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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陈沁和李志飞,办公区一下子空了两间办公室。墨池打电话给《深圳晚报》的朋友,刊登招聘广告。那边的编辑与他相熟多年,调侃道:“怎么了伙计,让人端了老窝?”
墨池还有心思与他逗趣,“可不是,这次损失惨重,广告费就不要收啦。”
正说笑着,墨池听到三声敲门,竟是思存推门而入。墨池对着电话说:“不和你扯了,我在忙,明天早上我要看到广告。”
放下电话,墨池看着思存。她穿了粉绿丝绸套装,戴着一串浅粉色珍珠项链,干练,美丽。墨池发现,在工作场合,她永远身着中式正装。考究的面料,亮丽的颜色都很符合她清纯甜美的形象。
墨池深吸口气,微微笑起来,直到现在,他还无法相信思存真的跟着他回到了深圳。昨天晚上下了飞机,思存轻车熟路地自己去了特区大酒店。墨池没有异议,他自己在深圳都没有一个家,没有地方可以招待思存。
墨池和思存同时开口,“昨晚休息得好吗?”两人竟是异口同声。
墨池笑了,“请坐,CCR公司的董事长大人。”公司遭遇重创,他的心情却很好,有一颗希望的种子在他心里慢慢发芽。
思存毫不客气地坐在墨池对面,她手里抱着一大摞各色塑料文件夹,刚要说话,会计小田推门而入。
“墨总……”小田看到有客人,迟疑了,怯怯地站在一边。
小田是个农村姑娘,刚来公司的时候什么也不懂,在车间当计件员。墨池看准了她踏实本分,一丝不苟,送她去读夜校,拿到了中专文凭,慢慢调到财务室,当上了会计。第一个月就算错了工资,墨池没说什么,她自己却很上火,从此以后就算加班加点也要反复核对账目。不知不觉她已经成了公司的骨干力量,不过见到墨池却还是敬畏三分。
墨池说:“今天发工资对吧?工资表拿来。”
小田把工资表放在墨池的面前,一百多人的工资,光是看也要看很久。小田退出去了,思存笑眯眯地看着墨池专注于工作的样子。他的睫毛很长,目光很深,聚精会神地看表格,就像个认真的学生。
过了很久,墨池在表格下签了一个名,才抬起头来,拿起电话,按下一个键,“小田,工资表没有问题,你过来吧。”
墨池对思存抱歉地一笑,“工人都是外地的,等着拿钱养家。不管发生什么事,每月的发薪日都是雷打不动的。怠慢了你,不好意思。”他看着桌上的牛皮纸袋,“你要给我看什么?”
思存把牛皮纸袋收回来,“先不忙看,你现在得吃东西。”
墨池哑然失笑,合着她是来监督他吃饭来了。思存说:“我上午十一点半来的,你还在忙,我就在你会议室等你,十二点半你送走李志飞,开始工作,现在是下午四点,你还水米未进。”她一边说着,脸上有了些怒意。墨池一定是忘了他昨天刚刚出院!
墨池心虚了,忙说:“我还真饿了。走吧,我们出去吃饭。”
工厂附近有一间大排档,这个时间,人还很少。店家把桌椅搬到门口,等到打工仔都放了工,这里就会人声鼎沸。墨池带思存来到一家粥铺,“这里的艇仔粥味道很好,你一定要试一试。”
粥很快就端上来了,果然是香气扑鼻。雪白的粥里混合着丰盛的鱼片、海蜇、粉丝、蛋丝、叉烧丝、炸花生,上面还有一把青翠的葱花诱人食欲。思存舀了一口,眯上眼睛,满足地叹了口气,赞道:“真好吃。”
墨池见她喜欢,自己也是心满意足,舀了口粥就要往嘴里递,思存突然连调羹带碗夺过墨池的粥,放在自己面前,对老板喊道:“再来一碗白粥。”
墨池瞪眼。思存说:“这个粥里有胡椒粉,是刺激性的,你不能吃。”
墨池乖乖地喝白粥。思存说:“吃完之后,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墨池惊讶地抬眼,思存拍了拍那摞文件夹,“一会儿,你该有时间和我谈合作了吧?”
好吧,他们现在的关系是甲方乙方。
吃完饭,他们又慢慢走回去。思存始终抱着她那摞文件夹。墨池要替她拿,她也不松手。回到办公室,她才把文件夹放下来。墨池说:“怎么个谈合作,说吧。”
思存面露不悦,“你满脑子就只想着工作。”
墨池笑道:“是你追着和我谈工作。其实,我倒是很想和你谈谈工作以外的事情。”思存跟着他回到深圳,无疑给他打了一针强心剂,他心底的火苗又燃烧起来,说话也就大胆了很多。倒是思存红了脸,辩解道:“就是要谈工作。我是为了工作来的。”
墨池憋住笑,“好,谈吧。让我看看你这些文件。”他拿起一根红色的文件夹,打开一看,《腾飞的深圳特区》,一张简报。第二个文件夹,《“七五”期间国家重点科技公关计划》,又是一份简报。墨池疑惑地看着思存,“你要和我谈‘七五计划’?”
思存夺过那几个文件夹,“这是我要学习的,我要和你谈的是这个。”墨池这才发现,几个文件夹之间,还夹着一个薄薄的牛皮纸袋,她从牛皮纸袋里拿出一张草图,画的是金发碧眼的婚礼娃娃。思存说:“这是我们公司今年推出的工艺品娃娃,计划面向全美销售。你们是工艺品厂,一定可以加工出这种娃娃。”
娃娃的造型并不出奇,任何一个美国或者中国的玩具厂都可以生产这种娃娃。可是,思之声不是专门的玩具厂,他们的主营项目是大型工艺品,现有设备并不能加工这种小娃娃。
墨池沉吟道:“我们是工艺品厂不错,但是主要生产家具和家居配饰,这个娃娃……”
思存道:“娃娃也是配饰啊!”
她果然入行还不久,对行业了解不多。墨池说:“不同的产品,生产工艺和设备都不一样。这个娃娃要求加工十分精细,对色彩的把握也和大型工艺品不同。”
思存有些急躁地说:“那你到底做不做?”
墨池在商言商,正色道:“你打算出多少钱?”
思存报出一个报价,这套产品他们本来打算找一家专门的玩具厂来做,已经谈得七七八八。现在墨池的工厂遭遇危机,思存自然要把机会给他。不料墨池摇头道:“绝对不行。加工这个娃娃需要引进新的设备,还要聘请有经验的技师,你的报价太低了。”
思存又露出不悦的表情。她兴冲冲、急吼吼地把订单交给墨池,人家却根本不买账。她夺过图纸,自己和自己生闷气。
墨池闭目靠在椅背上,不需看图,娃娃就浮现在他眼前。那对娃娃是美国田园风格,男娃娃背带裤、牛仔裤,女娃娃穿着蓬蓬裙子,个头仅比鸭蛋略大,设计得十分精细,连睫毛都清晰可见,女娃娃脸上还有几个可爱的小雀斑。墨池睁开眼睛,问:“这娃娃准备行销欧美市场?”
思存恹恹地点头,“是的。”
墨池突然来了灵感,“这对娃娃造型普通,在美国市场应该不少见。思存,你愿不愿意来个新的尝试?”
“什么尝试?”思存不懂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他连生产都不愿意,还有什么新的尝试?
墨池办公桌上有稿子。他又从笔筒里拿出一支铅笔,埋头画图。过了片刻,他把草图递给思存。依然是一对鸭蛋大小的娃娃,却是典型的中国古典风格。两个娃娃都是身体浑圆,憨态可掬。女娃娃凤冠霞帔,男娃娃长袍马褂,竟是婚礼的场面。更有意思的是,女娃娃的旁边画了一个红盖头,而男娃娃手握成拳,拿着一根喜秤,好像马上就要挑开女娃娃的盖头。
思存突然来了精神,跳起来说:“太棒了!美国人喜欢有个性的东西,这对娃娃太可爱了!”
墨池说:“你以前的两个美国娃娃虽然是一个系列,却既可以组合出售,也可以单独售卖。现在这对中国娃娃,加了婚礼的元素,男娃娃和女娃娃就密不可分了,你的销售量增加了一倍。”
思存恍然大悟,笑道:“墨总真是精明,一下子增加了一倍的订货量。”
墨池笑道:“按照中国娃娃的图纸,你每个娃娃得多付百分之二十五的钱。”
思存挑着眉毛说:“真是新鲜了,人家增加订货,单价都会降下来,你怎么不将反升?”
墨池笑着指图纸,“增加了盖头,以及男娃娃动作的变化,都会增加制作工序及成本。不过你也不吃亏,中国娃娃个性鲜明,你至少能多卖一倍的价钱。”
思存明白了,“你增加卖点,提高了成本,却赚出了增加设备的费用。”
墨池欣赏地看着她,“你非常聪明。”
思存拿过图纸,找到传真机,按下一长串数字,“产品是早就设计好的,报价也是早就核算出来的,现在有了变动,我必须和克鲁斯商量一下。”
思存在电话里和克鲁斯讲英文。原本这个时间她应该已经到美国了,可她再次在上飞机前改变主意,克鲁斯在那边已经急得直跳脚。思存列举了一大堆她必须留下来的理由,又把中国娃娃的图纸传真给他,让他忙具体的工作,不要纠结于她在美国还是中国。
克鲁斯问思存什么时候回去,思存没有回答。和墨池一起回到深圳,是个她自己都没法解释的行为。她只是想跟着他,舍不得离开他。可是,能在深圳留多久,她不知道,墨池也不问。能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赚的,他不愿意问得清清楚楚,然后数着日子计算分别的日期。
克鲁斯说,她人暂时留在中国,他没有办法管,但是公司的事情她不能放下。他给她发了许多传真文件,让思存在深圳也能处理美国的事务、思存坐在墨池办公室的对面,两人各忙各的,十分安静,恍若在多年前墨家小楼的书房,他们各占据书房写字台的一角,看书写字。
到了下班时间,小田又抱着一堆表格敲门,“墨总,有几个人拒绝领工资。”
墨池看了思存一眼,问小田:“怎么回事?”
“呃……”小田为难地说,“他们说,陈副总和李经理都走了,他们的工作任务重了,所以要加薪。”
墨池面色一沉,起身道:“我去看一下。”
他去了十分钟就回来了。思存坐在他的办公桌前,难掩担忧。他公司内部的事情,她是不方便过问的。墨池竟主动对她说:“处理好了,开除了两个带头闹事的员工。”思存心里一窒,一天之内面临这么大的人事危机,真是公司的多事之秋。
墨池也不愿意再多提。天色不早了,他说:“我们去吃饭吧,然后我送你会酒店。”
思存知道他心情不会好,提议道:“不然我们去喝一杯放松一下?”
墨池看着她,想起当年她喝了啤酒就耍宝的事情,现在想起她当年的样子,他身体的某一部分还是会悸动。他问道:“你学会了喝酒?”
思存说:“不是喝酒,咖啡屋里还有果汁和牛奶。”
墨池笑了,“不了,我送你回去,我回来还要画图。”
思存问道:“老板亲自画图?”
墨池耸了耸肩,“今天被开除的那两个,是设计员。”一天损失四个骨干员工,他也很心疼。他对那些员工说,大家来公司前,面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