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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家里都满是宗房一系的人马,蕙娘还未曾见过的那位大伯,自然更不会信重权伯红了。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道,“你弟弟林三爷在广州一向安好……”
“时常也有人嘱咐我给他写信,”林氏白着脸道,“都是看着写的——你也看到白山那边的情况了,我亦不想自找麻烦。广州和东北相聚极远,三弟这几年来也没有打发人过来。”
这倒也是真的,远嫁女儿十数年没有归宁,那都是常有的事。更何况权伯红这种情况摆明是争权失败回家看管居住了,人证物证俱全的事,林家就是查问起来,权家也不是没有说法。这女儿自己行为不检,娘家人也不敢起腻,想来国公府一系回家居住的那些女眷,也就是因此一生被困,再寻不到出谷的机会了。
这可都是在首善之地养大的女儿家,如今落到东北苦寒之处,一辈子终老谷中……
蕙娘思忖片刻,心头已有了主意,她轻声道,“人贵不自弃,多的话我现在也不敢说,你只勿灰心,还同从前这几年这样,不要松懈,总是会有机会的。”
一个人最怕不是艰苦,而是绝望,林氏下半辈子,全看蕙娘,现在蕙娘许给她一点希望,刹那间,她的眼神已有大的不同。两人对视片刻,有许多话,已是尽在不言中。林氏轻声道,“伯红这几年,也老练了很多,虽说还不好回白山去,但已可以出门接应粮草了。”
从前还是权仲白的长兄,如父身份,现在,林氏却用讨好的语气,描述着丈夫的变化,巴望着自己能更重视他们一点……
蕙娘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她加重了语气,“到底是血脉至亲,不信任你们,我还能信任谁呢?”
她又同林氏谈了许多琐事,眼看天色入暮、繁星初上,林氏便道,“这里虽无规定,但一般过了二更就是宵禁。弟妹你要回去,那还是早些动身,免得生出口舌。”
蕙娘自然听从她的吩咐,两人站起身来欲要道别时,她却是再忍不住,一把握住了林氏的手,在她耳边轻声问,“会里的计划,你都知道了?”
林氏沉着脸,轻轻地点了点头,“瑞婷这个人,你要好好处,她是大伯几个女儿里最出色的一个。大伯续弦,娶的是崔家的老生女儿,两口子都不简单……不说别的,只说大伯人在谷内,还能娶到崔家人,便可见他的不凡了。”
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两人谈到现在,还没提到权家如今正用的这一计,蕙娘没回来之前,也的确没想过这一点。国公府一系回了府就不能出去,大伯是如何同崔家接上线,如何令老族长同意这门婚事的?这里面必定也大有文章。忽然间,她又想到了良国公在摊牌时说的话。
“我们用了几十年的时间,才把局面推动到了这一步……”
她心里又开始乱了,但这一切,都并不是蕙娘现在最关心的问题,她只是很想发自内心地问一句,即使对象是林氏亦不打紧,这句话,她含在口中已有近一年之久了。
“你现在也是什么都知道了,”她几乎是□般地轻声问,“你觉得这一计能成吗?”
林氏面上,亦浮现出清晰的绝望之色,她本能地摇了摇头,又犹豫地点了点头,两人目光相对,都已明白了对方的想法。
毕竟都是富贵人家的子女,大秦亦不算是风雨飘摇的乱世,此时国君有力,四海升平。身为大秦子女,总觉得这份统治,应当是百年牢固,起码在自己眼见的时光里,是不会有人颠覆得了的。
以这样的眼光来看,便觉得鸾台会是一群疯得令人想要尖叫的傻子,所作所为,无异于自取灭亡——可若是这样去想,他们的灭亡中,必定便有国公府的一份。连自己的嫡系族人,都制约得如此严格,国公府常年孤悬京中,权族手里所握有的把柄,难道还会小吗?
而这么亲眼见证下来,又不能不承认,鸾台会也好,权族也罢,的确拥有足以搅动天下的实力,也没准他们就能办成了上古以来谁也没办成的事:凭借着阴谋和暗杀,悄无声息地谋夺了一个王朝的血脉。
但就算成了事,等着国公府的也没有什么好下场……虽说长辈们看来是自有谋划,但这谋划,也不过是在必死中,去寻找那一线生机而已。纵有千般手段,在这份长达百年的重担碾压之下,又有谁敢放言自己,已经看穿了未来?
“能成不能成,都要往下走。”林氏忽然又振作了起来,她挺着厚实的肩膀,一把握紧了蕙娘的双手,力度之大,竟将她微微握疼。“我永远都记得我和你说过的话,这个家会有一段艰难的日子,但只要我和伯红齐心协力,我们终于也将度过的。”
蕙娘忽然感到,其实权家并未太亏待权伯红,他们的确为他挑选了一位出色的主母料子,虽说命运弄人,林氏终落到了如此地步,但她也一直都没有失去主母的气质。
她轻轻地点了点头,回握住了林氏的手掌,两人一时谁都没有说话,又过了片晌,林氏忽然问。“仲白现在,怕不在京里吧?”
她是京城生人,自然对皇上的性子有所了解,婷娘要得宠,那权仲白就得出去,知道内情后谁都能轻松想到这点,蕙娘轻轻地点了点头,“出海去了。”
“倒是走得远……他,知道了吗?”林氏提起权仲白,口吻是有些复杂的,虽说两房有过争斗,但她对权仲白,终有一份真挚的关心。
对这个问题,蕙娘势必不能向对桂含沁那样处理,她默然片刻,不答反问,“他知道了,又该是怎样的反应呢?”
林氏犹豫了又犹豫,方摇头苦笑了起来,她涩然道,“我不知道,仲白这个人,太难预料了。这计划本来变数就大,偏偏最紧要的他,本身却又是最大的变数。他会做什么反应,根本就无从设想……但,若计划要往下推行,他也早晚都得知道。”
蕙娘也笑了笑,她低声道,“将来的事,只有将来再想了,先把眼前难关过去了再说吧。”
林氏会意地点了点头,她又握了握蕙娘的手,“周先生应当会设法为你周旋的——你要去权世赟那里,我也不拦你,但这里的女人,说真的什么事都不顶,你要做好无功而返的准备,还是多把心力花在周先生身上更好些。”
又做了些叮嘱,两人互相再望一眼,便再不犹豫,各自分手。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林氏也是满坚强的,没有孩子又如何,还是和老大不离不弃的。
☆、218争权
一个亲戚也是走;两个亲戚也是走,横竖还要等待吉日,蕙娘索性便将谷内长辈们逐一拜访过来,这一两天之内,她也是见过了上百个陌生人。饶是以她的记忆力,也有些头晕眼花了。
拜过了族中尊长;又去看周先生;不料周先生却没在家,只有师母并子女们在家里闲坐——蕙娘也是听说了;周先生现在一般都吃住在老太爷身边,她同周师母略坐了坐;也就告辞了出来。
虽说先得了大少夫人的提点;但也是直到和这些女眷们接触过了,蕙娘才明白她的意思。要知道在京城、大秦的上层社交圈,女眷发挥的作用,有时并不逊色于男丁。远的不说,就说牛家,要不是他们家女眷作风非常强横霸道,单按男丁们的表现,未必能招来众人的白眼。因此大户人家,对女儿的教管一般都是极为严厉的。
但在谷中,一切大事都有族里做主,打仗那也是男丁的活计,女眷们那真是女子无才便是德,能把家里打点得清洁舒适那就够了。别的事情也完全用不上她们操心,钱粮都是到时就给发下来的。谷中许多女眷,本来出身周家、庞家等杂姓家族,长大后便直接嫁给了谷中权姓,竟是一辈子都没有出过凤楼谷一步,她们亦是丝毫都不引以为异。
其实按当时的风俗来说,女眷们一辈子不出城那也是很正常的事,有的人家,甚至连男丁都有几代没有出过山谷了,他们虽粗通文理,但却懒于读书,只愿习武当兵,这样什么也不用担心,只在谷中土生土长,一切事情都有大家长安排,倒也是省心逍遥,比起咫尺之隔的那些朝鲜庶民要好得多了。甚至就是白山镇上,也没有多少人能过上这样的日子。
也是因此,许多从白山镇附近,甚至是丹东、延边乃至盛京一带嫁来的女儿,也都极为满足这样的生活,她们多半都是半买半聘,从小就接回来好生调养了再行婚礼,这样的出身,一辈子不许回娘家那也是名正言顺,因此虽有惦记娘家的,却也不敢提出谷的事儿。不过是安稳为男人们打理三餐,生育子嗣。等孩子落了地,自有族中学堂教养,其实连相夫教子都不用她们操心。
这样的女眷们,同蕙娘如何能比?周先生、权族长上的妻子,虽然不至于如此不堪,但受此风气熏陶,也都是闷头打理自己家务,顶多得了闲和妯娌们推个小牌九,别的事一应不问一应不理。见了蕙娘,虽然都爱她的美貌和做派,但却也说不出什么深沉的话来,无非是见过了认了这门亲而已。
蕙娘亦并不灰心,反倒是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她们的生活细节,她只和这群人粗粗谈了几句,便知道估计权族的男人是不大和妻子商量要事的,权世敏和权世赟关系那样紧张,两人的妻子还好得和一个人似的,她在权世敏屋里坐了不到一个时辰,权世敏太太便提了好几次,下午留她下来,同几个弟妹一起推牌九,“世赟那口子手气好,上回赢了我们好几两银子去,今日必得赢回来。”
蕙娘欣然同她们推了一下午牌九,只肯定了一件事:权世敏妻子,连自己丈夫在外做的是什么勾当都不知道,当然也丝毫都不懂得权家把聚居地选在朝鲜境内,又豢养私兵究竟有何图谋。她虽然是朝鲜王女,算来还是当今朝鲜国王的姑姑,但文化素养可能还敌不过京城随便一家五品人家的小姐,蕙娘甚至私底下怀疑,这位王女认得的几个字,是不是到了权家以后现学的……
至于权世赟太太,看着也和权世敏太太没什么两样,她是崔家族女出身,说起来也有些身份,但满口里谈的,无非也都是天气饭食之类的话题,对蕙娘兼且客气有加,直说权世赟在外,多亏国公府一系的照拂。蕙娘因云妈妈的缘故,对她本是有几分期待的,但权族行事处处出奇,她也无法肯定这权世赟太太究竟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面上自然是不动声色,满口和她客气罢了。
走过了族内大佬,良国公一系的后人也该去拜访拜访,这些族人,有的回谷时间已经超过四十年,多有眷恋京城风物的,她一去便拉着她直问京城的变化,蕙娘少不得一一敷衍,这么一来,耗时便长久了些,只是这些人,本来就是斗败了才回来的,在谷中哪里还能掀起什么风浪?又是明里暗里被防得严实,居住时间久的,也都没想着再出谷去了,能给蕙娘的帮助,也并不多。
至于权世芒一家,蕙娘早和林氏打探了清楚,在先头元配去世以后,权世芒先后续弦两次,头一回续弦的确是说了周先生之妹,只是权世芒之弟,良国公之兄权二爷没有子息,权世芒欲择一子过继给他承继香火,照旧在自己屋里养,他元配仅留一子,偏偏周氏头胎难产,损伤甚重,日后不能生育,已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