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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人不高兴的时候从来不喜欢一个人憋着。
何容锦慢慢掉转轮椅,面对面地看着来人。
阙舒迈进房门,“酒好喝吗?”
冲天的酸意萦绕于房间每个角落,让何容锦无处可逃。不过他也没想过要逃,“好喝。”
阙舒道:“人好看吗?”
何容锦道:“好看。”
阙舒道:“你喜欢他。”
何容锦眸光朝别处闪烁了下,才漫不经心道:“有点儿吧?”
若说前面两个问题的答案还能让阙舒保持镇定的话,那么最后一个问题显然踩过了他的底线。原本安安静静站在门口的人一下子冲到他面前,凌厉的眼刀子一把把地飞到何容锦的脸上,几乎要将他凌迟。
何容锦望着他的满面怒容,嘴角不自禁地勾起一抹冷笑。
阙舒看到何容锦嘴角嘲弄的笑容,稍稍压了压火气,冷声道:“收拾好东西,下午我们一起去迎宾馆。”
何容锦火气嗖得一下冒上来。原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他对往事已能做到心如止水,可是当这个人再度出现在眼前,他才知道心如止水也熬不住火上添油着烧!“如今我是小可汗府的盛文总管。”
阙舒倒没用确珠来压他,不知是不愿还是不屑,淡然道:“你若是不走,我便留下来陪你。”
何容锦道:“西羌使团迟早要离开的。”
阙舒道:“若今日你不随我离开,明日到突厥境内的便是我西羌大军!”
何容锦皱眉道:“你究竟视西羌百姓为何物?”
“开疆辟土,王者之责。”
“让百姓安居乐业才是王者之责!”
“你承认我是西羌之王?”
阙舒目光灼灼,带着不言而喻的期待,看的何容锦不由自主地别过了头去。“我承认与不承认又如何?你已经是名副其实的西羌王。”
“对我来说很重要。”阙舒一字一顿道。
“那你应当习惯着如何让它变得不重要,因为……”何容锦缓缓道,“你恐怕这一生都不会等到那一天。”
阙舒望着他,眼中流露的竟不是失望,而是笑意,“好。那我们便纠缠一生来印证我是否会等到那一天。”
何容锦扶额。从昨天到今天,他只小睡了一会儿,精神极其疲惫,面对这样的纠缠只觉得头痛欲裂。
一只手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何容锦手腕下意识地一缩,像泥鳅一样从他的手掌中滑了出去。
阙舒不以为意,干脆将手放在他的扶手两边,半弯下腰,目光由上至下地望着他的脸,看着浓密的睫毛不安地轻颤,来时的满腹怒火与嫉妒像清风吹散一般平息下来。“你不是觉得我这个西羌王做的不好吗?那便亲自看顾着我,我若有所行差踏错,你也可及时纠正。”
何容锦嘴巴张了张,正欲反驳,可对方根本不给他反驳的机会,说完之后就潇洒地拿起桌上他收拾好的行李,朝外走去。
看着他耍赖后得意的背影,何容锦几乎要怀疑起自己的眼睛来。
这个人真是浑魂王?
那个曾反复出现在他噩梦中的人?
那一身戾气,那一身暴烈,那一身不容质疑的强硬都被藏去了哪里?
他坐在轮椅上,看着正午的日头当空照着,心和身体却不可抑制地感觉到一丝没来由的冷意。
至午后,祁翟亲自来请。
何容锦知道此事绝无转圜余地,便一言不发地跟着他们上了车。
此次出行极为隆重,迎驾的车队几乎占据了半条街道。
何容锦被抬着上了一辆宽敞的大马车。马车里,阙舒已然在座。塔布充当车夫赶车,祁翟上了另一辆马车,车中便剩下他们两个人来。
“你喜欢的女儿红。”阙舒亲自为他斟酒,用的却是比拇指略粗的小酒杯。
何容锦看着直皱眉。
阙舒道:“我记得你以前不喝酒。”
何容锦看着杯中酒忍不住眼馋,手指忍不住摸了摸葫芦。
“我敬你。”阙舒说完,先仰头干了。
何容锦忍了忍,始终没忍住肚子里作祟的酒虫,伸手拿起酒壶往嘴里倒。但是他一拿起酒壶就懵了,因为从壶嘴里只滴出三滴酒。
“喝酒伤身。”阙舒施施然地放下杯子。
何容锦将酒壶放在桌上,拿起拇指粗的酒杯一口喝了。
阙舒道:“我听说中原人成亲有种风俗叫做喝合卺酒,听起来倒是颇有意思。”
何容锦道:“你娶亲的时候可以一试。”
“不错。”阙舒像是想到了什么,笑得格外开心。
何容锦打开葫芦喝起葡萄酒来。葡萄酒口味略酸涩,与女儿红迥异,他在嘴巴里适应了一会儿才将酒咽下去。
阙舒道:“那你打算何时嫁给我?”
何容锦置若罔闻地低头抹了抹嘴巴。
阙舒不死心地又问了一遍。
“你打算立我为后?”何容锦嘲弄地抬起头来,“从此断子绝孙?”
阙舒眼底的笑意刹那冻结了,冷得让人打从心底发寒。那一眼的寒意让何容锦想起自己被俘虏那天的见面礼,冰天雪地里毫不犹豫的一鞭。
那一鞭子好似倾尽了阙舒所有的恨意和愤怒。皮袄破裂,鞭子上细碎的鳞片从胸前的肌肤上刮过去,翻出皮肉,痛彻心扉。
他经历大小战役无数,却从来没有一次受伤如那次那般刻骨铭心。不仅因为痛,更因为痛过之后,四周响起的陌生的欢呼,以及面前那人冷漠如铁的眼神。
在何容锦恍惚忆旧的片刻,阙舒已经缓和了脸色,低声道:“就娶一个,只要她生了,便再不碰她,好不好?”
何容锦嘲弄地笑笑道:“那我呢?我可否也娶一个,生一个?”
阙舒握着杯子的手一下子抽紧,杯子的碎屑从指缝中散落下来。其实他的要求并不过分,作为西羌大将军,他想要留下子嗣无可厚非,自己也不是没考虑过这件事,可是一想到将有一个除他以外的人与何容锦产生如此亲密的接触,阙舒的心就忍不住拧成麻花,疼得直抽眼角。
何容锦悠悠然地喝着酒,看也不看他的神色,好似他的痛苦纠结在他看来不过是一场拙劣的把戏。
未几,车缓缓停下来。
阙舒深吸了口气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好不好?”
塔布打开车厢门,吆喝其他人把何容锦抬下来。
何容锦慢慢地转动轮椅,到了门口,才淡然道:“我从未想过我们会有以后。”说完后,心突然有种说不出的舒畅痛快!他不再理车里人的面色,任由其他人将轮椅架下来,退到一边静待。
阙舒下来,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毫无顾忌,仿佛站在两旁的都是木偶雕像。
祁翟走了过来,见两人神色不快,故意干咳一声,对前来迎驾的突厥官员拱手道:“有劳。”
突厥官员带了译官,一路寒暄着将他们迎进馆内安置。
安置好祁翟的房间,剩下的房间便有祁翟自己分派。他低着头,轻描淡写地将何容锦和阙舒安排在了一间房间内。
23、动魄惊心(四)
突厥官员问明他们愿意留在房内用膳之后,便体贴地送他们各自回房休息,
虽知到了这里,免不了要与阙舒朝夕相对,但同住一个房间还是大大出乎何容锦的意料。他推着轮椅到房门前,正要伸手,阙舒已经先一步将门推开。
窗户密闭,房内幽暗。
何容锦胸口突然感到一阵窒息,直到阙舒打开窗户,阳光洒落进来才略微舒畅。
阙舒扫了眼房间,眉头不满地皱起来。
里间有两张床,一左一右,中间隔着两三尺的距离。
何容锦推着轮椅到床边,将行李放上去。
阙舒赶过来道:“我帮你。”
何容锦道:“你若真想帮我,便尽早离开吧。”
阙舒道:“你几时跟我走,我便几时离开。”他说完,以为何容锦会反驳,不想何容锦只是低头看着床铺。
他问:“你渴吗?我去打水?”
何容锦充耳不闻地拿起葫芦啜了两口。
阙舒看着他的背影,放在身侧的拳头握了握,转身出屋去了。
何容锦等他脚步声远去,才慢慢地转过轮椅,神色无奈地看着大门的方向。
过了一炷香的工夫,阙舒端着一盆热水回来了,亲自放在架子上,绞了把汗巾递给他。
何容锦仰头闭目,不搭不理。
阙舒抓着汗巾就往他脸上擦。
何容锦抓住他的手,不耐烦地睁开眼睛。
阙舒道:“连这点小事你也要与我争?”
何容锦将汗巾从他手中抽走,慢慢地擦着脸。
阙舒坐在一旁看着他。若不是亲身经历,他绝不会相信自己有一天竟然也会喜欢一个人喜欢到只要看着他就能感到满足的地步。
“记得么?你曾问我为何不杀了你。”阙舒缓缓道,“因为我舍不得。我恨闵敏王不止因为父亲,也因为你。因为你们都站在他的身边。我嫉妒,嫉妒得快发疯。”
何容锦将汗巾丢入盆中,“闵敏王真的没死?”
阙舒站起来,背对着他,半晌才道:“我不想他死得这么容易。”
这句话其实是相当有歧义的。
如果闵敏王没死,这句话就是解释闵敏王没死的原因。
如果闵敏王死了,这句话就只是感慨。
但人有先入为主的思维。就如何容锦之前看过那封斥责察隆的书信后,便以为闵敏王果然通过一劫,被阙舒软禁了起来,这句话自然而然地理解成了第一种解释。
他道:“你说话算数?”
阙舒转身,谨慎地问道:“你指哪一句?”
何容锦道:“我若跟你走,你便离开?”
阙舒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欣喜若狂道:“你答应了?”
何容锦点头道:“答应了。”
阙舒觉得胸腔有一股热流涌动,几乎要将他的心撑裂开来。他连道了三声好,兴冲冲地往门口走了几步,又折回来解释道:“我让祁翟即刻进攻面见可汗,我们明日就启程。”
何容锦道:“我如今还是小可汗府的总管。”
阙舒的笑容顿时一僵,“你答应的。”
何容锦道:“取笔墨来,我修书与他,辞去总管之位。”
在小可汗府见过确珠和何容锦若有似无的暧昧后,阙舒早视确珠为眼中钉,闻言二话不说地冲出房间去,不一会儿就拿回来了笔墨。
何容锦提笔书写。
他写的是突厥文,阙舒一字不识,即使如此,他还是看得津津有味。
何容锦写完之后,将信收在信封中,推着轮椅往外走。
阙舒一怔道:“你要去哪里?”
何容锦道:“请人送信。”
阙舒道:“交给我便可,我派人去送。”
“你想让我背上叛国之名不成?”
阙舒不悦道:“你本就是我西羌大将!除本王之外,谁能说你叛国。”
何容锦不理他,淡淡道:“我今夜先离开迎宾馆,去城中客栈暂住,明日出城,与你们在其他城镇会合。”
阙舒眯起眼睛道:“你当真会来会合?”
何容锦道:“你若不信,派人跟着我便是。”
阙舒半蹲下身,手抓着扶手,侧头看他,柔声道:“我自然信你,但你行动不便,有个人在你身旁照顾,我才安心。”
何容锦讥嘲地看着他,用力推动轮椅,将他抛在身后。
信交托给馆中守卫,守卫向上官知会之后,便匆匆跑去送信。
何容锦看着信随着人离开视线,不禁暗暗揣测确珠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