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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刮得越发紧了,尘土与柳絮纠缠在一处,望出去即是一片混沌。
马嘶声骤然响起,接着是惊涛骇浪般的马蹄声愈行愈近,乌压压的人影一层又一层,迅速将他们围在中心。略略估摸了一下,对方少说也有三百余人,兼之个个兵强马壮,一看就知不是普通兵士可以比拟的。
最前面领头的是一个年纪五十开外的老头,骑在高大的骏马上,面色难得的红润白净,连一根胡须都没有,精神矍铄,眼中精光一闪而过。他嘿嘿笑了一声,拱手作揖:“世子妃娘娘当真守时啊,女中豪杰不过如此而已。”他的笑阴冷诡异,听得人毛骨悚然,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尖厉。
透过车帘的一角,风荷看了个大概,脑中灵光一现,她可以确定这一次的幕后主使是太皇太后无疑。除了她,谁能调动这么多精锐人马,恭亲王是可以,但此刻的恭亲王可没有心思对付自己一个弱女子,又有谁身边会有年迈的太监。
不过,她依然想不明白太皇太后为何要千方百计针对自己,若说是以自己要挟杭家,那么大可不必,抓了太妃比她有用多了,连皇后皇上都要思量再三。再说,她即便想抓自己要挟杭家,那么完全可以早行此举了,没必要等到事情无可挽回的时候。
“敢问阁下是哪一位?咱们素来无仇无怨,为何要掳我母亲,意欲何为?”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可惜还是因为腹中胎儿之故不敢太过用力,显得有些中气不足。
“世子妃娘娘聪慧过人,莫非还琢磨不透吗?娘娘本无错,错就错在嫁入杭家,更不该当了世子妃还有了身孕,有人想以杭家陪葬,那世子妃和肚子里的孩子不是首当其冲了吗?”这个老人,恰恰就是前几日晚间往太皇太后宫中送芍药的老太监,他虽觉得太皇太后这样未免有鱼死网破之嫌,但主子吩咐,他亦不敢不从。
过往的一切在风荷脑海中快速闪过,吴王兵败自杀,杭家在里边起了关键性的作用,傅青霭负气离京杭天耀出了不少力,杭家世子之争自己也参与了,难道因此,太皇太后才对杭家恨之入骨,欲要杀之而后快。太皇太后与恭亲王合作,显然她是在为他人作嫁衣裳,而她居然愿意,以太皇太后的为人竟然愿意给别人作嫁衣裳?
风荷对太皇太后的了解仅限于自己的推理,一个女子能从普通嫔妃做到皇后太后太皇太后是了不起,但能够隐忍二十年谋划为儿子复仇,却是极其狠辣的角色。
是不是,太皇太后对此次谋反并不存太多的指望,她真正要做的,仅仅是借助此次大好时机,一举铲除杭家,或者说除掉杭家嫡系。一旦自己出事,孩子必然不保,杭天耀为了救自己可能也会落入对方的圈套,王爷年迈,活着也不能怎么样了。那时候,杭家只有一个选择,让杭天睿继位,杭家至此就是魏氏的天下了。
无论魏氏一族将来如何,会否沉寂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杭家算是彻底垮了,给太皇太后作了陪葬。一个含有魏氏血脉的杭家,必然为皇上所猜疑和不喜,从而收回手中的权利,继而完全闲置,最后落寞得退出百姓的视野,杭家百年威名一朝覆灭。
风荷不理解,是怎样的恨让太皇太后宁愿鱼死网破,也要拉杭家下水。或许在太皇太后心里,第一等选择是拿江山陪葬,第二等则是至少拉了杭家作垫背。
她的身子开始发冷,一路的颠簸耗尽了她的元气,现在不过是强撑着罢了,她笑音宛然:“我倒想不到,我一个弱女子,能劳太皇太后费这么多心神,实在是太看得起我了。”
老太监向左右使了一个眼色,口里说道:“娘娘,董夫人就在往南三里之外的山丘上看着你呢,她是死是活就等你的决定了。你若痛快死了,她便能活;不然,只有你们母女、母子三人在地下相伴了,倒也不嫌寂寞。”
他此言一出,风荷顾不得让沉烟动手,自己撩起了车帘,往外探了半个身子,凝眸望着前方。那里的确有连绵起伏的山丘,茂密的山林,可是除此之外,她什么都看不到。
江夜赶紧挡住了她,极轻得说道:“娘娘莫怕,咱们的人定会救下夫人的,娘娘自个镇定下来才好。”
杭天瑾亦是挡在了前面,柔声劝道:“弟妹,你还是进马车里安全些,千万不要出来。”
闻言,风荷只得放下车帘,缓缓坐了回去。她举棋不定,她生怕自己一旦反抗,母亲就会没命了;可是白白赔上自己一条性命,她又不甘心,她还有宝宝,她死不要紧,岂能带累了宝宝。
“你们这么多人,都是大好男儿,何必为了一个女人葬身于此呢,不如把你们世子妃留下,保全了自己岂不好,再问问你们世子爷,他果真狠心不顾他的妻子儿女了?”风荷的命他们自然想要,可如果能借她再要了杭天曜的命,那才是最完美的,不然自己这边也会损失不少人。
江夜手下的人都是训练有素的,恍若未闻。江夜冷冷一笑,喝道:“你太小看我们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们岂是那等贪生怕死之人,将弱女孤儿交到你这样的人手里,才是真正侮辱了大好男儿的名号呢。”
老太监听了不大高兴,微笑的面色紧了紧,却是问道:“世子妃,你是要眼睁睁看着你母亲因你而死吗?”谁不知这位世子妃从小不得祖母父亲疼爱,唯有一个母亲相依为命,感情深厚无人可比。一个女子,总不成狠得下心来不管亲生母亲。
风荷的手抖了抖,沉烟忙抱住她的身子,好半晌,她才安定下来,苦思着如何再能拖延一下时间。
可惜老太监等不及了,大手一挥,喝令道:“发信号弹,速拿董夫人人头相祭。”
他说话当时,风荷的心跳到了嗓子眼,本能地喊道:“不要。”
“你先放我母亲下山,我要亲眼看见她,不然我哪知你说得是真是假?”千钧一发之际,她才想起这一点,硬生生说道。
“你有时间,我们可没有时间陪你打发。”老太监根本不吃这一套,他自然也怕耽榈久了,宫里那边遣派了人来营救,那他们不是白忙活一场嘛。若不能借此抓了杭天曜,先杀一个是一个吧。
风荷不料他会软硬不吃,咬紧牙关蹙眉细想,可她一来耗费了太多心神,二者关心则乱,根本想不出还有什么法子能拖延时间。
谁知遥远的前方响起砰的一声,江夜抬头望天,当即大喜道:“娘娘,他们找到夫人了,相信很快就能救下夫人的,娘娘不需焦急。”
老太监瞧着远处的烟火,脸色变了变,为了埋伏董风荷和杭天曜,他们大部分的人手都在前边,后面只留守了不到百人,只怕不一定守得住。想罢,他已高声喝道:“杀。”
瞬间,车外的马嘶声、刀刻声乱成了一团,然后有血腥之气不断透过车帘弥漫进来。江夜护在车上,杭天瑾驾车,三百人的包围圈,马车根本没有突围出去的希望。
杭天曜的人手个个英勇无敌,能以一当十,可对方并不是普通的兵士,而是受过严格训练的精兵强将,一个能挡两个就不错了。五十人对三百人,谁都清楚根本不是对手。因此,双方的搏斗才越发激烈,生死存亡的关头,谁不是拿出了浑身本事。
沉烟紧紧抱着风荷,不让她看外面的景象。可是,打斗的声音越来越近是瞒不了人的,而马车也从一开始的平稳不动到左右摇摆,血腥气浓郁得不是薄薄的车帘可以挡住的。
胃里一阵翻滚,腹中传来隐隐的阵痛,风荷的额上冒出了细密的汗,没有人比她清楚自己的身子,她害怕得摸着肚子,怀疑自己是不是快要生了。
“娘娘,你怎么了?你哪儿不舒服?”沉烟虽然紧张,可依然注意到了风荷的脸色渐渐转白,额上的汗都濡湿了耳畔的青丝,嘴唇咬得发红。
杭天瑾紧盯着双方的人马,心里越发急迫,照这样下去,顶多一刻钟,他们就支持不住了,现在连江夜都跳下了马车加入了搏斗中去。他隐约听到车里的动静,回身掀起一角帘子,哑声问道:“四弟妹,你如何了?”
风荷右手抓着车窗上的扶栏,左手护着腹部,沉烟怕她说话吃力,忙帮着回道:“三爷,我们娘娘好像肚子痛,怎么办?”她说话时,带了一丝哭音。任是沉烟沉稳过人,可毕竟是个久在内宅的年轻女子,亲眼见到血肉模糊的厮杀也罢了,关键是,她从来没有经历过生孩子这样的事啊,由不得不怕。
月份是不足,但瞧风荷这个样子,怕是真的要生了。这里没有稳婆,没有太医,连必备的生产之物都没有啊。
“什么?一定是车上太颠簸了,可是外头危险,更不能出去啊。”杭天瑾惊得张大了嘴,四弟妹怀孕已经八个月,正是该好生休养的时候,这番变故,若是早产,又该如何?
阵痛轻了点,风荷勉强问道:“外头情形如何?咱们尚能坚持多久?有没有突围的希望?”依她的计算,杭天耀即使赶过来,也至少还需要半个时辰,要是宫里发生什么意外,那只有更久了,而他们等不及。
杭天瑾不想叫她担心冲撞了胎气,可心知瞒不住,只得回道:“咱们死伤惨重,只有三十人左右了,可对方还有两百有余,要想突围出去,怕是会更糟。”
“好,这次连累三哥了。”她浅浅笑了笑,即使这般狼狈不堪的时候,一身风华仍能迷了人的眼。
杭天瑾心神一颤,很快敛息劝道:“弟妹顾好自己要紧,不需对我内疚,是我自己硬要跟着来的,于弟妹何干。何况我作为兄长,四弟不在,原就该护着你,不然怎么向四弟交代。”在这样的生死关头,他忽得明白过来,不属于自己的不该求,属于他的即使已经失去,那也是实实在在属于他的。
他想起贺氏,萌生出一股柔情,心底从没有的敞亮。
江夜打倒了靠近的几个人,扑到马车前,轻声喊道:“娘娘,小的试着带娘娘杀出去,娘娘坚持住啊。”
风荷忙关切地应道:“你们自己小心些。”
江夜点了功夫最好的几个人,护着马车往后退,想要杀出一条血路来。可是到底实力悬殊,寡不敌众,只能在原地徘徊。又过了一盏茶功夫,他们的人完好无伤的只刺下十来个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可是救兵迟迟未来,大家的心一点点凉下去,只能愈加拼命了。对方的人都能靠近马车了,以致于马车摇晃得加倍猛烈,风荷觉得痛楚更甚之前,而且下身湿漉漉的。
“四弟妹,咱们怕是撑不下去了。”本来这些日子的禁闭,杭天瑾的气色就不太好,这时候看来,又添了几分青黑之色,血色全无。
杭家多少次的阴谋诡计,风荷都一一躲过了,回想起来,她不由一阵苦笑。凭她怎般机敏,能够一次次化险为夷,也挡不住暴力的强大。想她董风荷,难道就要死得这么难看吗?人家军人马苹裹尸那是英勇壮烈,自己要是如此绝对会成为世人的笑柄,往后一段时间,京城的话题都不会忘记了她这个惨死的杭家世子妃。马蹄践踏红颜泪,凄凉寥落,是她从不曾想过的结局。
连江夜身上都受了几处刀伤,老太监得意万分,手下之人下手更狠了。
便在这样陷入绝境的时候,身后传来了飞扬的喊杀声。那声音,融入旷野里,激起层层涟漪,回响不尽,听得人妥帖而温暖。
众人立时受了鼓舞,忙回头去看,起初的喜悦渐渐冻结,变成了冰凉的意味。来的的确是自己这边的人,杭天瑾一眼就认出了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