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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京城左近的各上等人家以外,还有各地藩王,也都有日夜兼程往京里赶的。许太妃和安王当然从山西回来,闽越王等各分支,有的藩王无旨没有进京,也令王妃日夜兼程地赶到京城行礼。内命妇除了婷娘这般产育的以外,也和外命妇一般日夜排班行礼,任是身份多么尊贵,此时也要麻衣素服,扑在地上哀哭。顶多因为她们人数少,能给设个挡风的棚子,除此以外,自是别无优待了。
虽说全城缟素,气氛何等肃穆,但说实话,除了牛家人以外,这乌泱泱一地的人,只有事不关己漠不关心的、暗自称愿的,真正为太后伤心的又有几个?别看现在是国丧,大家头上都光秃秃的,没什么装饰,可就是这秋冬丧事专穿的黑紫羔大氅,也有人暗地里在比高低呢:这衣服不是国丧谁也不会穿的,更是绝不储藏,出事现做,除服立刻赏人,偏又名贵,很多人家为图省事,买的就是那号称黑紫羔,实则价格低廉,大家心照不宣的染色羊皮外褂。单单是一件衣服,就可看出真正家底了。往常做派再强那也没用,一般人家,女眷有品级的越多,在这上头花费就越大,正好这几天又雨雪,谁要是一跪下来就染了一地的淡紫,那就露怯了,背地里落几句闲话那都是少的,最怕是这吝啬寒酸的名声传出去了,以后家里儿女,都不好说亲事……
没心事的低品诰命,连国丧都能寻出花头来攀比。可似蕙娘这样人家,她往来相与的友朋,哪个少一件皮褂子?她们关心的也都根本不是这件事了——从权家人起,杨家人、许家人、桂家人、孙家人、公主府、阜阳侯府、永宁侯府、王尚书府、秦尚书府、吴阁老府、郑大夫府、石大夫府……这些人家的女眷,哪还顾得上攀比这个?现在也没什么派系之分,没心思争奇斗艳互相使绊子了,彼此眼中都含了深深的疑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话就差点没问出口了:太后这死得蹊跷离奇啊,究竟是怎么去的,你知道□消息么?
不错,太后今年虽不说正当盛年,但也绝不老迈。这几年来,也就是有些富贵女眷常有的小毛病,随着局势的需要、和她自己心情的变化时增时减。但总的说来,再活十年应该是不成问题的。就是上个月宫里有事大家进去时,看着气色也还好呢……她出事时,进宫请安的命妇不少,个个都瞧出了不对:要不是里头没有一点文章,宫里是不会这么行事的,锁了宫门只进不出,摆明了就是要把消息给捂住。而这么些天下来,各家和宫里的线人,能接触的也都接触了,得到的答案,却也都不尽如人意。
宁寿宫里,当时在场的服侍人也不少,宫人太监,总有一百多名了。这些人,不识字的倒还罢了,听说是灌了哑药,送到偏远皇庄、皇陵里去了,太后平时比较信重的那些人,泰半都是识字的,现在全都不知去向,十有八。九,那是凶多吉少了。
说实话,今上比起之前的几个皇帝,手段一直都还是比较温和克制的,昭明年间,宫里几次腥风血雨,死的人都是成百上千。今上登基以后,宫里基本就没出过什么大事。这一次杀人上百,已算是罕见的大动作。——香雾部两个线人也跟着折在了里面,令权世赟很郁闷。在宫里培养个线人不易,这一次损失了两个位置不低的细作,短时间内,鸾台会在宫里的影响力已是大降——可越是这样,越显得太后的死充满了忌讳和嫌疑,要不是蕙娘深知底细,她甚至要往不该想的地方去联想了。你说这皇上才刚过问牛、桂两家私斗的事,太后这里就死得不明不白的,是不是太后她消息灵通,知道桂家拿出了一些牛家不能抵赖的证据,畏罪自尽呀?
有什么罪,是连太后都不能为牛家挡着,只求一死了断的?恐怕,只有不赦之罪了吧……
别人不说,起码消息灵通的杨阁老、秦尚书家是有这样怀疑的,因权家和她们的姻亲关系,蕙娘也捎带着听了一耳朵杨太太和秦太太的对话,“早上人还一点事没有,下午忽然就不行了。我们家那位当时过去,还有气,皇上赶到好像还是见了最后一面,就不知道说了什么,反正当时还是能挣扎着说出话来的。”
这时候就看出宫里有人的好了,婷娘就算没有身孕,知道得也不会有宁妃详细的。秦太太听得很入神,压低了声音道,“外头有传说,是畏罪自尽——”
“这就不知道了,”杨太太摇头道,“急病去世,半天就撒手也不是没有的事——”
她瞥了灵棚一眼,又压低了声音,“不过,据说当天晚上棺里那还是空的,连寿衣都还没换,是到第二天我们进来之前,才赶着小殓了放进去的……”
死后哀荣也是一个人一生成就的一部分,秦太太连连摇着头,啧声道,“造孽,造孽。”
随着棚内唢呐声起,众命妇都不再说话,各自摆出哀容跪了下去,棚内顿时又响起了细细的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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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居丧以日代月,这二十七天内,朝廷政事几乎也是完全停摆,除了各地军情灾情以外,没有什么事会当即处理。桂家的两位少将军当然也只能继续被软禁在燕云卫里,桂少奶奶亦因此饱受众人刺探眼神洗礼。她倒是气定神闲,反正该拜就拜该哭就哭,礼数上挑不出什么刺儿,背地里脸一抹就又是满不在乎的神色——谁叫太后和她有隙,天下皆知?现在太后去世,她要是真的动了感情,众人心里还不定怎么想的,现在这样光棍,倒有不少人佩服她的骨气。各自暗地里都道,“这回牛家就算得意了又如何,她们的天都塌了一半!瞧牛家人哭成那个样子,真是难成大器。”
的确,打从牛贵妃起,牛夫人、少夫人并牛德宝将军夫人、吴兴嘉等有品级的女眷,自然是全都回来行礼,也是一个个都哭得双目如桃,比内廷所有命妇都要动情。皇上几次令人劝慰,方才把牛夫人给劝回去歇着了,不然,只怕还要哭出事情来呢。
她们这么哀恸,众人有话也不好问,连吴尚书一家,蕙娘听风声,他们对太后之死也都不甚了了,正自纳闷呢。
就这么着,合院人都有些疑心,又都不好说什么,权仲白这一阵子有出诊,还有人曲里拐弯地冲他打听消息。满京上空,浮动的都是疑云——现在别说桂家无人走动,就连牛家,都很少有人上门道恼了。这些官油子们,哪个不精明呀,都等着桂家那两个少将军的结果呢,桂家要是无事,只怕这回是真扳倒牛家了,反之桂家若有事,则只怕太后去世的文章,又不是应在这上头。
二十七天以后,钦天监择定吉日,百官并诰命一律往皇陵送殡,这一日自然是全城哀声震天,白茫茫一片海寂然往京郊过去。将太后棺椁送进隆恩殿以后,众人将繁琐礼仪行完,俱已疲惫不堪。于是各自都去附近庄园寺庙小憩,蕙娘和权夫人本待直接回京去的,不想今日因太夫人也来了,老人疲倦,便和回京路上必经的玉马寺打了声招呼,一群人占了一个跨院,在院中小憩换衣。正好连杨家、许家都过来一道歇一会儿,大家也坐着吃一盅茶,用用点心。
许家的倪太夫人年纪也大了,这些年来几乎不在外走动,听说就连家事也是丝毫不管,一心一意只是礼佛茹素,倒是作养出了好健壮的身板,看气色要比权太夫人还好。两人虽昔年有些不卯,但毕竟也是同辈人,见了面不免叹息些旧人消息,杨太太和权夫人也坐在一处说话,蕙娘对杨七娘点了点头,笑道,“累瘦了呢。”
杨七娘的下颚果然已有些尖意,她疲惫地一笑,轻声道,“天天乌泱泱一大群人,我受不了那个气味……”
说着,便招呼蕙娘,搭讪着走到院子里站着吹吹凉风,两人把臂站着,杨七娘轻声道,“昨儿回家,有人和我说,那一位的确是死得怪。早上皇上才打发人问她要一样东西,当时答应得好好的,全未有一点异样,到了下午,人忽然就去了。皇上赶到的时候,还能说话的,可她张了几次口,连一个字都没说……”
消息这么详细,来源除了封锦就不可能有别人了。蕙娘对杨七娘和封锦关系之密切,又有了新的认识,她和这位弱柳扶风的世子夫人交换了一个眼色,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惊惧,蕙娘低声道,“应该不是自尽吧!可知道要的是什么东西?”
“这就是最古怪的地方了……”杨七娘犹豫了一下,附在她耳边道,“皇上要的,就是那串石珠。”
皇上要石珠,紧跟着太后就死了?
这让人怎么想?尤其是在皇上已经知道石珠用处的情况下——别说皇上了,就是杨七娘,此时亦都恐怕疑神疑鬼起来:难道就这么巧?栽赃就真的栽到了正主儿身上,牛家还真是石珠案背后的元凶?她神色中的凝重,只怕也是由此而来。其实就是蕙娘,也都是瞠目结舌了,要不是极端了解事情真相,她真都要想歪了!
她正自沉思时,杨七娘已是细查她的神色,待蕙娘回过神来时,便听她轻声道,“看来,此事也不是嫂子暗中安排了。”
蕙娘不禁失笑道,“我要有这本事,还要寻人帮手么?”
杨七娘浅浅一笑,细声说,“是啊,嫂子为何介入此事,小七也是到现在都没全想明白呢。”
她没等蕙娘回话,便续道,“但,要说这事就有那么巧,我看也是未必吧……越发实话和嫂子说了,这一阵子,燕云卫的几个老仵作也被看管了起来……只是结果如何,现在还是绝密,没有上意,可能是漏不出一点风声的。”
别看平时朝廷似乎稀松懒散,破绽百出,真到用心的时候,一般人根本无法对抗。杨七娘和蕙娘都算是很有办法的人了,此时能知道的,也就是人家愿意告诉出来的一点事情。真正的秘辛,封锦不愿说,她们就是无从打听。两人互相看着,都是疑云满腹,蕙娘道,“你是先来寻我,还是已问过你姐姐了?”
杨七娘的眼神闪了一闪,“我先来寻的嫂子。”
蕙娘点了点头,正要说话时,忽听院外传出口角之声,她眉头不禁就是一皱,和杨七娘说,“现在还不是时候,如今你出了小祥,无事也还能出门了。改日到庙里……”
杨七娘忽地摆了摆手,碎步走到院门前,轻轻推开门扉,又冲蕙娘招了招手。蕙娘虽纳闷,但也只好跟着过去,听起了壁角。
此时回京路上,凡是体面些的下处,自然都满满当当装了达官贵人及家眷,玉马寺也不例外,刚才也有好几户人家打发人来问好。此时口角的,听着也是两位豪奴,其中一人骂道,“自己一家人在牢里关着呢,丈夫官都丢了,还不闭门思过,反出来应酬,还挤我们奶奶的地儿,抢水使!真是好大的脸!分家出去那就不是你们家的兄弟了?怪道满京人都拿你们当笑话看,也就是你们自个儿把自个儿当回事,真是陕西贱奴!一身的羊膻马骚味儿!”
这分明骂的就是桂少奶奶么,蕙娘不免看了杨七娘一眼——这户人家,口气不小啊,桂少奶奶现在处境虽然窘迫。但杨家那是陕西大族,这话可是一口气把杨家人都给得罪了。
另一位桂家下人倒也不甘示弱,脆声道,“哎哟喂,好大的味儿,谁的口撑得这样大,上嘴皮子都要碰着天了!你们奶奶?你们奶奶是哪牌名上的,我怎么不知道?我们少爷尸山血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