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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好不是冲着我来的。
我看看程铮又看看药先生,心里存了万分之一的指望,希望他俩能够成熟地自行化解人民内部矛盾。
然而程铮大概是已经习惯他下雨天打孩子的做派,竟任他瞥得眼角抽筋也当做没听见似的不发一言,我只得谄笑着替新师父搭梯子:“韩掌门不答应,自然是有他自己的考量。然而师父和掌门相交这许多年,掌门是什么样的性子,师父难道还不清楚?既然韩掌门并没有叫程少侠带我从速回青阳,也没有过多询问我的病情,便是为师父大开了方便之门,师父又何必计较明面上那一套呢?”
说罢又去拉程铮的手,装出几分歉然的模样:“只是又要麻烦你了。我这几日治疗时愈发疼得厉害,平日精神便不太好,若是先生叫我背书什么的,你多帮我练着些。莫叫先生发狠,使性子不教我了啊!”
程铮沉默片刻,反握住我手淡淡道:“身子要紧,背不住便不背,他不会难为你。”听口气,似是默许了。
我向药先生一笑,给他个“还不快谢谢我”的隐秘眼神,嘴里仍胡乱道:“师父您可是听见了,您家少爷罩着我呢!”
药先生心领神会地眨眨眼睛,面上却是凶巴巴地叫嚣不已:“谁是你师父?还是叫轩辕狗剩吧!咱哪有那个桃李天下的福气?命哟!”
得,这下连我也懒得理他了。
天要下雨,师父要骂人,由他去吧。
药先生虽然急吼吼地让我拜了师,往后几天却没教我什么,只是尽心尽力地帮我调理身子,慢慢增大药量,延长施针的时间。
渐渐的,凭我自己的意志力熬过每天的三个时辰竟变成了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平时还好,但只要一用药,便仿佛被人抓住身子两边,生生撕裂了一样的疼。好像每将寒气抑制一分,我的身体便迫不及待地长大一分。皮肤的胀痛、肌肉的酸痛和骨头被抻拉似的疼痛每天都在加剧,甚至连不治疗时身上都没什么力气,一直觉得饿,却不太想吃东西。
我因此数次恳求药先生施针解除我的痛感,至少给我用点麻药减轻痛楚。他却说,这还远未到我承受不住的程度,现在我只能自己忍着。
我郁闷得,频频用大头磕床架。
然而英明神武的药先生却从这个动作中得出了我有自残倾向的结论,再治疗时,他竟用牛皮将我绑在了床上。我恨得腹诽连连,又怕他心胸狭窄睚眦必报,只得在肚子里变着法地问候他十八辈祖宗过干瘾,嘴上还得拼命忍着以免说漏,一天下来,憋得我愈发筋疲力尽。
总算熬到治疗结束,药先生却仍不想轻易放过我,竟先在我身上严严实实地捆了一圈麻绳,才将牛皮解下丢在一边,又叫程铮照着我身上的结子一模一样地捆住他,向我示意道:“麻绳是最便宜的绑架工具,你别看它松散粗糙,但在行家手里,却能绑得一个武林高手毫无反抗之力。这个绳结如何解,我给你示范三遍,解得开,你就算是入门了,解不开,你今天就在床上待着吧。——放心,就算我说不允,少爷也会记得给你喂饭的。不过把屎把尿之类的粗活,就得看他愿不愿意了。”
说罢慢条斯理地演示了三遍,便赶程铮出去:“你就算再担心她,一个时辰总还等得吧?要是你实在闲的没事,就帮向老二打猎去!”
程铮只得答应。
药先生得了势愈发得意,出门前竟还抛了个媚眼给我。
一朝得势啊!
我求救无门,唯有咬牙切齿地一边解绳子一边脑内三类青年:普通师父是传道授业解惑,文艺师父是自娱自乐自嗨,**师父是招掐找骂欠抽!
别的不说,有让疼到手上没劲的人去扯麻绳的吗?
我气哼哼地鼓捣着手上麻绳,按着他教的解法左扯一下右扯一下,每遇到难处就忍不住再次遥祝药先生的祖宗们身体康健。大概也托了肾上腺素的福,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有余,突然觉得身上一松,绳结竟就被我稀里糊涂地解开了。
我乐不可支,赶紧除了脚上的绳子,翻身下床,边活动着手脚边跌跌撞撞地去找药先生。
这下他还有什么话说?我一定要在他面前耀武扬威一番!
然而越想炫耀时往往越找不到对象。正厅、药房和厨房都没有人,我没头苍蝇似的转了几圈,连阿二阿三都没找到,只得垂头丧气地回房,却见药先生好整以暇地坐在我屋里品茶。
他见我进来,放下茶杯笑道:“倒是比我计算得要快了许多,可见你不光只是有些小聪明的。”说罢便盯着我,上上下下仔细地瞧。
热情的小火苗被他如水的目光看得悉数熄灭,我没精打采地坐到床上,问他:“先生有事?”
他又瞧了我半晌才点点头,将一样东西丢给我:“这玩意儿是你的吗?”
是楚修竹送我的平安符。我一直把它好好地收在小荷包里,压在我枕头下面,怎么到了他手里?
拜二十一世纪的**观念所赐,我向来不认为师父或是家长有权利翻看我的个人物品,因此心里别扭,说话也有些不客气:“暂时是我的。”
“那之前是谁的?”
我攥着平安符:“不管之前是谁的,现在这就是我的东西。狗剩先生你擅自翻出来研究,还指望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未免就有些不近常理了吧?总要先拿点消息来换,才算是公平交易嘛!”
药先生想了想,点头道:“也对。”
他起身,从桌上抽了张宣纸坐到我床边,几下叠成一枚平安符,捻起我的那枚一齐放在手心里,向我展示道:“瞧出什么不同了吗?”
我左右看看:“我的那枚大一些,紧一些。”
他点头,用两指捻起他的那枚平安符轻轻剥开,加了半片宣纸进去后,又熟练地重新叠起,再次展示给我看:“现在呢?”
我分辨半晌:“现在是一样的了。”
药先生盯着我道:“这叠法是魔教独有的‘玉碎折’。魔教用其传递消息时,经常在里头包上一小片红磷,只要遇上不懂拆信的人打开,撕破纸条的一瞬间,红磷便会受摩擦起火,将字条烧毁。”
他看着我:“这平安符既是你的,那么,可否让我拆开看看里头的究竟?”
我想了一会:“这平安符于我而言不过是一件护身符,但于借我的那人却是很重要的一样信物。先生所言只是基于一个猜想,但若是你猜错了,她的平安符便再也不能恢复原样了。所以,我不能让你拆开。”
药先生眯起眼睛:“若你那朋友与魔教有关,拆她的东西又有什么不妥?若你那朋友与魔教无关,是她在多年前阴差阳错之下弄混了平安符,那么她便已然失去对她极有意义的东西了,就算我毁了这符,也与她毫无干系。况且我已向你演示过,我能将它好好地拆开,也能将它好好地叠回去。你不必怕她发现。”
我还是摇头:“看纸质,这道符已经很有些年头了。你拆一次叠一次,纸张便变脆几分,谁知道到时还能不能保存妥当?再说已经这么多年过去,就算里头有什么关系重大的秘密,怕是现在也已经没什么用处了吧?”
药先生几劝不成,突然大怒,抓着我的手道:“不过是一道平安符,你却百般推辞,莫非不是你那朋友,而是你与魔教有什么瓜葛?”
我反问:“只有魔教教众懂得叠法的玉碎折,先生又是从何得知?”
“你这是跟我说话?!”药先生双眼圆瞪。
我立即噤声,怯怯地看了他半晌,突长叹一声:“狗剩先生,假装生气时不要将手腕压在我手上,你的脉搏一点也没有加快。”
药先生立即松手,生气地戳我一下:“讨厌啊你!一点都不配合!”
我揉揉大头,和他嬉笑着调侃几句,突然又觉得哪里不对:“等等,你不生气,不是因为你心胸开阔,而是因为你已经看过了吧?”
“那是自然。”他坦然承认,走到桌边执笔研磨,笔走龙蛇地写了两行字,轻飘飘递给我:斗拱檐,檐双飞,双飞檐下白玉塘,白玉塘中并蒂莲,并蒂莲边沐鸳鸯。鸳鸯鸟,对白头,白头不弃死相随。
下面还有三个字:上上签。
我笑着放下纸:“我说什么来着?就是个上上签而已,先生过虑了。”
药先生摇头:“这签文的意思并不算好。而且我猜,平安符的主人应该还没到求姻缘签的年纪吧?”
我经他一提醒也觉得不对,然而仍是犹豫道:“也许是某个高僧打的机锋呢。”
药先生嗤一声,起身道:“左右这平安符不是你的,我言尽于此,你愿不愿意告诉那人,是你自己的事。——走吧,少爷和向二应该快回来了,你不是还想和他炫耀你是如何脱困的?快点出来。”
我答应一声,起身点燃油灯,把字条就着火苗烧了,再将东西都好好地收回原处,整整衣衫,方出了屋子,快步跟上他。
药先生牵住我手,走了几步突然问我:“怎么不接着问我为什么会玉碎折的事?”
我摇头:“我现在还看不出来你什么时候说的是真话,什么时候说的是假话,问了也是白问,我又何必要问?反正我还要烦你很久,等我能看透你的时候再说吧。”
药先生仰头大笑:“看来等我教会你这徒弟,便要饿死我这师父了!既然如此,不趁着现在欺负欺负你,未免太过吃亏!”
说罢不知从哪里拽出根奇长的麻绳,捏着脉门制住我,左一圈又一圈地将我牢牢绑在门柱上,打了好几个结子,又退后欣赏片刻:“听十三的声音,少爷应该在一炷香的时间内回来。你要是解不开,就让他试试手吧。”又眨眨眼睛,“你最好解不开,不然,我怎么知道他学没学会?”
说罢掸掸衣袖,潇洒地扬长而去。
我试着挣扎几下,竟是不能移动分毫,看来这厮是打定主意要程铮拿我练手了。
……我恨**青年!
正文 别扭还是坦荡
今天药先生又又又又又……又将我绑在了门柱上。
重复那么多遍,自然不是我结巴的问题。
因为冬天穿得厚,我倒是不觉得铁链勒得身上难有多受,只是被当做腊肉似的挂在风中的感觉实在是不咋地,而且内心的挫败感逐渐累积到了一个危险的境地,仿佛有个声音在耳边不停提醒我,再不赶紧摆脱这个困境,洒家就要抑郁了。
每天越来越长、越来越疼的治疗当然是我心情低落的主要因素,但是我那**师父以教他家少爷为借口,次次拿我开刀,将我晾在风中的邪恶行径也确实是令我难以忍受的。虽然我知道我的病根所在,但是现在问题在于,我既不能减轻治疗时的疼痛,也不能阻止轩辕狗剩先生继续拿我当教学工具。
我不是没有试过和程铮形影不离以防范他的小黑手,然而药先生白天偷袭不成,就趁晚上迷晕了我,为我穿戴整齐之后,直挺挺地绑在了程铮门前。
……您说他有那本事,怎么不直接把我扔在程铮床上呢?
说到底,丫还是欺软怕硬,连程铮的地盘都不敢踏足,却将我的尊严和**狠狠践踏在脚底。
这深深的无力感啊。
我幽幽长叹一声,遥望天边的浮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