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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走一刻便是江岸。清流县地处边陲,山水虽养人却也阻隔了通路,靠山吃水自是不能跟其他富都相比。再加上景帝刚得了天下不久,恐国基未稳之时鼓励贸易往来会使外敌流窜加剧内乱,因此锁国政策自改朝换代之日起已施行了许多年。朝廷明令禁止边陲与邻国通商,这样一来,过去几个繁茂的边地商都渐渐衰落,连带东郡也没了以往的生气。二十多年过去,做不成生意的商人大凡举家内迁另谋生路,留下来的大多是些贫苦百姓,皇恩难及,渐渐有了穷山恶水之名,因此像李淙这样贬入奴籍的罪人被流放到这地方也不稀奇了。
清流江靠海偏南,经年不冻,冬日里虽说水枯却也湿气氤氲,江面上腾着一层薄薄的雾,映衬着朦朦胧胧的天际,视物越发不清晰了。靠着县城这一段江岸筑了堤植了树,再往山郊过去一些便只剩荒草杂石了。李淙沿着江堤赶路,离县城已有好一段距离,江堤渐渐地矮了下来,现出了裸|露的江岸。一阵冷风迎面,雾气散了些,他不经意间转头,突地望见不远处的水里晃晃悠悠地漂来一物,像是伏趴着的一个人,周身还缠着白色的绢布。
许是什么落江的衣物吧。李淙心里这么想着,本不想多管的,可那东西冥冥之中似乎长了眼睛似的,被浪推得直望他跟前冲,他隐隐觉得不是衣物,倒像个溺水的人,身形还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熟悉之感,于是他停下步子凝眸细视,那人刚巧在他看过去之时猛地扑腾了一下,还活着!
李淙心下一惊,暗忖焉有见死不救之理,急忙抛下板车脱了棉衣就往水里跳,奋力游过去,抱住那人的腰不让他再往江心滑。李淙感到怀里的人全身软绵,以为是个女娃儿,直到把人按在胸口往岸上带时,才知道是个过分瘦弱的少年,好在那人离江岸不远,深谙水性的李淙很容易就把人从江里捞上了岸。
李淙抹了把脸,甩去江水,顾不得一手乌黑,跪在地上两手按在平躺着的少年胸口猛力压了两下,少年呻吟一声,吐出了呛进肺腑的江水。李淙附身过去扶住少年的脑袋,等他把水吐尽后,拂开他黏在面上的发丝,待他看清了少年的脸后,猛地惊呼出声:“小弦?!”
被救上岸的少年眼睛吃力地睁开一条缝,嘴里喃喃地说了些什么,最终因身体太乏力,又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有存稿,无压力,新坑求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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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折 还魂而归
“儒秋,如何?”山樵村村口的农舍里屋,一身形高大的男子立在榻边,眉宇间凝了些不多见的关切,指着榻上昏睡的病人这般问道。
坐在榻边的年轻大夫收回诊脉的手,思忖了一会儿,摇头道:“不碍事,只是体虚风寒,有些发热,加上溺水脱了力才一直醒不过来,身体没什么恶病,将养几日便能好。”说罢起身去桌边取笔开方。
侯在榻边的男子俯身替了大夫方才的位置坐下,抬手碰了碰榻上人的额头,又把沾了凉水的绢帕小心翼翼地给他覆上,将被中瘦小的少年仔细打量了一会儿,而后有些不信地接口道:“可身子这么瘦……真没病?儒秋你再给他好好诊诊。”
被唤作儒秋的青年摆了摆手道:“确实无病,你放心,只是身子太虚,要好好养。我开几帖补身安神的药方,你煎了药给他服个十日,十日之后我再来复诊看看如何。”
赵儒秋嘴上这般说着,提笔开药方的当口心里却道:榻上这男倌分明是刚流过产,还没好好将养一月又投江,惹得寒气入腑才会体虚至此,只是赵儒秋对此缄口不言也有他的道理。
男子生子这事说来寻常,不过并不是所有男子都可成孕。这些能生子的男子被称为孪子或孪儿,幼年时与寻常男童并无不同之处,直至长到十二三岁,会出现每月一次的腹痛之状,倒有些像女人的月事。孪子虽说是男儿身,却能生子,大抵与女子无异,那么与女子地位也合该差不多,可由他们产下的子嗣十有八九是痴儿,本是男儿却委身人下,再加上这么一条,已够世人对之侧目相待。由于大夫诊脉无法诊出一男子是否是孪儿,其腹痛症状亦不十分明显,所以孪儿的身份往往只有亲密无间的家人和他自己知晓,再者做人男妻男妾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孪儿像个正常男子那般娶妻生子的也大有人在。
而据赵儒秋诊出的流产症状来看,此刻躺在榻上的这个倌儿,正是个孪儿。孪儿与男子在一处亦常被人轻视,何况去勾栏院做妓,实属最下等。
但这些都不是赵儒秋在意的。自从知道友人和这小倌的那些荒唐事之后,赵儒秋对这倒贴上门的红杏楼头牌丝毫好感也无。早奉劝过李淙离他远些才是,可对方硬是不听,他也无法。这小倌美则美矣,不过在他赵儒秋眼里妓到底是妓,骨子里就沾着一股媚俗气,不干不净的,连替他诊病都觉晦气,真不知素来不喜男风的李淙又怎会惹来这一身腥。李淙心善,他从前就清楚,帮忙便帮忙吧,可哪有经不住几句纠缠就帮人家清倌破身的道理?现下若是让他知道这倌儿怀了自己的孩子还流了,那更放不了手了。
赵儒秋默默叹了口气,瞥了一眼榻上昏睡着的人,对着李淙语重心长道:“祈川,我还当你已与他断了来往,今儿落水竟又被你救着,我知这话你不爱听我也要说,这是孽不是缘。”
“什么缘不缘孽不孽的,我只当他弟弟而已。”李淙听到这话觉着有些可笑,最终却没笑得出来。
听对方提起故人,赵儒秋突然激动起来,转身拔高了声音口不择言道:“李淙!就算有几分相像,可你弟弟李粼川怎会是个倌儿?!粼川他早就死了!”
坐在榻边的李淙突地愣住了,面上仍旧没什么表情,只呆呆地望着榻上的人,垂下的手却渐渐地攥紧了。赵儒秋见他如此,心中一沉,冷静下来,自觉失态,于是放软语气道:“对不住了祈川,是我失言。”
李淙没有搭话,只缓缓摇了摇头,算是原谅了友人并无恶意的过失。见榻上昏睡着的人皱这眉不安地动了动,似是被吵到,又转头对着赵儒秋竖起手指搁到唇间作了个噤声的动作。
赵儒秋一愣,而后有些尴尬地走过去,将写好的药方交到李淙手中,又不死心地放低声音试探:“以前从未听你说过好男风的事儿,你如今这般究竟是何意?还是他知你身份,所以打着今后大富大贵的主意死皮赖脸地攀着你?”
李淙沉默了一会儿,回头望了一眼关切地盯着他的赵儒秋,话语里似是有些哭笑不得的意味:“儒秋,小弦只是个苦命的孩子罢了……”
“祈川,他是男倌,留着他可是个大拖累,你真的想清楚了么?三品以上官员不得豢养男妾你是知道的,虽说现下皇城内斗得正乱,但楷行和景深定不会坐视不管,说不定到时候……”李淙话意未尽,赵儒秋急急打断他,皇城的事本是不想太早告诉他的,可见到这倌儿就什么都忘了,竟把从纪楷行那儿探听来的消息一股脑儿给倒了出来。未料李淙听了这话仍是波澜不兴的样子,似是皇城不管闹得如何天翻地覆都与他半点关系也无,面前的这个人根本不是当年意气风发的李淙李祈川,只是个山樵村土生土长的农民,只是外头那些人口中的奴籍哑巴李大傻罢了。
“你以为我还能走到哪儿去?”就在赵儒秋脑中胡乱思忖的当口,一直沉默的李淙打断了他的话。李淙平淡地说完,把头微微仰起,乌黑深邃的眸子直直地望向赵儒秋。随着他的动作,右鬓垂下的发丝往旁边散开,没了头发的遮挡,积年累月的劳作下已被晒成麦色的脸上清楚地露出一个占了半边面颊的墨色的“罪”字。
赵儒秋望着李淙那张熟悉的脸,突地愣住。他怎忘了,李淙当年不仅被贬为奴籍,面上还被刺了字。奴籍还好说,不过身份低贱些罢了,可脸上这“罪”字却是永世不得入皇城半步的桎梏。
“哎,罢了罢了,随你了。我劝了你半年多,哪知你是榆木脑袋,真是白费口舌,你自己好自为之吧。”赵儒秋不再多言,收拾了药箱起身欲走,却见李淙掏了掏钱袋,而后横手递了一串铜板过来。
赵儒秋定睛一看,又气得跳脚:“你这是作甚?”
李淙抬眼把那些钱往赵儒秋面前送了送,低声道:“诊金。”
他们两个之间何时见外至此?赵儒秋瞪着李淙几欲发作,可偏还不能吵了榻上那倌儿,于是他只得压低了声音怒得直甩袖:“还给诊金,真气煞我也!”
李淙见他如此却也不恼,只平淡道:“你带来的钱也该用得差不多了吧。”
“我还能养活自己,那点钱你还是留着替他补身吧。我走了,县太爷家的宝贝孙子还等着我去看病,改天得空了再过来。”赵儒秋清楚李淙说的确实是大实话。他不像李淙,这样的苦日子已经过了有六年多,早就学会了节衣缩食,连粗布衫糟米糠都穿得吃得,可他自己花钱却是一向如流水的。想他赵儒秋当年被誉为小神医,如今来了这鸟不生蛋的清流县,任你医术再神,诊金也凉薄得让人心寒。如今大半年过去,他手头的银两确实快见了底,可他嘴上不服软,对着李淙交代了几句,拽了药箱便出门离开了。
李淙跟着赵儒秋走到屋门前,送走了这位喜欢替人操心的故友,见村口吵吵嚷嚷围了一大群人,估摸着许是收皮草的贩子来了,正在村口与村民讨价还价,现下屋里躺着个病人他也没心思顾及,于是轻声关上了门,而后进屋将曲弦额上已被捂得温热的帕子取下,重新浸水绞干给他盖上,掖好被角,见无大碍了,揣了药方打算去村东头钱叔家的小药铺抓药来煎,又怕县里的老鸨找来,于是落了锁,出门便迈步跑开了,哪知他前脚才走,榻上的人后手便慢悠悠地醒了过来。
萧弦朦朦胧胧睁开眼睛的时候,第一反应觉得好热,于是两下踹翻了被子,又拽掉了额头上那块湿嗒嗒热乎乎的东西,翻了个身打算继续睡,哪知才刚找了个舒服位置闭上眼,突然又给冻醒了,他哆哆嗦嗦打了两个寒战,好像冷风顺着他的毛孔钻进了皮肤的感觉,他迷迷糊糊地撑手臂坐起来晃荡了一圈脑袋,却又没觉着哪里有风。
东郡的冬天其实不是太冷,河也不冻,更不会下雪,不似北地家家户户都用炕,可到底还是有些冷的。李淙早上救了曲弦回来,怕人冻着,于是趁着赵儒秋诊病的时候在里屋的门边生了个炉子,此刻炉内的火烧得正旺,屋子又小,炉火把整个里屋都烤得暖洋洋的,萧弦此刻睡在特意被垫得软实的榻上理应不该觉着冷才是,可他一掀开被子就冻得起了鸡皮疙瘩,重新盖上被子,过了好一会儿也不觉得暖和,浑身滚烫却又一阵一阵地打冷战,等他稍微清醒些,才反应过来自己大概是发烧了。
明天连着三科补考,可自己竟然睡了一觉过来就发起了烧,实在是太他妈的凑巧了!萧弦窝在被子里喜滋滋地在心底嘀咕了一会儿,猛然发觉不对劲,自己昨天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