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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老太太。菀如的衣带在她手指头上已经绕了十几二十个圈儿,勒的她指腹发红可她像是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一般,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垂头站在老太太跟前儿的蕙如。
老太太才说了一声:“好孩子……”外面帘子一跳,人未进来声儿先到。
“来迟了来迟了,两位嫂子千万担待些。”声如空谷黄鹂,娇媚中带着华丽,听着随意却又有股子贵气。所有人回头,正看见一位二十七八岁的华丽美人儿迈步走进来。
肤色如玉,晶莹白皙。一双丹凤眼,细长的柳叶眉斜飞入鬓,直鼻樱唇,身材高挑纤细,一点儿看不出是个已经生养了四个孩子的妇人。她身穿鸭青色绣团花五福纹的斜襟长袍,领口袖口镶了一圈银狐毛,系了一条湖蓝色飞鸟流云刻丝的长裙,薄施粉黛,宫髻上斜插的五尾攒珠大赤金衔珊瑚珠凤钗随着她的动作颤着双翅,仿佛下一刻就会振翅飞起,端的是流光溢彩,雍容华贵,把一干女眷的眼全都快闪瞎了。
“哎哟,老祖宗这是拉着哪位姑娘的小手舍不得放开了?”那美人儿目光如洒了金粉的流水,在屋里环视了一圈,最后将视线定在了蕙如身上,“快松开快松开,老祖宗这么疼这孩子,小心让媳妇吃了飞醋!”
听她这么说着,沈老太太已经笑着直喘,果然松开了蕙如的手,一把将来人拉到身边:“你这小没正经的,还是人家长辈,说出去也不怕被别人家笑话。”
“笑又怎么的,别说这屋里全是自家人,就算到了外头,说起来也是讲老太太您有福份,身边有我这么体贴孝顺的开心果儿,他们羡慕都来不及呢。”
“越说越得意了!”老太太笑着指了指蕙如,“你来见见,这是你大伯家的六丫头,名叫蕙如,这一屋子丫头,你就没见过她了。”
这位想来就是……三婶婶?那位极得康郡王夫妇宠爱,今上破格封了郡主位的昌平郡主了?蕙如连忙福身行礼:“蕙如见过三婶婶。”
一般人初次见她,都是行大礼,称“郡主”。这位侄女儿倒是特别,行的是家礼,叫的也是婶娘,倒格外让人觉得亲切。昌平郡主心头暖了暖,拉起了蕙如的手,仔细看了看她的样貌,笑着对老太太说:“怪不得老祖宗喜欢,这么个水晶般精致通透的丫头,便是我也觉得欢喜,恨不能直接跟大嫂子要来当了闺女呢。”说着从腕上脱下两只铰丝镶翠玉的凤镯,直接套在蕙如的手腕上,“啧啧,这水葱儿似的手腕子,雪白粉嫩的,比我戴着好看。婶婶没什么好东西送,你留着玩儿吧。”
这两只凤镯沉甸甸的,怎么说也有四五两重,这礼实在是够重的,蕙如刚想推辞,却见老太太对她点了点头,意思是让她收下,于是只得再次行礼谢赐。
之后便是各房的姑娘们与长辈见礼,郡主大方,备了一大堆厚锦荷包送出去,老太太这些又多给了蕙如一块羊脂玉的玉牌。二房的七小姐菡如睁着一双大眼睛,噘着小嘴跟老太太抱怨:“老祖宗也忒偏心了,一样是孙女,为什么六姐姐就得了那么多好东西,咱们姐妹就没有?”
老太太在她鼻子上伸指一刮:“小七儿说话好没良心,你脖子上挂的这块芙蓉玉是谁给的?平素老太婆和你婶婶给的好东西还少了不成?你六姐姐这才头一回拿点东西回去,你们就看不过眼了?好罢,既这样,你们几个就把以前从我这儿拿的好东西全放出来,二一添作五的平分了,这样总算不偏不倚,公平合理了吧?”
老太太此话一出,绝杀全场,所有心不甘情不愿的小姐们全都闭上了嘴。
到了下午,蕙如总算见到了那位传说中的第一才子能臣沈微然。这位郡马爷白面微须,长相清俊端正,目光清澈,与昌平郡主站在一起果然有一种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之感。他与郡主共有四个孩子,长女苹如今年十岁,英如、茜如八岁,是对双胞姐妹,长得玉雪可爱,像极了郡主,他们的小儿子沈青茂今年五岁,白白胖胖像个粉团子,眉眼随了他爹,且性子也像了九成。明明才五岁的小孩子,却总是挂着一脸淡定,像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小大人,说出话来也是一套一套,说是刻板却又总让人忍俊不禁。
大夫人将西园收拾出来给沈家三房住,沈微然带着儿女仆妇先去了那里安顿,三夫人昌平郡主却留在了老太太身边。
热闹了一整天,大家也都乏了,一个个告辞离开后,老太太看见一个女孩子静静地站在屋角一直没走。
“六丫头怎么还不回去?”
蕙如羞涩地笑了笑,从兰溪手里接过一个小小的包裹,放到老太太身边的案几上。
“头一回见祖母,总想着要给祖母送点什么。蕙如身无长物,女红也不行,无论是褂子还是鞋都做不好。想来想去,祖母从江南来,北边天冷,祖母或许会需要这个。”说着,她打开包裹,从里面拿出一顶银鼠皮毛的暖帽来。
暖帽以银灰色的皮子为底,边上用玄色缎绒镶了一指宽的边,以银线绣了简单的福寿回纹,摸在手里轻便软暖。蕙如亲手将暖帽给老太太戴上,绒边十分贴合头型,老太太一戴上,顿时觉得一股暖气将头顶围了起来。
“还好!”蕙如拍了拍胸口吐了口气,模样颇有几分娇憨,“先前还怕大小不合适呢,想不到正好。”
“难为你想得如此周到。”老太太摸着头上的暖帽,由衷地说。北方天冷,她乍从江南过来,的确无法适应这股子透入骨头的寒气。老年人是最怕头上生寒的,难为这个庶出的孙女儿送给她如此贴心的礼物。
“还有婶婶。”蕙如从包裹里摸出几条新打的络子,“这几条络子是我想的花式儿,跟丫鬟们琢磨着打出来的,婶婶别嫌弃礼轻,给妹妹们玩儿吧。”
“哟,还有我的?”昌平郡主一脸讶异,接过络子来。见是一条鸦青色的螭纹飞云缀绿松石络子,一条鹅黄色彩云追月梅花纹络子,一条九九连环套福字的络子,还有一条大红色的双凤朝阳络子。这几条络子样式新鲜,难得的是心思极巧,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极漂亮,寓意也喜庆富贵。昌平郡主拿在手里,看了这条看那条,赞不绝口,想是喜欢得很。方才各房都给老太太和郡主送了礼的,只有蕙如没送。本以为她是庶女,又一直痴傻着,手上既没银钱又没琴棋书画的技艺,想是无礼可送,没想到她是要等了人散光了,才悄悄地送。
“刚刚怎么不拿出来?”老太太问她,“白让你那些姐妹们笑话。”
“只是孝敬长辈的一点点心意,用不着跟姐妹们炫耀攀比。”蕙如甜甜一笑,“只要祖母和婶婶不嫌寒酸,能喜欢就好。”
那时候拿出来只会变成各房的较劲和比试,反倒失了她当初准备礼物的心意。送礼并不在乎贵重,而在于那份心意。她想让老太太和三夫人体会到自己的心意而非其他。
大夫人是指不上的,能不害她就算不错。二夫人离得虽然近,但各过各的,井水不犯河水,以那房一贯自扫门前雪的作风,就算她日后有事,也全然指望不上。在沈府的后宅中,她能借到的力量,不可能是身为妾室的生母常氏和还未成年的弟弟青岚。那么,就只能是一家之长的老祖宗和出身尊贵的昌平郡主。
不用另眼相看,只要在关键的时候能搭一把手,沈蕙如就感天谢地了。
“好孩子,你有心了。”郡主收了络子,看着她的笑容和煦而温暖。自小父宠母爱,嫁过来与夫婿又是情深意浓,家里婆母喜爱,妯娌也不敢拿大,郡主过得可谓是一帆风顺。她虽然从小到大受尽了保护和关爱,但这并不表示她没听过见过甚至直接感受过豪门后宅的阴私险恶。昌平郡主瞧着是副大咧咧的性子,其实她对任何人都要敏感,哪怕是一个小小的眼神,她都能从中看出所含的善意或是恶意。只是她从不表现出来而已。
她不喜欢那个成天念佛慈眉善目的大嫂,也不喜欢看似豪爽泼辣心直口快的二嫂,正因为她清楚地知道这两个女人心中打着什么如意算盘,所以从心里就瞧不起这两个口是心非的嫂子。
这个孩子不一样。她听过关于这孩子的故事,如今亲眼见了,更觉得不可思议。明明是个从乡间回来的没见过的世面的孩子,态度却表现得不卑不亢,那份从容淡定举止,圆润却不世故的言辞以及与人对视的坦然真切,都让她打从心底里喜欢,打从心底里心疼。
被父母扔在乡间不闻不问了十年,没有关爱,没有教养,却没有歪曲出什么别扭的性子,没有长成鼠尾草,却开出一朵幽香兰花,大伯真是不知道哪来的好运!
她看见,这个身材纤小五官精致的孩子对自己绽开了笑容,那笑意,直达眼底,如春风拂过的湖面,漾起层层涟漪,温暖而美丽。
作者有话要说:
☆、挪窝儿
快过年时,蕙如生了一场病。那天下了一场大雪,她关了绿漪院的院门,和几个丫鬟一起堆雪人玩儿,玩得兴起受了寒。她这身子原本就弱了些,因老太太和三房突然回来,府里备的银霜炭有些不足,分到她这小院里的更少。兰溪本是想多拢几个炭盆,但冬季还长,好炭得省着点儿用,可普通的铜光炭烟气太大,刚端进来那味儿就飘了满屋,蕙如直嚷嚷着端出去,结果到了下半夜,她身上就起了热。
这一病病了三四天,总等不到六丫头来请安的老太太到底是没坐住,让郡主媳妇扶着就来了绿漪院里看孙女儿。绿漪院地方偏僻,又是个阴湿的地方,老太太进了屋,见到一屋子半新不旧的陈设,本就不高兴的脸又拉下来三分,让跟在她身后的大儿媳妇惴惴不安。
“这屋子里头怎么这么冷,你们这些懒丫头,也不说给你们主子多生几个炭盆!”老太太敲着手里的拐杖,一屋子丫鬟低着头不敢接腔,只有竹香这个没心没肺的丫头接了句:“那炭盆太呛人了,姑娘不让拢。”
“怎么会呛人?”老太太盯着屋里唯一的一只鎏铜吞兽暖炉眯起了双眼,“不是银霜炭吗?”
“哪有那许多银霜……”竹香正要解释却被蕙如拦下。
“老祖宗怎么过来了,孙女没事,就是受了点风寒,过两日就可以去给老祖宗,母亲请安的。天这么冷,您还是在屋里好些。”蕙如歪在床上,挣扎着爬起来要给老太太磕头,昌平郡主连忙将人摁了回去。
“在屋里待久了也闷,老祖宗出来透透气,顺带着来看看你,怎么,六丫头还不想咱们来?”
“瞧婶婶说的,您能来,我这小院蓬荜生辉呢。”蕙如咳了两声,忙叫兰溪给众人上茶。
“正经家里的姑娘,到冬天连个银霜炭也用不起,这要是传出去,还以为是主母有意苛待呢。”老太太抿了一口热热的水观音,斜眼看了看大夫人。
“怎么会,”大夫人强笑着,“哪里就能短了她们的炭。想是这几日忙着给西园子备置过冬的物品,炭火房的管事娘子疏忽了也是有的。”
“哎呀,那是咱们的不是,给大嫂子添了许多累赘。”昌平郡主说着站起身,给大夫人福了福,“倒不知道是咱们占了姑娘们的炭火份子,真是该打。回头我让妈妈们把炭火银子送来,不然我让人直接去购了银霜炭送来府上吧,也省得倒腾手麻烦。”
“郡主说的这是哪里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