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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不是?”慕憬低低反问。心却迅速沉重起来。她知道,这一次滴刻对赌,她或许输了。余下的时间,不得不付出自己的自尊甚至更多,来做为投机的代价。
宁蕾在她耳畔冷笑,“你低估了我不要紧,你竟一点都不了解Rex吗?你以为,我会蠢到拿两个农村女人去讨好他?抑或要挟他?”
慕憬面色惨淡地垂头,仍抱一丝幻想。她低低说,“您或许——有办法帮我。”
宁蕾说道,“你以为,Rex为你挨了一枪,就有资本来跟我讲条件?你以为,我只有靠你的自行离去,才能赢得我们之间的这场争斗?你还是太不了解他了。我真替Rex流的血感到不值啊!”
不由地激动起来,宁蕾心里阵阵刺痛。她当然不会说,你知道Rex为什么跟我走到一起吗,你知道他想要什么吗?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她说,“有真才实料,就来和我竞争吧。或许哪一天,他真爱上你也说不定呢。好一阵没人跟我抢,我也觉得很无趣呢。”
慕憬默默听着,忍耐,期待这场对话尽早结束。
背包里突然响起手机铃音。她掏出来,薄薄的机身似有千钧重,沉甸甸压在心口。她不想再多看其一眼。两人相视对峙,良久,手机跳动着,始终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宁蕾终于忍不住,从她手中一把夺过来,摁下接听键。程熠微在那头说,“乖,回家吧。昨晚,是我不好。我们不是也可以很好地相处下去吗,像前些日子那样……”没有继续听下去,她狠狠地合上滑盖,扔出桌面。
谎言,这世界真TMD全是谎言。亲自送上飞往意大利的航班,那个她爱的男人却在眼皮底下跟另一个女人在花好月圆……
宁蕾好半天才缓和情绪。想起程熠微手术期间,似有人向她报告,农村母女刚护送到G市就被程冠中接走。她当时满心扑在程熠微的安危上,并无过多放在心上。及至想到程熠微隐忍的表情,心下已经有了计较。她说,“不错,我知道她们在哪里。我可以护其周全。”
慕憬想起那条来自“F”的邮件。缓缓点头。
“我又该如何信你?”宁蕾说。
“派人送我走。用——假身份。”慕憬狠下心来说道。
她知道,目前在公安的严密监管下,在程熠微无时不刻的卫星定位下,在机场有无数眼睛盯着“慕憬”这个名字的情况下,只有宁蕾有能力送她离开,永远地离开。
当她离开了,乔木母女毫无价值,自然会平安无事;当她离开了,他不会再受人胁迫左右为难,可以一如既往地在这个市场上,充当成功者的角色。
重要的是,远离此地,就再也不用在父亲和江北的天平上摇摆不定,挣扎不已。
逃跑,——从七年前开始,已然成了她唯一可用的救命符。
宁蕾踌躇。此举不可否认有冒险成分,不由得又想起程冠中之前提议时说的那番话来。没有最大限度的风险怎么可能取得最丰厚的收益回报?对着咖啡杯里一个个小黑洞,突然生出一丝直觉——Rex大约不会再像从前,对她的作为完全置之不理。
这个直觉令她更加不舒服起来,天生的优越感和叛逆血液让她说道:“明日正午,东方新天地见。”
冒险?宁蕾举步往前,不再回头多看那个女人一眼。或许从认识Rex那一刻,冒险就已经开始。
――――
蓝天阳光异常刺眼。慕憬在街上神游,茫然中不知如何买的票,进了剧场,静静地想一个人躲起来。其实能躲到哪里去呢?那个最先进的卫星定位系统,让她半步都离不开他的视线。
强迫自己坐下来看戏。一场搞笑的实验话剧,看似荒诞不经,她渐渐地还是被场景吸引。
“到远方去,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贾宝玉与唐僧交换身份,唐僧被动做了奢靡大观园的男主角。一个蔷薇泡沫般空灵少年有爱却没有理想,率性而为,同情铁扇公主视子若珍的伟大母性,赞许八戒突破外表苦寻真爱的行为,尊重女儿国国王的爱却坚定自己专属一人的心意,他甚至愿意为博白骨精一笑牺牲自己……一个苦行僧人有信念却无爱——花月静好中,黯然的黯然,淡漠的淡漠。秦可卿送别时苦苦央求追随,唐僧说,“你去你的未来,我去我的未来,我们没有交集”。于是,可卿自杀了,唐僧刹那犹豫——那或许是他对自己信仰的仅有一次怀疑罢。
结果无外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仅仅是性格和命运注定而已。
逃离,永恒不变的主题。成年之后,无奈的环境之下,每个人都或被动或主动地会选择逃离。只不过,有些逃离可以寻到理想中的桃花源,有些却只能陷入更迷茫的现实之中。
谢幕之后,观众迟迟没有散去。
她有点动容,低声自语:“唐僧永远是唐僧,他的犹豫也仅仅是犹豫而已。信念能如此轻易抛弃,便不称其为信念了。”
不意外地,他不知何时坐于自己身畔,目光仍久久注视着已落下的幕布。末了,才说,“他放不下思想上的惯性不去取经。所以他适应不了腐朽生活做不了宝玉,所以他找不到自己作为男人该如何去爱人的方式。他也只是个惯性作用力下的傻子罢了。”
灯光渐暗,星光漫天。剧已落幕,人还得前行。我们该唱什么戏,该如何谢幕?浓重阴影下,她低垂着的面容既嘲讽又悲哀。他沉沉地说:“如果那个傻子已经在努力试图摆脱惯性的束缚。你,愿意接受他吗?”
蓦然震惊。终是晚了一步罢,她强自别过眼睛,将眼泪生生逼回肚里。
惯性之力量
习惯,会在持续一段时间之后成为惯性。玩一款游戏,尽管已非常之腻味,发誓再也不沉迷了,当你打开屏幕脑子还在天人交战的时候,手却不由自主地点进去;看一本小说,尽管内容不是特别吸引人,但因为你收藏并从开始一直地读了,也就会继续地读下去了。——除非,有强的外力来影响这种惯性。
信念,会否在持续足够长时间之后也就转化为单纯的惯性了呢?你忘记了向前行的初衷,只在一股自我的推力下持续地前进;你忘记了赚钱的目的,不顾身体放弃快乐只机械地不停去赚钱;你忘记了当初爱他的原动力,因为爱了,便也一直辛苦委屈地爱下去。
唐僧会忘记他取经的要义吗,如此强烈执着的信念历经磨难终不悔改,仅仅只因为取经已成为他生命里强大的惯性了吗?
―――――――
慕憬气喘地厉害,一边摸索着谨慎地迈步向上攀爬,一边说道,“想不到你还有这癖好。”
他显然对山路十分熟悉,身体矫健,动作轻盈,疾步行于前;不停地提示她注意脚下坑洼处。闻声回头,向她伸出手来,说道,“从小攀爬到现在,习惯使然。夜里登山,你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可是,这里真的很黑。”禁不住打个寒颤。
“黑暗中前行——父亲的‘真理’之一——曙光总会在巅峰处显现。不停地攀爬,大概,习惯之后——会有种惯性将你一直推动着朝上。就好比,一只连续上涨的股票,中期形成了强烈的惯性,那么预计以后的一段时间也会上涨一样。你看,当体力到极限之后反而会不觉得累,你的腿会惯性地跨出下一步,——完全不用经过大脑。”
慕憬不知为何,仿佛天生就爱与他抬杠,素来对旁人的几分宽容在他身上毫不起作用。没经大脑,嘴上已经嘲讽地脱口,“有上山必有下山!不知道你父亲对走下坡路又是如何精辟定义的!”
程熠微扬声笑起来,惊落光秃秃树梢一小片积雪。他拉住她的手,凑近来略带神秘地说,“上去——你不就知道了?”
越往上,积雪渐渐多起来,路越发困难。但在皑皑白雪映衬下,前路逐渐清晰。或许他说得对,三个多小时的山路,体力到极限之后,便再不觉出累来。
山顶巅峰处寒风凛冽,咆哮着将一身热汗化为刺骨冰水,令人瑟瑟发抖。完全直观地阐述了高处不胜寒的意思。慕憬勉强站住身子打量一丈见方的地方。暗色里可以看到从山顶东面伸出一支长长铁架,悬空于崖壁之上。那铁架脚底,必然是万丈深渊。她早已顿住脚步,程熠微仍保持步伐,朝铁架上走去。
一阵风吹着雪沙迷了她的眼,她闭上,一股热泪不受控制涌出来。那个离开她仍持续前行的身形,瞬间变成了江北高大瘦削的背影。
……不站在这世界的巅峰,便从CBOT跳下去,只有两个归宿……为什么?为什么他也如此偏执?为什么,为什么他们都如此偏执?为什么?为什么她爱上的统统是这市场上的亡命赌徒?
回想起初见时,立于高高台上平视学生们的那双眼睛。如此睿智而理性。她不信,不愿相信自己突如其来的认知。程熠微不会的,不会同她所认识的那些赌徒一般,孤注一掷,不惜流血亡命。
她摇头,只是不信。风在面上冰冷地刮过,一道道如无情的耳光扇打着她的脸。蓦然怀疑、惊惧起来,冷得愈发厉害,浑身乱颤。于是闭眼不敢再睁开,害怕前方那个身影一直走一直走,然后纵身,瞬间离她而去。如同江北那样,将她独自一人留于冰封的寒宫。
真的很冷。江北走后,那个巅峰上只有冷没有暖。
程熠微的声音清晰穿透风声,“过来!不要怕!跟我一起向前走!”
努力拿衣袖抹眼泪,泪不听使唤地流出来。视线始终模糊。她只能看到高高地矗立于铁架之上的那道影子,笔挺的身姿如天人一般。他似立于世界之巅,豪情而又沉醉的神情。她不敢再看他。看他,不停地前行,前行,一直前行……
“过来!”他回头对她喊。
她摇头,拼尽全力喊道:“不要!不要再向前!前面是悬崖深渊!你疯了吗?你疯了吗?”
他笑起来,对着东方微露的深白,意气风发地说,“这里风景独好,你不来与我并肩吗?”脚下依然未辍步。
往前一步是黄昏,退后一步是人生。
学会妥协,方可生存。
她大声痛哭起来,毫无形象,撕心裂肺地喊,“熠微!熠微!你回来!回来!”
然而他,似未闻见,亦没有回头,双手张开,纵身跃下。
天色将明未明,那道跃下的身影朦朦胧胧,慕憬以为自己正在做一个无边无尽的噩梦。她将指甲掐进掌心血肉中,催促自己赶快从心碎里清醒过来。醒来,醒来,从噩梦中醒过来!晨光明媚,鸟语啁啁,一切全没发生过!
风吹着雪扑簌簌地响。除此之外寂静无声。她打了冷战,望着空无一人的四周,继而掌心的疼痛送达脑海,无比清醒地提醒着她——程熠微,他,当着她的面,从悬崖上直直跳了下去!
全身血液上涌,脑子再度被清空。好半天,她才不置信地朝铁架奔过去。脚底冻僵,身子趔趄,狠狠摔倒,脸整个埋进雪堆。泪水不停地奔涌出来,融化掉一小片积雪,更多的雪将她包围起来。冷彻心扉。
手脚并用,终于爬到铁架最前端。她鼓起勇气向下看,深渊之上,那个男人的脚被两条弹力绳紧紧保护着,悬空倒立。他朝她招手,身影如同蝼蚁般渺小。隔着泪眼,隔着一百多米的高空距离,她还是看到他朝她比出胜利的手势。
这该死的疯子!她又哭又笑起来。
“看到了吗?特意建造的专用蹦极架——成年之后,我一直用它下山。”程熠微沉稳地说,“身处这个市场,这个环境,我知道,即便立于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