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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罢便又退入里屋,众人面面相觑,均都有几分悲戚,承平近二十年,总算朝政还算是蒸蒸日上,要比前朝好得多了。现在换做六皇子,多大的孩子?主少国疑,一番血雨腥风的争权风暴,看来是不可避免的了,就不知道,现在的皇上还有没有这个脑子,能不能明确地做出托孤的叮嘱,如此一来,或者还可以把这即将到来的争斗给稍微平息一些。
在一片沉默之中,时间过得特别地慢,也不知过了多久,屋门吱呀一响,权仲白探头进来,轻轻地点了点头,众大臣遂都起身鱼贯而入。果然见到当屋一张大床,床上半靠着一个瘦骨嶙峋的病人。权德妃和六皇子侍立在左,封锦、连太监手拿药碗、手巾在右,而权仲白一人独立门前,先道,“说话声音都低柔点……他受不住高声。”
杨阁老早已经满脸是泪,强忍着没放声儿而已,他跨前几步,一下跪倒在皇帝身侧,泣不成声地道,“陛下——”
皇帝的容色却很平静,他勉强动了动嘴,低声道,“众卿不必哀伤,人,固有一死……”
他不说还好,这么一说,众人均抽泣起来,蕙娘心中亦是感慨良多,也低头擦了擦眼睛。皇帝又道,“以后……小六子就交给诸位了,他年纪还小,诸卿务必严格教管,别让他败坏了祖宗的基业……”
这就算是确认了皇六子的继承人身份了,皇六子素来低调,很多大臣都是头回得见真容,此时偷眼看去,只见一个清秀的孩子,茫然站在母亲身边,一脸的木讷。心中都是有些忧虑,但此时亦不便发作,自然是点头应下。
“小三儿,封到贵州去吧……”皇上断断续续地说。“让他母亲也跟着一起去,去了,就不要回来了。”
这亦是稳妥安排,免得长兄痊愈以后,和幼弟争权。诸人都偷眼看杨阁老,杨阁老却是连声答应,他哀痛而深情地望着皇帝清瘦的脸庞,连连说,“老臣绝不会令皇上为难。”
这积极的表态,在皇帝枯瘦的脸庞上激起了一丝笑的涟漪,他合上眼,声若蚊蚋,“良国公何在?”
“老臣在。”良国公立刻上前。
“瘟疫肆虐,元气大伤……主少国疑,强敌环伺……尔等忠臣外戚,务必戮力一心,辅助皇六子担当大位……”皇上吃力地咳嗽了两声,顿时就有鲜血顺着嘴角溢出。众阁臣均是泪流满面,权仲白排众上前,拭去血迹后,和皇帝对视了一眼,皇帝微微点了点头,他便反手一针,直入皇帝天灵穴几分。
众人轻声惊呼中,皇帝面上竟有了少许红润,眼神也不如以往涣散,他又道,“女公子上前来……”
蕙娘默然上前,不知如何,心中竟也有些微忐忑:虽说她带着鸾台会,可以说是把皇帝和他的子嗣玩得团团乱转,但此时面对这枯瘦的病人,说是兔死狐悲也好,说是矫揉造作也罢,她毕竟是浮起了一丝愧疚。
“臣妇焦氏在此。”她轻声道。
皇帝点了点头,“吕宋……海禁……这些事该怎么办,你多拿主意。你是女子,不能做官,朕没名分给你,但宜春号几乎等于官办,朝廷的钱袋子,你也要多管起来,多为你侄子出出力……”
这个出人意料的嘱咐,令众人都有几分侧目:身边就有史官在记,眼下的一言一语,都是要上《起居注》的。遗诏也要颁行天下,权德妃到目前为止,在这里面还没名字呢,如果从头到尾都没被提起,她这个太后,在阁臣心里就没那么有权威了。而除了太后以外,遗诏里居然出现了另一个女人的名字,这在古往今来,也可以说是头一份了。皇帝既然这么说了,以后户部的事情,蕙娘出面说话,就是户部尚书都要让个三分。
蕙娘亦是讶然不已,她和良国公、权仲白对视了几眼,心中也不知是酸楚还是欣慰:这一辈子,她算计是算计得多了,可真正公开承认她的才干的人,不是祖父,不是丈夫,竟是皇帝……
“臣妇一定殚精竭虑,但为皇上分忧。”她轻声道。
皇帝嘿然一笑,声音又转微弱,刚才那一针,似乎效力也就到此为止了。“告诉许杨氏,蒸汽船的事,继续去做……拳头没有人家硬,憋气啊……”
这又提到了一个女子,而且还是杨阁老的女儿……但皇帝现在已经又转向了王阁老,“你们大臣,要抛弃成见,一心辅助幼主……四边事多,要任命良臣,多走出去,多学一点。现在不是以前了——”
他喘息了几声,轻声重复道,“现在不比以前了,海那边有人了……”
到现在了,惦记的还是鲁王……
蕙娘简直一阵无语,原有的感动,也是不翼而飞,但诸大臣却都是痛哭流涕,没口子答应了下来,全都担保要一意维护正统,皇帝喘了口气,艰难道,“地丁合一……继续去搞,农户很苦,商户……又太富了……”
最后的几句话,几乎是呓语了。权仲白翻了翻他的眼皮,摇头道,“皇帝即将大行了。”
他的手扶到了那根银针上,众人都看得出来——这根针一抽,只怕皇帝也就没有多久了。
杨阁老、王阁老等皇上一手扶植起来的人物,均是泪流满面,良国公等人也都干嚎了起来,皇帝费劲地鼓动着眼珠子,扫过了榻前众人,他低声道,“朕这个皇帝,做……做得还不错吧?”
也不知是在问谁,但众人值此,自然都只有一种回答,“圣天子洞明烛照、堪比尧舜!”
唯有权仲白,在这一片近乎哀嚎的回答中,低沉地道,“和先代比,你已经很有诚意了!”
皇帝似乎只唯独听见了这一句话,他露出了一个放松的、乏力的笑容,双眼空洞地望着前方,费劲地伸出手来,低声道,“握住我的手。”
声音低柔,在一室嘈杂中,几乎难以分辨。
封锦便走上前来,跪在床边,握住了皇帝瘦若干柴的五指,低低唤道,“李晟、李晟。”
李晟单手收紧,微微点了点头。
权仲白垂下眼,轻轻地叹了口气,忽而也轻声道,“实在对不住。”
言罢轻轻一拔,将长针启出。
李晟原本平稳的呼吸,顿时急促了起来,他的眼帘慢慢地垂落了下来,十几息以后,紊乱的呼吸声,终究归于平静,和封锦紧紧相握的手,也渐渐松弛。权仲白低声道,“皇帝已经大行了。”
杨阁老哭得几乎喘不上气,忽而咕咚一声,仰面晕死了过去,在一室悲怆的号哭声中,蕙娘几乎是漠然地望着这一切,仿佛是个旁观者一般,超脱出来审视着室内众人的言行:悲痛的诸阁臣,宁静的封锦,哀伤的连太监……直到眼神和权德妃一碰,她方才清醒了过来。
李晟已死,六皇子登基是名正言顺,可以说,鸾台会终于是实现了他们的计划——虽说不论是权世赟还是权世仁,都再无法看到这一幕了。但最后的赢家是谁,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都还不能妄下定论。还有些不稳定的因素,需要处理。
作者有话要说:晚饭吃得开心吗!
再猜今晚几更!
PS 虽然杀了很多人,但唯独是写小五和皇帝之死的时候,真的一边写一边掉了眼泪。
378重生
皇帝去世;是一件非常兴师动众的事情,除非天灾人祸,不然必定有一番礼仪好行了。——奈何现在也正就是天灾人祸中,京城瘟疫才堪堪有了减弱的趋势;谁知道人一多;会不会又流行起来?
好在几个顾命大臣都是亲眼见证了皇帝遗言的;六皇子登基之事;已是顺理成章,不容违逆地定了下来,现在暂还办不到登基大典的事,还在忙着皇帝的丧事,但一应程序;到底已经是启动了起来。权德妃和六皇子暂居后院,被严密地保护着,唯恐稍有不慎,让新君感染了鼠疫,那国家可就要再迎来一番动乱了。
也因此,虽然皇帝已经去世,但权仲白还是没能脱身出来,继续要在大内守护着新皇,蕙娘等人,自然也有人来安排住宿,这里几大阁老商议着怎么根据现有条件来安排丧事时,蕙娘倒是空闲了出来,按说,此时她可进去陪伴权德妃,也算是和日后的太后拉拉关系。但蕙娘却不欲此时和权德妃多做交流,只托词自己长途赶路有些疲惫,只在自己屋内安歇。
到得当晚,皇帝那边灵堂设了以后,权德妃和皇子便被搬迁到远处居住,免得被日后前来奔丧的各王公大臣给传染了,阁臣们也占了个便宜,跟着他们搬迁到了避暑山庄新整理出来的屋子里,此处比较清静,刚灭过鼠也相对最为安全,自然是先到先得了。
蕙娘因权仲白关系,分到了一间极为接近权德妃住所的屋子,权德妃也是带话过来,让她明日有暇便过去陪伴自己。——蕙娘寻思了一会,问得良国公已经回到下处休息,便径自过去拜访。
良国公业已梳洗过了,但看到蕙娘过来,也不吃惊,而是谨慎地打量了一下这屋子,压低了声音道,“是生意上的事?”
这种木结构房屋,隔音很差,要密谈非得有心腹把守才行。但现在显然是没这个条件了,所以说话只能隐晦点。蕙娘一听良国公问话,便知道他是误以为自己来汇报鸾台会的事。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门见山地道,“正是因为此事了,老家传来消息……德妃娘娘的父亲……没了。”
今日的震动,其实已经是够不少的了,但这话依然是把良国公震得一个趔趄,他抬高了声音,“你说什么——”
见蕙娘警戒神色,方才惊觉,忙又把音量给降了下来,“什么叫做没了?”
蕙娘道,“当地山崩,又遇天灾瘟疫,还有劫匪……都没了。”
这话已经是很强烈的暗示了,良国公张大了嘴,首次丢失了自己深沉的风度,跌坐在椅上,怔然望着蕙娘,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半晌,才低低地道,“都——都没了?”
蕙娘淡然颔首,良国公捂着胸大口大口地喘了几口气,“伯、伯红——”
“噢,他们一家倒是能及时逃得性命,现在已经往广州过去了。”蕙娘淡然道,“除此以外,同和堂各地生意,因受瘟疫影响,损失也很大,有些伙计,也是被瘟疫夺去了性命……”
良国公又大口喘息了几声,闭着眼缓了一会,又是不断摇头,又是拿拳头砸自己的胸膛——若非还记得保持沉默这个要点,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发失心疯了……
“你以为你在做什么!”好半天,良国公才缓过神来,头一句话便是压低了声音激烈的质询。“仲白知不知道这事——你们疯了吗!动老家也就罢了,虽说……虽说连你大伯也算进去,是狠了点。但那处终究是心腹大患,迟早是要刀兵相见的,我也就不说什么了——没了、没了全国各地的生意,我们拿什么来安身立命?”
他踱到窗前,推开窗子烦躁地四处张望了一番——不过,因为要忙皇帝丧事的关系,承德山庄里本来就不多的太监宫人,现在几乎全到灵堂去了,余下的几个,自然是紧着伺候权德妃和六皇子。院内此时实在是寂然无人。良国公这才合拢了窗子,暴风般卷到蕙娘身边,尽量压低声音,暴躁道,“你我心知肚明!德妃和六皇子,不过是为宝印铺路而已,两人年纪相当,待到六皇子成人以后,行那狸猫换太子的计策,多不过忍耐几年,宝印便可以皇帝生父的身份……”
蕙娘再忍不住,她轻轻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