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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靠的价值观,忽然之间崩塌了。
“你说他为了留下我的命?才做了这一切?”
成婚?
抄家?
毒酒?
……救回她的命?
陈叔见她脸色不对,知道有戏,立刻更加卖力地解释,“也难怪姑娘你不甚清楚,公子至今未来得及同你解释一番,他可是为了你,才勉强自己成婚、甚至还造成你假死的状态,如今你这一走,他回来可该多伤心。”
袁宝手里的匕首有些松开,一时之间不能接受这突如其来的讯息。原以为全世界都背叛了自己,却原来最大的敌手才是盟友,她满腔怨愤一时成空,心里轻飘飘地没了着落。匕首刚要松开,却忽然摸到了怀中牌位,顿时醍醐灌顶,激动得声音都走了调,
“那爹爹呢?爹爹是不是也躲在什么地方……?他也没死?!”
“我的姑奶奶,救下你一个,可就已算是瞒天过海,要再加你爹爹?你把公子当做神仙了不成?”
陈叔一句话,将袁宝又一棒子打回了地府。
她尤记得过去同颜雅筑说过的玩笑话:若是爹爹和他二人同时都落入了水中,她要先救哪一个?她当时想也没想,直接敲了他脑袋,“你傻的呢,你会游水,爹爹可不会,我当然是要救爹爹的。”
“……那若我不会游水……”
颜雅筑话未说完,袁宝便被旁的珠串吸引了注意力,直接跑开了。
这个问题总也没得到答案。
如今袁宝不知为何,忽然就想起了这个片段。
她想,若真是两人都不会游水,她必然还是会救爹爹的,颜雅筑有那么多侍卫、那么多仆从、那么多能救他的人,爹爹却只有她一个、她也只有爹爹一个。
让颜雅筑选择,自然是选她而舍了爹爹,可他却不知道,袁宝心中,多么希望死掉的是自己。她能够忍受自己死去,爹爹还活着,却不能忍受自己苟延残喘地、怀抱着爹地的排位:尤其杀死爹爹的人,用的是“为了保护你”,这样叫人无法辩驳的、冠冕堂皇的理由。
袁宝的眼神只恍惚了数秒,立刻又重新地横刀在自己面前。
见她只维持了同一动作,陈叔果真吩咐下人去准备马车,不敢怠惰半分。袁宝手里牢牢握了匕首,紧抱着那牌位,虚弱的身子打着抖,在春寒料峭的天气里,一身薄衫裹体,丝毫也挡不住的凉意。
若她期待已久的“苦衷”,果真这般“冠冕堂皇”,那她,宁愿不知也罢。
夕阳未落,马车就已备好,袁宝往车内看了看,确实是衣物银两齐备,那马夫一脸老实,看在阵仗,倒似陈叔真的是肯放她走。
她爬上马车,匕首从未离开过自己的脖子,对车夫一句话,马儿便撒开了欢拔腿就跑,一路飞驰远离了这间小小别院。
身后的陈叔不疾不徐,寻了东院一个鸽子棚里的信鸽,写了封短笺,便放上天去:袁宝姑娘的动静自然要知会颜公子,让她这么离开些日子也好,让公子看清这姑娘是多么不体恤他一片深情;再者,无论是那马夫,还是马车后秘密跟着的暗卫,自然都跟得紧,不会让袁宝就这么平白无故地离开颜雅筑的势力范围。
陈叔倒是希望这鸽子飞慢些,莫要打扰了城里颜公子和郡主的回门大事。
不过他恐怕没料到,自己的想法这么快便得以实现。
——那鸽子箭一般在天空飞过,出了洛城不多时,正翱翔得得瑟不已,上下翻腾,却觉肚子一凉,眼前一黑,就跌了下去。
鸽子躺在地上挺尸,转眼就被人拾起来,挑剔的一番拨弄:“老夫功夫退步了,居然才弄了只这么瘦的鸟。”
一边抱怨,一边动手拔毛,直到预备剖开肚子,此人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鸽子腿上信笺,随意瞟了一眼,嗤笑,“大户人家的小丫头……”
说罢,信笺随手一扔,回了那破庙里烤鸟吃。
此男一身衣服灰不溜丢,满脸胡子渣,也不知多久未曾稀疏,浑身泥垢,若是细看,还能发现他身上衣物斑驳血渍,典型的被人追杀命,现状堪忧。
只是那双微挑的眼,里头的漫不经心,即使是镶在这么个不待见的造型之上,也透了一股不容小觑的邪肆,为他平添了几份突兀的气势。
【一文如命】
袁宝手里牢牢握着那柄匕首,就算窝在车壁上打瞌睡,也从未放松过。
马车从出了洛城开始,速度就明显地换下来,她催了几次,马夫都说夜路不好赶,快了恐怕不安全。
她自然知道这马夫断不会是个清白人,陈叔也不会如此容易就放她离开。只是那种境况之下,她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离开。陈叔口中说真正想伤害爹爹的人是当今皇上,可是究竟为何?
她不信真是那“勾结外党”的理由,她也无法尽信陈叔嘴中所述的事实,最重要的却是,袁宝不能接受自己,呆在杀父仇人的保护中,享受他施舍的恩赐。
说她忘恩负义也罢,说她不识时务也罢,她只认定了一样东西,便是这满身伤痕的屈辱、还有怀里头爹爹的牌位,既然就连陈叔都未澄清颜雅筑行刑的事实,又怎能期望她心安理得地留在那别院里,等着颜雅筑从京城归来?
她想知道答案,却不是从颜雅筑的口中。
袁宝从小被袁老爷和颜雅筑保护得极好,脑袋里最直接的办法,就是离开,找个没人认识她的地方过活,弄明白事情的真相,再替爹爹报仇。——这整个计划里,无论今后要做什么,寻找何人帮助,她只知道,断然不会再有颜雅筑的位子。
原本以为他会是良人白马,如今看来,生辰前一夜,自己小女子的欢欣忐忑,在爹爹的死面前,全都成了笑话。
爹爹真真是死在了他手上,难道自己却还要因为被他救了命,而以身相许、感激不已?
心中既是失望又是悲戚,却连恨都恨不起来,只是美梦初醒的无力感,像乌云一般笼罩她心头,让她这个平日里雀儿般灵动的姑娘,一日之间变得沉默寡言。
外头的雪依旧飘飘荡荡,就像是这萦绕心头不离的伤痛,了断不清。袁宝身子疲累到了极点,几番颠簸,终于靠在车厢,浅眠过去。
她睡得不踏实,所以马车停下的时候,很快便醒了。
“怎的回事?”
袁宝开口问马夫,倒要看看他还能扯出什么借口。
“姑娘,这路……似乎是被雪封了。”
袁宝撩开车帘,果见白皑皑的大雪封闭了道路,将本就不宽敞的空间整个没去。这是通往南方的官道,如今被堵住,周围不少商队都休憩于此,等待大雪过后,道路解冻的时刻。
袁宝瞧见官道旁也有别的岔路,问马夫为何不往这条路走。
“姑娘,这些个路毕竟不是官道,虽也能去了南边,但路上的安全就不能全保证了。我看您也别着急,我们多等几日,指不定这雪就化了?”这马夫巴不得雪一直也不要化,颜公子到时候看他能把袁姑娘留下来,也许还会额外打赏。
袁宝盯着马夫看了一会,点头,“好,那你先去和那边商队的头领商量下,看看我们可否和他们共用帐篷。”
马夫一听,乐了:这姑娘果然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很好糊弄,这便放宽了心地跑去商队谈事。商队看他人长得也老实,大家都是出门在外,互相照顾,没几句话便应承下来,马夫乐呵呵地回头招呼袁宝,这一招呼,顿时傻眼。
——哪里还有袁宝那辆马车的影子?!
他着急跑去,四周一打听,才知袁宝居然独身驾了马车,就朝方才那条岔路而去!
黑灯瞎火的,被白雪覆盖的的泥地上,只剩两道车辙绵延至远方,马车恐怕早就跑去了百来米,他这会再怎么追,恐怕都追不上了。
马夫千算万算,却没算着袁宝小时候贪玩,也曾跟着家里的马夫学过驾马车,虽然身子虚弱,但幸而颜府的马儿乖巧得很,除了偶尔提点方向,并不难驾驭。袁宝把车里所有能用来裹体的厚衣都披在身上,顶着寒风驾车离去。
虽然外头夹杂着碎雪的寒风刺骨,她心里却是决绝而自由:离开洛城,去向南方,待到新年春雪止歇,便是丰年来临,脱胎换骨之时。信念让整个人都坚强,就连僵硬的手脚,都没那么痛苦了。
只是袁宝却不知,那几个无声无息地跟在马车后头的黑影,并没那么容易就让她脱离颜雅筑的世界。
岔路上的路况并不好,虽然地上也有车辙痕迹,却都是零零落落,不成体系,袁宝驾车独自奔波了大半夜,待到太阳露脸的时候,她已是疲惫不堪,本就未从毒药中康复的身子,此时已是发起了高烧;马儿连夜赶路,到了这会,速度也终于逐渐慢下来。
四周都是刚刚抽芽的大树,灰蒙蒙树干交错纷乱,这景致看久了很是枯燥。
袁宝正倚着车框,一颠一颠地打瞌睡,却闻山头远远传来隆隆响声,像是某种巨大物体沿着山崖滚下来,马儿缓缓柺过一个弯,袁宝这就被眼前的景色给镇住了。
泥雪交加的路面中央,横着极快巨石和横木,将原本就不宽敞的路给堵了个结结实实,根本无处落脚。马儿见到这景象,也自动停了下来,在两人合抱的横木跟前刨地吐息,喷出的鼻息滚烫。
袁宝第一次见到这阵仗,尚未来得及做出反应,便听得路那端几声吼,粗狂豪迈,
“打劫的!!”
几个人影从横亘的山石之间现身,手里头白晃晃的刀面,袁宝手里的匕首比起那些大刀,弱小得不值一提。
这群土匪在这里守了好几夜,没想到大雪封山,硬是连一场生意都没做成,这回总算等来个被劫的,即使只有一架马车,也聊胜于无。
领头的大汉上前几步,盯了袁宝的脸,也是一愣,没想到这么驾看上去做工精细的马车,驾车的居然是个粉嫩嫩的女娃娃,看上去也不知成年了没有,姿色倒是不错,眼睛大大、头发乌黑、面颊红彤彤的,看上去很讨巧,再长个几年,定是个美人。
土匪可不是吃素的,眼看马车上只有这么个女子,再看她衣着打扮,猜想这姑娘八成是大户人家的闺女,离家出走、或者私奔会情郎,这种类型,马车里头的油水往往充足得超乎想象。
二话不说,挥刀就冲上去。
大当家的嘴里还兴奋不已地叫嚷着,“兄弟们,抢回去给老子做压寨夫人!!”
谁知美人尚未截到,半路却跳出来几个黑衣的劲装大汉,二话不说,冲上去就同土匪缠斗起来。黑衣人一看便是练家子,下手刀刀狠厉,手法刁钻古怪,顿时止住了土匪们的冲势。
土匪哪里知道这些个黑衣人就是颜府派来跟踪袁宝的护卫?权当是不懂规矩,来抢生意的同道中人,眼看了老大的压寨夫人就在眼前,这身份场子,打死了也不能失,更不要命地往前冲。
毕竟双手难敌众拳,黑衣人数量上实在抵不过土匪,眼看着几人被砍翻在地,留下几人迅速撤退,兵分两路,几个起落,便隐身于白雪之中。
这会总算没人碍事了,大当家兴冲冲地上去,预备安慰一番受惊的美人,到了马车前,才发觉美人早就昏了过去,双眼紧闭,面色潮红,呼吸急促。
“咦?”大当家没想到民间女子这等娇嫩,怎么才吓一吓,就给昏过去了。忙指挥了手下将马车带回寨子里,自己高高兴兴地抱着美人,走在第一个。
大冬天的,没料到开伙第一笔生意,便是马到成功;美人在怀,元宝在兜,这境界,岂不就是人人追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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