。我二叔待我从来都是好的,看在他的情面上,我劝二婶一句,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田二奶奶忽然笑出声来:“你小小年纪,知道什么是苦?你可知道一个商户女,即便家财万贯,人生也并不比你娘亲那种小门小户出身的女子幸福多少。你可知道作为一个庶子正妻,许多时候并没有做一个官家的妾来得体面。你可知道我田有蝶……”
“从来都是喜欢我爹的,对不?”
眼见田有蝶越说越激动,唐云暖淡淡道了一句,灯影里她的表情田二奶奶看不真切,却只觉周身寒凉,有一种衣服突然被扒光了的感觉。
秘密被窥视从来都是不好受的,如果此刻有人揭发出唐云暖并不属于本朝本代,想必她也会是田有蝶此刻脸上的那种瞠目结舌的表情。
“二奶奶,你闺名真的是有蝶吗?那为何二婶你嫡亲的妹妹唤作田丝罗呢?二婶你娘亲姓罗对吧,你父亲当年本来不过是个贩卖生丝的小贩,后来倒插门进了罗家,却不愿让子女姓罗,你外祖父家却也好说话,只是你家所有孩子名字都犯一个罗字,你们生意又都跟丝绸有关,遂给姐妹两个起了这个名字。后来你父亲一笔生意做发达了,你们田家便富贵了起来。十几年前田老爷曾有心跟咱们唐家结亲,田老爷也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