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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我不恨他,难道我还爱他?他那样害我,难道我就要随着他的死去而解恨了?”
“……”
“我恨他,很难,我不恨他,更难。当我恨他时,一想到他也曾伸出援手救过我们母女,我就恨不起来,可是当我不恨他时,一想到我这半生的悲剧都是由他而起,我就对他恨得咬牙切齿。我的体内就像有两个人不断地在拉扯,他们要把我的灵魂撕裂。以前,我真希望他能马上死去,他死了,一切都一了百了了,可是现在,他真的死了,我才发现,原来这一切非但没有一了百了,反而更加深刻了。我一路上都在不停的问自己,我到底恨不恨他,我对他到底是怎么样的感情,可是问到最后,连我都糊涂了,糊涂到我连恨是个什么样的东西都不知道了。湛海”芙蕖转过头,望向他,说:“你试过吗?这样的感觉,灵魂变成了黑白色,那么的泾渭分明,可是你却连自己应该站在那一边都不知道,左右为难,进退不得,无论你选择了黑色还是选择了白色,对你的良心,对你的感情都是一种亵渎,无论你选择做天使还是选择做魔鬼,你的下半生都会在遗憾中度过。你的情感永远是空缺的,你的另一半颜色,永远得不到填补。”
“我明白。”
“你明白?”芙蕖挑挑眉:“你不明白,你这样的人怎么会明白呢,永远都那么顺利,什么东西对于你来说都是手到擒来,你要什么有什么,你怎么可能会明白呢。像我这样的人,你怎么会明白得过来呢。”
芙蕖还在感慨与自嘲,湛海却已经一把抱住了她,将头颅埋在她的肩膀上,闷闷地说:“郑芙蕖,你听着,这世界上没有谁的人生会一直顺利下去的,每个人都有他求之不得的东西,每个人都会有他填不满的遗憾。”
“是啊,”芙蕖恍然醒悟说:“你是有遗憾的,你和我一样,都在为一个死人而遗憾。”
湛海没有说话,双手将她抱得更紧,像年幼的孩子害怕失去手中的玩具一般。可是芙蕖却要挣扎着离开,她说:“你何必再来招惹我,我又不是没了你不行,就算我们长着同一张面孔,就算我们有着相同的血脉,可是我也不是她,她也不是我。你说我恨不恨他,你说我很不很,凭什么从同样的娘胎里出来,她能过的这么好,我就过得这么差,凭什么当初卖的是她不是我,我哪点不如她了。你说我恨不恨,我怎么可以不恨。”
说到最后,挣扎变成了哀嚎,芙蕖伏在湛海的肩上,失声痛哭,一声一声,像冬夜里的雨点,滴落到了琉璃上,那么悲凉,听进了有心人的心里,心如刀割。
“我知道,我知道,”湛海拍着芙蕖的肩膀,低声地安慰说:“我什么都知道。”
“你知道有什么用”芙蕖立马就反驳了:“你也不过是个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我要是有你一半的功力,那么我今天也不止于此。”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一切都还来得及,你我都还年轻,以后的岁月都还漫长,我们可以拼了老命去活着,到那时我们再看看,这世上,我和你,谁少了谁就过不得。”
“哈哈哈哈”芙蕖大笑起来,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滴到了湛海的手臂上,冰凉:“我不跟你耗了,这没有尽头的日子,我要结婚了,我要嫁人了,随便是谁,总比无了期地等下去要强,这世上总有那么一些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你说我是不是很傻。”
湛海伸出拇指,轻轻地擦着芙蕖的眼泪:“好,那就结婚,左右不过一纸婚书,容易得很。”
这次轮到芙蕖没有说话了,定在那里,怔怔地看着他,脸上是未干的泪痕,半天,才想到什么似的,从震惊中醒过来,然后站了起来,离开。
次日,鹅毛大雪仍旧继续,天地之间,白茫茫一片,好像送葬的孝衣。芙蕖先去找那个远房亲戚,寒暄几句之后,就到殡仪馆去认尸了。说是认尸也不过是让人心里好过一点罢了,其实谁都知道,此刻躺在冰冷的冰柜里的那具尸体,是郑父无疑。
一去到殡仪馆,找到了相关负责人之后,就直接往太平间走去。走到了太平间的门前,芙蕖站住了脚步,然后对湛海说:“你在外面等着吧,里面不干净,又要过年了。”
湛海点点头,没有反对,然后目送着芙蕖姐妹俩进去。
一进到太平间的大门,一阵寒意就扑面而来,穿透过厚厚的羽绒和毛衣,直达人的骨髓。
“好冷。”芙凉低声的说了一句。芙蕖伸出手,握住了妹妹的手,用她同样冰凉的掌心去温暖妹妹的手心。
哗啦的一声,尸体推了出来,工作人员揭开白布,郑父面无血色的面孔就这么坦呈在姐妹俩面前。芙凉一个激动,马上伏在姐姐的肩膀上哭了起来。芙蕖一个没站稳,打了个踉跄,跌进了一个怀抱里。不用回头也知道,那个怀抱是属于谁的。
芙蕖看着面前的这具尸体,心底生出了一种不敢置信的感觉,觉得他就这么走了么,这个她前半生悲剧的罪魁祸首,就这么走了吗?他就这么大方,终于肯放过她,然后走了么?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好像是圣诞前,他求她找湛海干涉权哥的案子,他对她说:“你就愿意这样看着我死吗?”他们一言不合,拂袖而去,从此以后,天各一方。世事真是玄妙,你永远不会知道,你和眼前的这个人,会不会是最后一次的见面。她想,如果她一早知道那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次见面的话,她或许会对他好点,她或许不会骂他,她或许不会扬长而去,她或许会好好地看上他一眼。
出了太平间的大门,芙蕖问工作人员,什么时候可以火化。结果工作人员答复说最快也要等到春节过后了。芙蕖皱皱眉头,她不想将丧事留到明年处理。
“通融一下吧,先生,我们不想一开春就处理这些事情。”
“这也没办法啊”工作人员双手一摊:“什么都有先来后到的嘛,前面还有那么多。”
这时芙蕖拿出一封红包,塞到了工作人员的手里,对方一看到,马上又塞了回去:“姑娘,不是我不肯帮你,而是这事情不好办,我们也不能因为你而开先例啊。这被领导知道了,不好。”
“这样吧,你们领导电话是多少,我跟他说说。”一直搂着芙蕖,默不作声的湛海,开口说话了。
工作人员看了湛海一眼,从他的衣着外表看出来者不凡,于是就将领导的电话写给了他。半个小时后,湛海关上手机,然后对芙蕖说:“好了,明天上午火化。”
彼时离春节也只剩下三天时间了,然而郑父的身后事还有一大堆要处理,芙蕖虽然执意一切从简,但是有些东西还是不能免俗的,比如墓地的选址,墓碑的样式,以及亲朋戚友间的告别。
由于时间紧迫,芙蕖和芙凉商量了一下,就将遗体告别定在了次日上午。然后就匆忙的驱车前往墓园了。接下来的行程都安排得紧锣密鼓,却又尽然有序。芙蕖姐妹俩一上车,就开始不停地打电话通知亲友,告之郑父去世的消息,一下车,就往墓园的管理处赶,芙蕖还没开口,墓园的工作人员就马上询问了:“是郑小姐吗?你要的几块墓地我们都已经准备好了,你可以去现场看一下。”
芙凉有点诧异,可是芙蕖却在心里猜到了七八分,她看了站在他身边不言不语的湛海一眼,又说了声谢谢。湛海皱皱眉头,脸上有点不悦。
几块墓地的位置都不错,价格也适中,墓地的管理员还不断地讲一些风水命理的事情,试图诱惑芙蕖买更高价位的墓地。大概看了一边之后,芙蕖选了其中一块,那块墓地和郑母的墓相隔不远。
临走前,芙蕖又去看了母亲一眼,姐妹俩静静地站在母亲的墓前,四周是冷清萧瑟的松柏。
那个人终于走了,芙蕖在心底默默地对母亲说,他折磨了我们这么久,终于舍得走了,可是,为什么我就不觉得开心呢?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离开之前,湛海望了郑母旁边那块空荡荡的墓地一眼,问芙蕖:“既然是双人墓,为什么不将他们合葬在一起呢?”
芙蕖看了母亲的墓碑一眼,淡淡地说:“那不是留给他的。”说完就再也没有任何解释了,可是湛海却在心里咯噔了一下,想:难道是留给她的?
墓地选好了,那就要办理买卖手续,芙蕖正打算和工作人员交涉,却没想到湛海先了她一步,他伸出手,说:“你身份证给我,剩下的事我来处理好了,你到车上去休息一下,接下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说完,就不由分说地将芙蕖姐妹俩塞进了不远处的车子里。临走前,还不忘将车里暖气打开。
芙蕖坐在车里,看着湛海远走的身影,忽然之间,一直绷紧的弦就这么松了下来,而那颗一直漂泊不安,也有了片刻的安宁。就好像随风飘舞的蒲公英种子,流浪过了千山万水之后,终于找到了生根发芽的地方。
接下来的事情都很顺利,无论是墓碑还是寿衣又或者骨灰盒,就连遗体告别时做法会的法师,都接洽得很顺利。刚开始时,芙蕖像个盲头苍蝇一般,不知何去何从,虽然不是第一次处理丧事了,但是时隔久远,有些做白事生意的店址她已经记不起来了。多亏了湛海,临走前问殡仪馆和墓园的工作人员拿了一份相关生意的店铺地址,不然的话,芙蕖也只能站在街角,干着急。
既然知道了地址,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虽然芙蕖要得急,但是也并非不能赶制出来,无非就多给一点钱而已。
这期间湛海一直出了很大力,除了带着姐妹俩满世界兜圈找店家以外,还帮忙处理了很多细枝末节的东西,其中包括墓碑的款式,寿衣的料子,花圈的大小,甚至还包括了灵堂的摆设和租赁,墓地的买卖办理手续等等。
晚上回到酒店,已经是深夜,几个人都疲惫得不行,匆匆洗了个澡之后,就上床睡觉了。湛海睡得正香,却被电话吵醒了,拿过来一看,是母亲。陆母问他,除夕的团圆饭想吃点什么。这时,湛海才回想起来,今天已经是腊月二十八了,再过两天就是除夕之夜了。他在脑子里细想了一下接下来几天的行程,只能遗憾地对母亲说,赶不回去了。
陆母没有料到儿子居然会给她这样的答案,她马上焦急地询问说:“你怎么回事?怎么赶不回来?你现在在哪里?”
“我现在在河北。”湛海如实告之。
电话那头顿时没有了声音,陆母沉默了好久,才一字一句地说:“你在那个女人那里!”
“是的。”
“你,你到底想怎么样?你要是忘不了慕瑰,我大可以找个和她一模一样的给你,你干嘛总是往她身上凑。你居然连过年都不回来了,是不是再过几年,你连父母都不认了。”
“妈妈,她家里发生了些事情,我要留在她身边帮帮她。”
“帮?你是她的谁?你凭什么帮她?你连一家团聚的大日子都不过了,就为了帮她!”
“妈妈,一家团聚也不差这一天两天,不是还有个元宵节吗?我那时一定回去。”
“你要留到正月十五!”陆母的声音马上高了起来。
“我只是打个比方而已。”
“鬼迷心窍。陆湛海,我告诉你,你要是除夕不回来,你要是还这么跟她不清不楚下去,你再也不用回家了。权当我没了你这个儿子,你也没有我这个妈妈。”说完,也不容湛海半句辩解,啪的一声就将电话挂了。
湛海低头看着手机苦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