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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生理期一直不怎么准。从前干公关,忙起来压力大,推迟一两个礼拜的情况时常有,好些次还因为这个事把自己吓得不轻,就怕是不小心有了。后来游历各国,虽然不算辗转奔波,但到底是过着不规律的生活,所以日子提前或是推后也并不奇怪。这回明显就是提前了几天。她忙着找秦心妍的事,明显没有闲心去准备用品。
酒店倒是贴心的在洗漱间的抽屉里准备了两小片,但并不适合过夜。她还得在这里住两三天,可不想等明天清扫的人来看到雪白雪白的床单上印着几大点红迹。况且她在浴缸里泡的时间不短,浑身发热,脸颊也有些发烫,下楼找个便利店逛一逛也好。
大都市的夜晚相差无几,到了将近十一点,又不是处在夜生活最繁华的区域,闪亮的霓虹灯也透着一两点寂静的味道。
项美景找到酒店附近的便利店,买了几种卫生棉,抬手从摆在货物架最明显位置的地方拿了两盒肉酱面和少许零食。今天晚餐的内容虽然是色香味俱全,但分量太过精致,她没吃饱。离岗这些日子,且不说身心是否百分百的舒畅,胃囊却是实实在在大了不少,也难怪容智逸提醒她要注意恢复身材。想到这里,她犹豫了片刻,又将肉酱面和零食放回原位,乖乖结了买卫生棉的账单,然后原路返回酒店。
十一月的天,夜里还是有些凉。她身上不太舒爽,出来时又单穿了件毛衣,头发的尾梢刚才沾了水,有风吹来时,身子忍不住一缩,不由得加快步伐。
这个时间,马路上的车已经不多,去到酒店的就更少。所以一辆黑色奔驰和一辆黑色加长林肯轻巧的从她身边驶过,稳稳当当停在酒店大堂外的时候,她不由得放缓了脚步,抬眼去判断是否需要先在原地停驻片刻。
首先下来的是奔驰车里的三个男人,一看就是中外混血,眼神都透着十万分的警惕,扫了一眼周围的情况,确认安全之后才去开林坑车的门。
项美景觉得这三人是私人保镖,但还来不及去猜想车里坐的是这城中哪一位富豪,就看到方洵俭从林肯车的左门抬身而出。
方洵俭穿了一身浅灰色单扣西装礼服,搭配的白色衬衣,金色的袖扣因为手臂的动作露出来一些,在上万瓦的水晶灯照射下折出一道细微却尖锐的光闪过项美景的眼前。他一贯讲究,又有一副好皮相,多变的世事带给他的历练并不让人觉得他饱经了渗人的风霜,冷峻的面庞下掩不住朝气且蓬勃向上的生机。
项美景下意识想找个地方藏身,可她就站在通往酒店的专用斜坡路上,前后左右都没有任何的遮挡物。这实在是让她感到措手不及,但事实上方洵俭似乎没有注意到她。他下车之后很快绕到林肯车的另一旁,恭敬的等候慢慢从车里出来的老者。
她没好一直盯着那边看,只瞄了一下,心中判定那位身材算是高大清瘦的老者应该就是方洵俭的外公,白先念。她从未见过白先念本人,就是上海那些有头有脸的生意人,若不是上了年纪的,大约也和她一样只听过白先念的威名。
大堂经理很快迎出来,他们一行人前前后后走进酒店。奔驰和林肯车相继开离,酒店大门外又恢复了之前的宁静。
门童见项美景一直杵着没动,还以为她遇到了什么麻烦,殷勤的走过来问她是否需要帮助。
她其实没什么需要别人帮助的。从开始思考是否要留在上海的问题的同时她就必须做好再与方洵俭打照面的准备。她不认为自己、也不相信方洵俭是那种抱着回忆小心翼翼过日子的人,他之所以到现在都没和徐希黎订婚只是因为徐希黎父亲过世才刚满一周年,而徐希黎又是个极有孝道的人罢了。他们有太多打交道的机会,她此刻表现出的不顺畅都在于还没正式进入自己需要扮演的角色而已。
深深吸了口气,项美景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拎着从便利店买回来的东西重返酒店。
电梯设计的富丽堂皇,她独自霸占了一台,看着从雕花钢面的四壁中照映出来的自己,细致的体会到到整个人因为电梯上升而被迫迅速离开地面的空落感。她不喜欢这种悬空的感觉,更不喜欢心中某一处有空落,电梯“叮”一声达到楼层之后,只想快一点逃出这个禁闭的空间。
但偏巧一出电梯,她大步往外一迈,差点就撞在正好走过来要坐电梯的方洵俭侧身。
她抬眼看了方洵俭一下,竟是能格外灵敏的摆出从前在人前遇到他时的那种淡然与礼貌,声音丝毫未透出半点波澜,整个人往三尺外的地方一站,有意隔出距离来与他打招呼:“方先生。”
结果方洵俭比她还要平静,光是笔直站着,没有任何肢体的动作,嘴角也没有下沉或上扬,甚至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唯有声音听起来与从前不太相同,似乎有些沉,又有些颤,但也分不清究竟是这么长时间来喝酒喝多了伤到声带,还是别的原因。
他问她:“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在他面前一直老实,现在也没有必要隐瞒,便干脆说:“刚回来,到香港处理些事,过几天就回宝雅上班了。”
他停顿了一阵,见她面不改色的看着自己,一时觉得喉咙被什么东西呛住了,想吐个字出来十分的艰难。
他这样安静,她只得继续轻松的向他说起:“国外的生活特别悠闲,几乎都不想回来了。可人要是闲的时间太长,又觉得还是忙一点好。”说罢,她又问及他:“你一直很忙吧?听阿启说你的生意做得很好。”
他点了点头,脸上逐渐有了些暖色,但或许是因为她的出现到底还是打乱了他的心情,尤其白先念还在这里,她觉得这一刻的他明显没有上一刻那么镇定自若。于是她故意问:“你来谈生意的?”
他轻微摇头,说:“陪我外公过来参加几个活动。”
她看向走廊那边,明知故问:“你外公在啊?”
他今晚喝了不少香槟,虽然不至于酩酊大醉,但坐在车上,白先念在他耳边说的话却因为飘远了的思绪而变得模糊。就好像很多个这样的夜晚,车窗外的世界灯红酒绿,高大的路灯与各色广告牌的霓虹灯夹杂着映进车里。他知道自己的目标在哪里,也在为了这个目标加倍努力的奋斗,可达成目标之后的生活,他从来不敢去想象。
刚才他是看到她了的,可他除了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不能在白先念面前显露出任何的异样,就好像此刻他明晓得她是假装这样问,却也不得不配合的说:“我们也住这里。”她是因为他才流浪在外的,他不会忘记的事情很多,尤其在那个初雪的夜晚,她几乎是躲在房门后,恳求他让她去过新的生活,去爱别的人。
他原本就没有禁锢她自由的权力,他不过是个放弃了爱情的自私男人罢了。
一枝花(9)
与方洵俭的正面相遇短暂而又礼貌有序,有几乎要迸出的火花也在瞬间失去了氧气的依靠,湮灭的干干净净。项美景觉得这即在意料之中,也应该是在情理之中的。她一直告诫自己向前看,显然方洵俭比她向前看的要更远。
她感到轻松,在床上左滚右滚睡不着的原因也只是例假在身,多少影响到了身体的机能,想一挨枕头便入睡是不那么容易的。
强迫自己闭眼入梦太难受,她干脆拿了手机出来摆弄。划开屏幕,看到欧娜在微信上留了好几条语音。她一条一条点开来听,才清楚原来欧娜在容玉兰那边知道她要回到宝雅上班,怪她没有第一时间通知,又说起明天要找公司的清洁阿姨帮忙打扫她的办公室,还提到宝雅现今的人事状况与分派对垒的情形。
她在国外偶尔与欧娜通电话,不算完全与宝雅脱离了关系,况且女人再多,来来回回就那些事,想完全消停几乎是不可能,要真的无风无浪,没有竞争,那也很难有进步。她从前在时,与钱敏和朱丽丽算是三国鼎立,离巢后,欧娜接管了她这组,但却因为各方面不够成熟而不得不与钱敏站成一国。当然,一方独大不是容玉兰愿意看到的结果,所以将朱丽丽手下的杨梅提升成了senior account manager。总的算来,钱敏和朱丽丽都没得利,四张脚放稳的桌子还不晓得会不会因为她的回归而变得不那么稳当。但工作上的事,她反正是没有什么好怕的,虽然也很难真正明白为什么容玉兰如此期望她回来,可既然有顶头上司做后盾,她又没有成为‘易晓雾’第二的念头,只是要做回从前那个‘Theresa’罢了,想来也不会有什么难度。
辗转反侧了大半夜,等到乱七八糟的念想完全分散了身体的不舒爽之后渐渐无意识的睡过去,项美景再睁眼时已经是第二天的十点。
来之前她就做好了计划,所以起床后迅速洗了澡,将自己整理的能见人之后就出门。
这回她没再遇到方洵俭,反倒是在茶餐厅吃肠粉的时候接到容智逸从机场打来的电话。
容智逸问她有没有起床,吃了早餐没有。
她实在感觉有些怪异,忍不住笑说:“我现在是单身待解放,你这样关心我,很容易让我产生误会。”
他在电话那头笑了一阵,胡乱找了理由来解释:“其实我是突然很想吃唐记的菠萝油,想请你带两个回上海。”
她将手中的筷子架在肠粉碟子上,端起柠檬茶喝了一口,故意说:“你要那么想吃,改改航班不就是了?集团总不能因为你晚回去几个小时就停止运转吧?”
他也故意说:“我现在是集团的核心人物,没准等Victor回纽约之后,我就是直接领导你的大老板了。未来的大老板让你带两个菠萝油你还有意见?小心今后我给你穿小鞋。”
她心中莫名一松,问:“大容先生要回纽约了?”
他反问:“听你这口气,好像巴不得他早点回纽约?”
她想起前两次与容智恒的见面,总感觉即便她不是以宝雅公关的身份出现在他面前,他给她的大老板式的压迫感也十分强大。她不是怕他,就是觉得在他面前好像根本没有说‘不’字的机会,也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她没有将真正的想法告诉容智逸,只笑着说:“我是希望你快点当上大老板之后给我多发点福利。”
他不信她的解释,但也没有追问,仿佛打这通电话真的只是让她回程时带上两个菠萝油似的,再三提醒她一定要去唐记买。
她将买菠萝油的事记在日程上,然后从茶餐厅出发去到从前住的浅水湾。
司机听她报了地段,又见她年纪轻轻,模样标志,以为她是哪位富豪的女儿。她予以否认,心中却不禁作想,如果当年金融风暴没有让项父输的一败涂地以致被逼到跳楼自杀,那今天的她是不是也应该像徐希黎那样,被人百般疼爱?可惜这世上什么果子都有,就是没有如果。
项父的尸首,她是在医院的停尸房亲眼看到了的。当时秦心妍听到这个噩耗之后六神无主,哭的全无仪态,根本顾不上那个阴冷潮湿的地方并不适合十岁的小孩进出,跌跌撞撞带着她去认了尸。她那时已经高出床板许多,看到被清洗干净却失去呼吸的项父,心中除了难过还是难过,半点害怕的感觉都没有。日后偶尔回忆起那天的情景,她心中的难过也一点没有削减。如今要重翻这本旧事,她只能以寻找可能还在世的秦心妍作为疼痛的安抚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