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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娘娘,这看样子是要起风了,您还是把这个披上吧。”太监上前,把独孤锦衣留下的大氅小心地披到夏镜花的肩上。
“皇上是生了什么病。”夏镜花随口问重新在树下的椅上着坐下。
“据皇上自己说,是个老毛病了,当年胸口有处刀伤,后来就留了些病症下来,发作起来就疼得很。太医说,那伤是落在了心头上的,治不了。”
夏镜花听在耳中,若有所思,挥了挥手示意让那太监退下,自己木然地坐在雕花的椅上,任凭寒风平地起,在开满白梅的林间吹过,树枝轻颤,就是白色的花瓣如雨下。
那一刀扎在他胸口的伤,就是当年她宣布夏镜花死亡时留下的,斩断一切与独孤锦衣的恩义,但是却不想,还是留了一样东西在他的心头,一道永远无法治愈的伤疤。
有人踏着树下的枯枝走近,发出细微的响声,然后在与夏镜花隔桌的地方坐下。
夏镜花抬起头来看,发现是岳红衣。
六年不见,岳红衣成熟了许多,少了当年的凌厉和傲慢,身上再不是当年唯一的红色,而是一身宝蓝底色的金丝白纹昙花雨丝纱缎裙,梳着宫髻,头上戴着鸣叮珠翠,八支金步摇,配着牡丹十足的端装大气,与她贵妃的身份很相配。
“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你回到大晋的皇宫。”岳红衣开口,语气平淡。
“世事无常,就像我没想到过,再见到你时,你是贵妃一样。”
“贵妃,皇后,真是奇妙呀。想想我们第一次见面,还都是扮作男装的少年丫头,一晃十年了,真是快。”
“的确,真快。”夏镜花笑着也有些感叹,伸手亲自取了桌上空着的茶盅,替岳红衣沏了茶水推到她面前。
“当年要你跪我,这杯茶,当我还陪你一个礼数。”
岳红衣笑了笑,端起茶水来看,道:“当年若不是为了不坏了大事,真恨不得当时杀了你,太气人了。”
“我知道,你当时看我的眼神,我全懂。”夏镜花有些掩口笑了,笑着笑着,又有些失落,道:“独孤燕还活着的事,你应该知道吧,当年你明明在乎独孤燕,却坚持留在大晋的皇宫为妃,后悔吗?”
“我出生在草原,我的族人随水草而游居,就算我是公主也一样,一年之中,要随着气候而不停的迁剧。我本以为天下的人都是这样的生活,直到当我五岁时进入中原,见到中原百姓的安定,祥和,文化礼仪有章有法,我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这样的生活方式,我就想要让自己的族人也有一天能这样生活,让世代在草原生活的人们,也接受中原的先进文化。后来我遇到了当时的锦王,我就知道,他会是我实现这一想法的重要协助者,而事实证明,我没有看人,现如今西北官道畅通,草原上的百姓可以入关商贸,他们的生活好了许多,我成功了,完成了最初为自己设定下的目标。”
“可你明明是爱着独孤燕的,否则当年你不会向我跪下。”
“我的使命决定了我的决定,就算是再重来一次,我还是会选择留在皇宫,我的身份注定我没有资格任性胡为,为了自己的情感而去随心放纵。”说到这里岳红衣侧目看向夏镜花,笑了一笑道:“这一点上,我很羡慕你,甚至是忌妒,你当年就那么大胆而果断地选择了自己的路。”
夏镜花也笑了笑,没怎么多说话。
“让我上去,明明太监说皇上在上面的,你们奴才,快给我让开。”
“镜妃娘娘,皇上真不在上面……”
有女子和太监的声音正花林之后的台阶下传来,正相聊着的岳红衣和夏镜花都不由寻声望过去,听得那女子之声颇为娇纵不服气地骂着奴才,然后是太监被推倒在地的声音,之后就是有花枝摇晃着被挑开,一个身着青色散花如意云烟裙梳着堕马高髻头插红色牡丹的年轻女子领着一行宫人太监自花林后走了出来。
那女子眉眼精致,一双眼睛极为俏丽活灵,有些蛮横地走来,竟显得有些娇憨,俨然一副倔强横行的小女子姿态;夏镜花不问,便知道这应该就是那个民间盛传,独孤锦衣这几年来一直专宠的镜妃。
镜妃一路行来,发现并没有独孤锦衣,而是岳红衣和一个中年女子隔桌坐在树下喝茶,脸色便不太好看了,显得有些失望,看到夏镜花身上披着的是纹龙的帝服大氅,镜妃立刻指着夏镜花怒道:“你是什么东西,竟敢穿陛下的大氅,还不脱下来。”
旁边的太监一听这话,吓得脸都白了,赶紧欲要上前解释,夏镜花却不动声色地打了个眼角示意不必。
夏镜花抬手,将肩上的大氅解下,递给镜妃,道:“你喜欢就给你吧。”
“哼。”镜妃一打眼色,旁边的宫女上前接过大氅,镜妃则一甩袖转身就要走。
“听人讲,她这几年很得宠,看来是真的,见了你也没行个礼打声招呼。”夏镜花朝前凑了些身子冲岳红衣开口。
“不去我那边,是我求皇上的;他心里明白我对燕王之事,让我生下一对子女在宫里有所仪仗,对我已经仁至义尽。至于镜妃,她长的那么像你,皇帝宠她是自然的。”
“想想咱们年轻的时候,可都是吃不得半点亏的,拿着刀子架在别人喉咙下的事儿没少干,如今是真的老了老了,要被这样一个黄毛丫头给脸色么。”
“你想怎么样。”岳红衣有点好笑。
夏镜花没回答岳红衣,冲那边立着的太监打了个眼色,太监立刻会意,上前端起桌上的茶壶替夏镜花朝茶盅里添了茶水,恭敬地道:“皇后娘娘,请用茶。”
听到皇后娘娘这四他字,镜妃的步子一滞,显然她也被惊到了,才明白自己方才针对的人竟然就是皇帝新迎进宫的皇后。
夏镜花端起茶水喝了一些,咳了咳嗓子,道:“你就是镜妃吧,见了本宫和贵妃,怎么不行礼,没人教你宫里的规矩吗。”
镜妃一听这话,好一阵儿才磨蹭着转过身,冲两人蹲身行了行礼,然后请辞退下。
“镜妃你看那枝花开得不错,去替本宫折下来。”夏镜花抬了抬下巴,指向前面一处长在小坡上的一处梅枝。
“皇后娘娘想要花,让宫人去取就是了,我穿着这衣裙行动不便,万一摔着了,可就伺候不了皇上了。”镜妃有些傲慢地侧抬着下巴。孤欢让人你。
“本宫再问你一次,去还是不去。”夏镜花忽然压低了一些嗓音,面上的神色变得冰冷。
镜妃被夏镜花那寒意的目光一望,立刻背后冷汗一冒,再不敢多说借口,虽然满心不愿意,但还是不得不提起裙子去那高坡上艰难地去攀枝。
看着镜妃在树下摔倒,再爬起来去跳着勾那花枝,夏镜花与岳红衣已经起身,一起离开上林花苑。
“这些年,皇上对你一直念念不忘,你也是知道的,否则也就不会有镜妃之流了,她也不过就是那肿倔强劲和你有几分相似,眉眼间有两三分相似,就盛宠了这几年。听她那个镜字的封号,你也能知道。”行在花林间,岳红衣开口。
“好了,我不提独孤燕的事,你也别提这些了,以后日子还长,看样子你我倒要做起伴儿来了,这些前尘往事,不提也罢。”
半个时辰后,宫中有宫人看见,镜妃气呼呼地自上林花苑下来,直奔德政殿,向皇帝哭诉自己被捉弄,将手臂上的擦伤示与独孤锦衣。1aPyN。
独孤锦衣自奏章间抬起头来,一眼看到披在镜妃身上的纹龙大氅,眉心微动,对于镜妃的哭诉丝毫没有理会,只冷声道:“脱下来,然后去皇后宫外跪着。身份由静妃降为淑人。”
“什么?皇上,臣妾没有做错,是皇后……”镜妃的脸在瞬间苍白如纸,眼眶睁大,不敢置信地看着独孤锦衣。
“朕给她的东西,就算是她不要,丢掉了;你也不该碰。”
当夜,镜妃跪在夏镜花的凤仪宫外整晚,直到第二日四更天昏倒,才被人抬走。
翌日,夏镜花去镜妃的宫中看她,再见到夏镜花时,镜妃撑着身子从榻上赶紧下来,跪在夏镜花的脚下认错。
“你所承载的盛宠,不过是皇上对于另一个女人的爱的影子,你应该感到庆幸你与她的相似,而同时本宫也觉得这是你的悲哀。不要把皇帝对你的宠爱当成是平空而来的,你的宠爱,不过就是因为你那几分相似的脸和那一些些的小个性里的倔强,但这些东西,可以让一个皇帝喜欢上你,但也会毁了你自己的幸福。以后,你若再敢对本宫或是贵妃有半点怠慢或是其他的不敬,你的下场如何,本宫不必多言。”
“是月皇后,我知道,就是因为月皇后,皇上不过就是把我当成月皇后的影子,多少次他在与人缠绵之时叫着前皇后的名字,多少次他揽着我时也叫着她的名字。我知道皇上根本不是喜欢我,既然得不到他的爱,他真心的喜欢,我除了挥霍享受地位荣誉带来的好处,还能干什么?”镜妃为自己辩驳。
夏镜花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停了一刻,也没说什么,转身出殿离开。
同日,夏镜花以皇后的身份下谕,还封了镜妃的妃位,让她静养。
“放在从前,你可不会这样大度。”独孤锦衣一身素白的单衣,面色苍白地躺靠在榻上,边喝着药边笑了笑。
夏镜花坐在榻边的凳子上,又手交垒拢于膝上,道:“他也陪侍你左右这么些年了,也有你的子女,算起来也是你的妻。再说,你的身体越发差了,有个妃子常伴左右才合适。”
“你呢,就不肯陪着我吗。”
夏镜花摇摇头。
“咳咳……”独孤锦衣又咳起来,夏镜花站起身,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夏镜花以为,独孤锦衣的伤不过就是旧伤复发,修养便好,但她没想到,这一次的离别,再见之时,就是永别。
永合七年十二月,独孤锦衣旧半疾复发,再不可收拾,接连数日高烧,水米不尽后,太医院终于不得不向夏镜花暗示,要准备皇帝的棺椁了。
永合七年十二月最后一日,高烧昏睡了数日的独孤锦衣忽然清醒,要人替他梳洗更衣,最后一次去了圣安金殿,召集所有大臣交待了一应的朝务后事,最后后要所有人退下,仅召来了夏镜花入殿。
圣安金殿中所有人退出,大殿空下来,只有光影从雕花格窗棂照进来,落在地上成为一格格的花纹。殿内焚着龙涎香,青烟自法琅鹤香炉中升起,优雅地散入空气中。
独孤锦衣自龙椅上起身,一步步走下来,冲站在阶下的夏镜花伸出消瘦的手,夏镜花犹豫了一下,最终也没伸出去。
“今日天气不错,去外面看看吧。”独孤锦衣有些无奈地收回垂下了手,笑了笑,习惯是将手到身后,领先朝大殿外去。
今日的大晋城有一个特别好的天气,阳光明媚,天空湛蓝,站在圣安金殿外的高阶之上,放眼望去,那承天广场,中轴大街和一城的房屋格局尽收眼底。
夏镜花走出去,与独孤锦衣并肩立着,一眼放眼看着这所城池。
静立了片刻,独孤锦衣有些累了,就顺势在台阶上坐下,继续看着前方,拍了拍自己身侧的位置,道:“陪朕坐会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