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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确实觉得,现在的他不会去俄罗斯的。”杨七娘深深地望着蕙娘,“消息一出来,我就觉得有点奇怪,若说从前倒也罢了,可这几年的权神医,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
她坦然地道,“但我就是闹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说他去了俄罗斯。”
蕙娘沉默了一会,方问,“你这次来,就是为了试探这件事?”
“那倒不是。”杨七娘摇了摇头,“这不过是我的一点好奇和关心吧,我这次来,是想试探一番你对蒸汽船还有没有兴趣的。说来,你提到俄罗斯也是令我有了些灵感,俄罗斯的彼得大帝一直对造船业很有兴趣,也许到俄罗斯走一趟,能有别样的收获。不过,这得你们宜春票号配合了。据我所知,生意在俄罗斯做得最大的票号,也就只有宜春一家了。”
这些年发展下来,宜春的规模,的确渐渐盛源给比下去了。蕙娘扯了扯唇未置可否,杨七娘也就没重提什么培养自己朋党的事了,她垂下头安然用了几口茶,道,“若想我走,说一声就是了。我这个人一直都是很识趣的,你现在不想介入蒸汽船,我也能理解,想把它更加发扬光大,我也能理解。”
都付出了这么多,甚至连权仲白的性命都可能填进去了,若是还没把这事办成,情何以堪?
换句话说,为了这事,可能连权仲白的性命都葬送了,一怒之下,反而要把此事抛开,也是可能的思路,杨七娘这话说得也是很有道理的,态度更算是坦白,倒比从前那成竹在胸的淡然样子更有点讨人欢喜。蕙娘唇边,不禁浮上了淡淡的笑意,她道,“我现在一时还想不到这里,最近脑子转得慢得很,还在想刚才你问我的那句话。”
杨七娘冲她挑起了一边眉毛,半信半疑的,“你是说——”
“你不是问我,我为什么要说他去俄罗斯吗?”蕙娘把茶杯慢慢地、稳定地放回了桌面,她站起身子,负手走到窗边,借着动作的遮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方才回头淡然道,“我也想问你,你听说过鸾台会吗?”
356、匕见
杨七娘的眉毛慢慢地挑了起来;简直都要消失到了浏海中去,她看来对自己忽然没那么自信了,只是慢慢地咀嚼着蕙娘的说话;重复着道,“鸾台会?”
“看来;你是还未曾听说了。”蕙娘又再端起茶碗;她也正在掂量着杨七娘的表情,思忖着她是真不知情;还是又在做戏。“这样看,你对同和堂在广州的活动;也不过只是一知半解罢了么。”
说到同和堂广州分号;杨七娘的神色顿时凝重了起来。蕙娘托腮凝望着杨七娘,道;“你和我都是很长于心计,很懂得伪装,在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上很有造诣的人。你猜猜我,我猜猜你,这么猜一天恐怕都猜不出个结果来。不论你怎么想,今日我先旨声明,不论你信不信,我说的甚至都不是有限制的实话,我说的全都是大真话,连一点假都不掺,一点保留都不会有,你想问什么就尽管问好了,我一定诚诚恳恳地告诉你答案。”
她未等杨七娘反应,便续道,“鸾台会的起源,是要从前朝末年说起了。当时天下大乱,群雄并起,东北的女真,西北的北戎,国内的闯王,南边的小朝廷,都有问鼎天下之志……而鸾台会的先祖,便是昔年曾被许诺封为一字并肩王共享天下的宁王。这一系在南昌经营多年,财力雄厚,此时也有些打算。”
她居然真的毫无保留地将鸾台会的来龙去脉,甚至连他们化姓为权的□都娓娓道来,杨七娘听得呼吸声都几乎断绝,在上午明媚的阳光里,她整个人仿佛一尊青石雕塑,连表情都呆滞了起来。
蕙娘亦不去猜度她的心思,只续道,“虽说天下大势已定,但鸾台会既然已经成立,这野心的火种,却延绵了下来。如此荒唐之事,正因为其荒唐,所以压根没有多少人会往这方面想。虽说鸾台会以很多种名字,甚至是托名白莲教等等,和许多人有过接触,但从没有一个人能猜出鸾台会的来历和野心。桂家以为鸾台会只是求财,罗春多半也做此想,文武百官以为国公府只是求稳,所以培育出了仲白。实则,在知道鸾台会的背景以后,你当可想象得到,他们培养仲白学医,是有自己的计划在的。你可以猜猜,这个计划瞄准的是什么目标。”
鸾台会背景一出,权仲白是什么用处,那还用得上猜吗?杨七娘面色苍白如雪,她忽地打断了蕙娘的问话,道,“神医本人,一开始就知情吗?”
“从前是不知道的,他的性格亦是出乎所有人意料,这也是计划中的变数。”蕙娘略带自嘲地一笑,“不然,你以为国公府为什么要把我求娶进来,难道就只是看中了我的万贯家财?”
杨七娘沉默了许久,才别有深意地道,“只怕除了你的人品之外,也是看上了宜春号吧。这几年宜春号发展得这么顺利,顺风顺水,黑白两道麻烦都要绕着走,我心底亦是有些猜疑,在广州地界查了查,只知道道上有人暗中为他们保驾护航,这人隐隐就和同和堂广州分号的一个管事有关。当时还以为,两家结为亲戚,他们是在维护主母的嫁妆。国公府暗中和黑道有些联系,不过是为了做点走私生意,没想到,我还是想得浅了点。”
她也算是解释了自己对权世仁的怀疑,蕙娘抽了抽嘴角,却没有尽信,她续道,“初知内情时,我心中的震惊你也能想像得到。不因为鸾台会的勃勃野心,也因为国公府处境的尴尬,不论这事成还是不成,国公府都没什么好果子吃。这几年来,为了攫取一点权力,我花费的心思,你也能想像得到了。不过,好在天命还在我这一边,经过许多年的谋算,如今权族势弱,倒是国公府的势力渐渐膨胀起来,族中也不知安的是什么心思,竟处处退让,现在更把我捧上了鸾台会龙首的位置担个虚名,虽是虚名,但也令我好容易占据了一点优势……”
“既然权族势弱,整个计划最关键的一步又要靠神医实施,而神医摆明车马,全天下最听你的话,不论出于什么心理,在现在他们肯定要把你给捧好的。”杨七娘喃喃地道,她看来有点明白过来了。“然而,神医的失踪,使得一切情况都发生了变化。如果神医不能在年内归来,只怕你好容易取得的优势,都要付诸东流了。”
“而且这一次,若是按部就班地走棋,再翻盘的可能也是微乎其微,”蕙娘唇边,逸出了一丝冰寒的微笑,“纵使侥幸保得性命,宜春号的股份保不住了不说,我这一辈子都要低头做人不说,只怕连歪哥的一生,都要受其操纵了。”
“以你心气,自然不愿如此了。”杨七娘的眼睛渐渐地亮了起来,她目注蕙娘,轻声道,“你想要逃,想要寻求我的帮助?”
“逃,我自己也能设法。”蕙娘淡然说,“但我若现在逃了,金钱地位暂且不说,这一辈子,都将再难得到仲白的消息。倘使他能活着回来……”
她没有往下说,但杨七娘已经可以明白她的意思了,她微微眯起眼,上下打量了蕙娘几眼,忽地轻轻地叹了口气,道,“世子夫人真是至情至性,你和神医,论性子是格格不入,我没想到你真肯为了神医做到这一步。”
“留下来,那就要斗了。”蕙娘不去理会她的最后一句话,“虽说胜算不大,但就是要死,我也情愿死得轰烈一些。也胜过这样行尸走肉地活在世上,日复一日地盼望着他的下落。然而,我手中最致命的弱点,就是没有掌握军权,和鸾台会斗,我是需要人手的。”
这长篇累牍的谈话,终于进展到了戏肉,杨七娘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她几乎有些不可思议地道,“你现在是在求我帮你么?”
“我不是在求你帮我。”蕙娘微微一笑,“我是在勒索你帮我。”
杨七娘换了个姿势,她秀气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尽管这微笑是如此的漫不经心,仿佛暗示了主人的游刃有余,但她紧缩的瞳仁,紧抿的唇角,都透露了蛛丝马迹。她慢慢地说,“哦?”
蕙娘面上的笑意,渐渐扩大,她轻声道,“你还记得你们家的三小姐许于翘吗?”
杨七娘的呼吸声猛然一顿,她瞪大眼死死地望着蕙娘,终于完全失去了自己的镇定。
这时候,蕙娘反而又镇定了下来——在两人对于主导权你来我往的拉锯战中,看来,这一回,她是占到了上风。现在的问题,无非是如何把优势保持下去而已。
而保持优势,一直是她十分擅长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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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算是先人遗泽,整件事当然和我无关。许三小姐的情人当年就是鸾台会的高层管事,他们也的确是情投意合,三小姐到现在应该都不知真相。不过,历年来见过她的人可都还活着呢……”蕙娘详细地对杨七娘解释道,“说实话,这可能也不算是我在胁迫你,若是我反扑失败,亦不会坐以待毙,自会入禀内宫,结束这疯狂的一切,到时候,反正都是个死,自然是能多攀咬一家是一家了。许家到那时候自然也会受到牵连,以皇帝的性子,只怕是不会太相信许家的清白,你道是不是?”
在短暂的吃惊后,杨七娘很快又找回了她的冷静,她泥雕木塑般坐在当地,仿佛对蕙娘的说话根本无知无觉。——用她的沉默来反抗蕙娘主导谈话的节奏,这亦是常见的一招,但蕙娘并不在意这种垂死挣扎般的反抗,而是欣然续道,“当然,若是只有这一点,许家也许还能勉强自保,安然度过风暴的成算还是不小的……不过,你确实忘了,我手中还握有桂家的把柄,清辉部更是在西北经营多年,当年江南民乱,挑头闹事的那些人,虽然被送到了西北,但想要把他们重新寻访出来,却也并不难的。任何事,凡做过,总是会留下痕迹,即使少夫人你是高手中的高手,也无法把水波完全抚平。我说得对吗?”
杨七娘的呼吸声似乎被封锁在了喉咙里,她完全失去了自己的声音。
这一回,蕙娘也不说话了,她托着下巴,饶有兴致地欣赏着杨七娘的表情,屋内顿时陷入了一片在她看来是相当怡人的沉默之中。
以鸾台会的能力,要追根溯源把江南民乱的来龙去脉给挖出来,可能性是非常的大,刚才蕙娘和杨七娘解释时,特地提到了瑞气部的构成——瑞气部多数都是从前锦衣卫暗部的遗民,一代代都在本地生活,许多人就是以白莲教首领、一斗米教香主的身份在活跃,这些人的市井消息是最灵通的,而江南民乱中的参与者,都是无业游民,他们岂非是各种教派最热心的参与者?
仅仅是这个把柄,已足够让许家深陷麻烦之中,更何况还有一个许于翘雪上加霜?蕙娘今日敢把这些条件摆到台面上来,就是因为它们实在非常合情合理,只要还有一点理智,不愿家破人亡,杨七娘几乎没有第二个选择。
“噢,再说。”她忽然又想起来补充,“事成以后,也不是没有好处……我对蒸汽船的热情,一直还是很高的。若不是鸾台会绊住了我的脚步,说实话,我真有兴趣和你一道折腾折腾这些新鲜玩意儿——”
她侧过头,纡尊降贵地一笑,亲切地道,“这样想想,你有什么不答应的理由呢?我觉得这对你来说,已算是相当划算的买卖了——我可半点坑你的意思都没有啊,世子夫人,你说是不是?你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