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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不消一会儿功夫,刚刚还跪满了二三十个人的地头就只剩下了寥寥数个。这几个人你眼望我眼,突然挣扎着起身,竟是跌跌撞撞朝原路走了。
十几个佃户是架进来了,剩下的也跑了,门前总算清净了下来。张庄头自是吩咐关门落锁不提。紧跟着便是安置一群快要冻僵的人,棉被姜汤热酒……总而言之,安园的外院一片忙乱。虽是多出来的差事,可这趟跟着老太太出来的人有言在先都有重赏,干些分外的活也没什么好说。至于张庄头一干人等都知道这是长房的庄子,因而陈澜发话自也卖力,须臾便料理得停当。年岁最大的张庄头这才再度一个个问起了话,这回却是从家常话开始唠嗑。
内院则是一片安详。朱氏虽从陈澜和绿萼的神色中知道外头有事,可刘太医吩咐别劳心,她索性也就撂开了手不管,早早上了床安歇。陈澜服侍了朱氏躺下,又把跟在后头满脸想要帮忙劲头的陈衍赶了回房,说是一切等明早再说,随即便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这里的东厢房和上房一样,亦是三间,此时已经收拾好了,铺盖等等全都布置得整整齐齐,蒲包里头亦是早就沏好了茶温着。喝了一杯茶润嗓子,陈澜便叫了红螺芸儿过来。两人虽不好往外院那全部都是男人的地方跑,却把这座院子和垂花门外头那一块地摸了个遍。
芸儿是自小就在侯门里头长大的,掰着手指头历数那些家具的木料做工。而红螺毕竟在民间长大。则是和外头几个杂役的仆妇闲话了一阵。虽说得到的讯息和之前的也差不了多少,但却更详细些——木料除了下西洋得来的那些花梨木紫檀木等等红木,还有向来富贵人家打家具用得最多的杉木,金丝楠木竟也不少,而且有些家具是新制,有些却是老的,仿佛有些年头了,式样却颇为华贵——陈澜了解了更多情况,心中愈发觉得皇帝当初赏还长房这片庄田,绝非是怜恤她们孤女弱弟,亦或是单纯赏她救了周王的功劳那么简单。
这座天安庄和这座安园,怕是别有蹊跷,尤其安园应不是完全新建的。话说回来,她父亲当年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据说胡闹横行第一,怎么会买了这片地?不过,倒是以他的性格,买的时候兴许压根没考虑那么多。要知道,在通州这样靠近京师一马平川的地方,怎会有人突然急着脱手卖地?对了……她怎就忘记去打听,这块地当初入手时究竟用了多少钱!
“小姐,赖妈妈来了!”
陈澜抬起头,就只见前头的帘子被人高高打起,却是一个中年马脸女人进了门来,正是此次跟着朱氏出来的两位妈妈之一。知道朱氏因为有一个自小服侍的郑妈妈,其余的管事妈妈都看得淡淡的,赖妈妈也算不得什么有头有脸的亲信,甚至连绿萼这等比她小一辈的大丫头都及不上,此次也不过是需要仆妇。这才带上了她和张妈妈,陈澜对其便更加亲切了。
“妈妈快请坐。”陈澜让芸儿端了一个小杌子过来,见赖妈妈满脸受宠若惊的样子,又笑道,“这么冷的天,劳妈妈在外院等消息,实在是有劳了。”
“三小姐说哪里话,小的平日里就干惯了这样的跑腿事,这点小事算什么。”赖妈妈哪里不知道三小姐如今正得老太太喜欢,巴不得在她面前多露露脸,此时满脸堆笑地谦逊了一句,终究还记得正事要紧,忙说道,“好教小姐得知,刚刚那一番忙活之后,总算是有一个佃户对张庄头吐露实话了,说是他们这趟来是被逼的!那个夏庄头又命人寻上了他们,说是他们要不是还不上欠租,就把他们的儿女老婆统统卖了抵账。这群人是被唬怕的人,又听来人说咱们侯府老太太怜老惜贫最是心善,所以就被鼓动了到这儿跪着求恳。”
听了这话,不但陈澜,就连屋里的红螺芸儿和后头进来的苏木胡椒亦是脸色不好。尤其是曾经体会过被人卖来卖去滋味的红螺更是死死咬住了嘴唇。赖妈妈见这几位姑娘家都是这副表情,忙也用手绢抹了一把完全干涩的眼睛。
“小的听了之后也气得了不得,又按照小姐的吩咐追问那些逃了的人。那人说,余下几个他们不太认识,瞧着仿佛是破落户,具体情形他们也不知道。”赖妈妈紧跟着又把张庄头转述的其他闲话又一五一十道来,末了才开口说道,“不是小的多嘴,那先前的夏庄头忒不是个东西,这次还讹上咱们侯府了,这可是皇上赐的庄子!”
“妈妈辛苦了。”
陈澜却仍是不动声色。并不接这话茬,又说笑两句赏了赖妈妈几十个铜子做酒钱,便让苏木胡椒送了人出去。细细沉吟了一会,她料想即便今夜无事,明日也会有事,便掐着手指头算了算时间,随即就站起身往外走。芸儿见机得快,忙追了上去。
“小姐,这么晚了,您还要出去?”
“不用跟了,我去上房寻绿萼姐姐她们说几句话。”
芸儿听了这话,见红螺眼疾手快给陈澜加了一件大氅,也就站住了,等到人出去,她方才上前,在红螺旁边似有似无地嘟囔道:“小姐如今是越发让人看不透了。”
出了东厢房,陈澜抬头看了看天上,见乌云正好遮住了此前还皎洁的圆月,步子一顿便赶了几步到正房门口。正好绿萼从里头出来,手中还抱着一个厚厚的包袱,一见陈澜便吃了一惊,随即便讪讪地解释道:“三小姐……老太太已经睡沉了,我是担心那边屋子太冷,收拾了两件棉比甲,还有毯子,想给芙蓉木樨送去。”
陈澜之前还惦记着木樨和芙蓉,可外头突发事情,她就忘了那一头,此时看了一眼里间,她便点点头道:“我正好有话和你说,便一块走一趟吧。”
这些日子,绿萼冷眼旁观,颇觉得这位三小姐不但人机敏聪颖,更难得的是心善,此时听了这话,更是如释重负,忙感激地谢了一声。
木樨和芙蓉说是关柴房。但由于陈澜之前吩咐过,所以人只是关在穿堂旁边的小阁中。因庄上木炭预备得不够,这屋子自然是冰冷的。两个人听绿萼透过口风,已经是没最初这么害怕,可是这寒冷的晚上光凭两床棉被又怎么睡得着,只能彼此紧挨着取暖,见绿萼送衣裳过来,全都是感激莫名,又是连连向陈澜磕头谢恩。陈澜心里有事,这当口也不想询问她们什么,劝了两句就拉着绿萼走了。
走在路上,她便对绿萼低声把得到的消息拣要紧的说了一二,见绿萼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仿佛正在消化这些讯息,她便低声说道:“如果我没想错,恐怕接着还会有大动静。”
这大动静三个字一出,绿萼立时站住了。此时没有月亮,路上又不像家里那边一排排都是明瓦灯,只是她手里提着灯笼,因而她也不虞外人瞧见她那晦暗不明的脸色。呆立了好一会儿,她才咬咬牙说:“我知道了……事已至此,明日若是老太太早起,我一定提醒一声。”
这一晚却是风平浪静,陈澜辗转反侧了半夜,最后终于是睡沉了。然而,次日大清早,她起床后刚刚梳洗完,便听到外头传来一个婆子的唤声,遂差了苏木出去看究竟。不消一会儿,苏木便脸色焦急地转了回来。
“小姐,外头大门又被人堵住了。还有,昨晚上回京打探消息的陈大回来了,说是侯府上一大早就在准备车马。”
第一卷 京华侯门 第七十四章 至亲未到,锦衣先来
第七十四章 至亲未到,锦衣先来
虽说是年纪大了。晚上睡得轻,换了个地方理该睡不好觉,朱氏昨晚上却不知道怎么回事,睡得格外香甜,直到一大清早平日睁眼的时分才正巧醒了。叫了丫头问过时辰,她又在床上歪了一会,这才由绿萼服侍着起床洗漱了,又换上一身衣裳。坐到镜子前梳头的时候,她习惯性地想和赵大娘说话,可往那铜镜中一瞧,立时便闭上了嘴。
在府中便是这点好,隔三差五就能让赵大娘进来陪自己说说话,现如今在外头却不成了。赵大娘比她还大两岁,年轻时又因为那桩事情落下了隐疾,她哪里舍得让其在路上再受颠簸之苦。于是,暗叹了一声,察觉到头上那双手亦是轻巧娴熟,想起这专门梳头的二等丫头珊瑚也是赵大娘亲手调教出来的,也就不再想这些。
梳完头之后,绿萼上前报了早饭的单子,又把其余的丫头都遣开了去。就轻描淡写地说了昨日她们入住之后那些事情,见朱氏脸上阴晴不定,遂低声道:“老太太,三小姐本是不想说的,但怕事情闹大,所以让奴婢提醒一声。她还说,如果料的没错,怕是接着还有事,等今早过来问安的时候再对您细禀。”
朱氏沉默地坐了一会,面上便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她做事果然妥当,先把事情按下了让我睡了个好觉,如今再让你禀了我,也好让我心里有个预备。她昨天的处置也还罢了,毕竟,一个闺阁千金,懂什么农田佃户的事情,自然想着息事宁人。这些人就算受人挑唆,本身也是刁滑的,虽不能打杀了,可也不能轻易放过!”
说到这儿,朱氏的脸上已是露出了森然厉色。就在这时候,外间突然传来了小丫头的通报声:“老太太,三小姐来了!”
闻听此言,绿萼微微一愣,朱氏也有些意外。这会儿已经是辰正一刻,但朱氏早说过到田庄上这些时候,晨起问安可以晚些。陈衍和陈澜彼此就住在对面,怎的居然会没有一块来?不多时,那松花色绣莲花的棉帘子被人打起,紧跟着陈澜就进了屋子,脚下颇有些匆忙。见陈澜屈膝一礼,又听到她说的话,朱氏脸色立时变了。
“老太太,一大早就又有佃户围了安园的大门,我让人瞧过了,大多生面孔。还有,昨晚上让绿萼姐姐派了回城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我刚刚在垂花门那边问过话,此人回城就直奔了侯府后街,一应事宜都是郑妈妈安排。出城时郑妈妈却又递出了一个要紧消息,说是侯府一大早就在准备车马,极可能是三叔他们要来这儿探望老太太!”
原本是七分的怀疑,这会儿已经一下子变成了十分。朱氏一下子捏紧了太师椅的扶手,随即冷笑道:“什么来探望,不过是苦苦哀求着我回去罢了。昨天早上毕竟是他刚回来,朝会不得不去,否则他就能在胡同口演出一场孝子贤孙的戏给我瞧!好好的庄子,前些天不过两三个求咱们侯府出面免租的。这会儿就变成堵门。庄上既是不太平,自然而然就逼着我回去了,这手段果然是高明!”
说到这里,朱氏尽管再三告诫自己不要动气,可还是忍不住了,重重一巴掌拍在了扶手上,震得右手生疼,这才深深吸了一口气道:“罢了,刘太医说我不能动气,我也不想见他们。回头他们来了你替我见了,就说我请郑妈妈代我去过护国寺,发下愿心说要闭七日门吃七日斋,挪动不了地方!不劳他费心了!”
倘若说前头那些言语还有些朱氏平日处变不惊的势头,最后一句便明显带出了深深的恼怒来。陈澜情知朱氏和陈瑛之间怨恨嫌隙极深,因而也不以为异,可这避而不见的话,压力便全都落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她不得不沉吟了起来。良久,她便轻声开了腔。
“老太太,若是三叔也如门外那些佃户那般……”
话还没说完,朱氏便仿佛听到了什么最好笑的事情一般,突然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声听着却有几分清冷。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