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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鲜少见到叶青鸾。那晚,皇昭猛然一下子抓住我的手,说:“安子。你要的,我都已经给你了……我要的,你能不能给我?”
我从来没有见过皇昭这副样子。他在我面前居然不称“朕”。我吓了一跳,愣在那里没有说话。转眼却瞥见叶青鸾的一双眼睛肿的像胡桃一样。这下我才明白,想来是皇昭大限将至了。
皇昭对我说:“安子。你一直不明白为何我要将你娶来……烨儿已经去了,可他的三个儿子都尚且年幼,需要有人主事……可后宫内无一人能担此任。安子……你一直不知道,其实你年幼时我就见过你……我期望你有朝一日能知道一切的缘由,却又怕你知道……但很早以前我就想,若是你……若是你,我一定放心……”
我长大了口,却不能言。那个我一直想要知道的答案如今摆在了我面前,我却从未想过会是此般。
皇昭说:“我也熬不了几天了……烨儿那几个儿子,你看着哪个合适,就让哪个做皇帝吧……到时直说是我的口谕便可。安子……我知道,你一直没有野心,对朝政也从不多问……把这个皇朝交给你,我放心……”
那一晚,皇昭说了很多。关于很多朝政的大事,哪些人可信可用,哪些人可用但不可信,都对我一一道出。我从未想过,他那时的那句“我果真没有看错你”是这个意思。我也从来没有想过,原来他许我参与政事,为他批复奏章,原来是这个用意。
我真没想过他居然会这么快死。
我一句一句的听着,一字一字的记下。皇昭最后放开我的手,握住叶青鸾的,含情脉脉的看着她,话却是对我说:“安子。青鸾已向我道明,在我死后要落发出家……你放她走吧,替我照顾她。”
叶青鸾泣不成声,我却流不出眼泪来。我看着这个女子,我从未这么深刻的看过她。他们都一走了之,却将这整个皇朝交给我。那一刻,我不知自己应当高兴还是哀伤。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皇昭的眼神开始变得模糊涣散。我终于握住他的手,有力的、紧紧的,对他说:“你我虽从未有过夫妻的情意,可你放心,你交代的,我会为你去做。我会让我的父亲尽早交出兵权,以绝你的猜忌。我会辅佐新帝,教导他,直到他长大成人。我会保青鸾安妥,只要我在一日,便不会让人动她分毫。”
皇昭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是:“其实,安子……我……”
我不知道他最后想说的是什么。
我再也没有机会知道了。
我睡到日上三竿方才转醒,睁眼看到玄珠守在我床前,笑着对我说:“我看你睡的很不安稳,像是被梦魇了。就和玉瑶轮番的陪了你一整夜。”
我刚想说一句“难为你们了”。玄珠却笑得诡异的开口说:“我和她把你那镜奁的东西全分了,你也就不用谢我们了。”
我望着头顶的墙无语凝噎了半晌,终于咬着牙说:“你们倒是不吃亏。”
玄珠打了个哈哈,笑道:“好说好说。”说完却四下觑了几眼,确认无人,方才压低了声音道,“许氏的事情我已经办妥了哈。她醒来的时候见到是我,还破口大骂。我跟她捡着要害说了她才安稳了。给了她些银两首饰,让她连夜赶路,天一亮就出城去。现下应该已经走远了。”
我点了点头:“那就好。”
玄珠却皱眉道:“你真是多此一举。那假死药可是千金难求的良药,咱们这里也只这么两三颗,如今可便宜她一条贱命了。到时候你惹祸上身,可别拉上我一起拖下水。我还想留着我这条小命呢。”
我继续无语凝噎了半晌,对她道:“她若不是真心爱那个男人,昨晚出事的时候也不会死都不说他的名字。我这不也是触景伤情了么,你用得着这么损我?我这一辈子是注定被困在这里了,能成全一个算一个吧。皇烨都死了,别再连累旁人了。”
玄珠道了声“是是,你最好心肠”。
我却笑道:“说吧,你帮我办这件事,又想讨些什么宝贝?”
玄珠耸耸肩:“我瞧着你这里的宝贝多半也给我们瓜分完了,等你有了新宝贝再说吧。”说完扭着屁股出去传了洗漱的人进来服侍我换衣漱口。
我正擦着洗牙粉,突然一个小侍女隔着门恭敬道:“禀太皇太后,摄政王求见。”
我心里“咯噔”了一声,手上的动作也顿了顿,“咕咚”一口就把牙粉和着水给咽下去了。
平日里皇祈几乎从未见过我,近日朝堂也稳当,不会出什么事。可他却在这个节骨眼上来求见,不知是为了什么。因此斜着眼睛瞟了玄珠一眼。
玄珠见到我看她,诧异的对我道:“你看我干嘛?我可不知道。”
话说皇祈和皇昭虽然是同一个父亲的儿子,可是除了性别之外的每个方面都相差很远。皇昭是国字脸,天生王者的霸气和威严。皇祈却是相反的。
想当年,我也曾年少过,和亲眷家里年纪相仿的女孩儿聊天嚼舌头根,她曾满眼冒出粉红色泡泡的跟我说:“岐山王皇祈啊,他面容俊的不得了,谪仙一样的人物,见谁都在笑。”
后来我进宫之后才听说,他这么帅,是因为皇祈的母妃是一个妖姬。
这当然是宫里的人乱讲的,他的母亲其实是一个舞女。所谓舞女,自然生的漂亮美丽,而皇祈的母妃却是美中之美,传闻倾城倾国的面容。因此,皇祈的这位母亲曾经是宠冠后宫的女人,据说当时的皇帝终其一生只爱过她一个。
我当时很是感叹了一把:这皇昭可真不愧是他的儿子啊,连癖好都这么相似,都爱上一个出身草芥却美的妖魔化的女人。
所以虽然这个舞女早早就去世了,我也未见过。可个人揣测,皇祈的皮相是多半遗承自母亲。
皇祈的脸,生的是一副很招桃花的面相。美若玉雕的脸上总是有一抹雍容闲适的浅笑,意态也是悠悠的,仿佛天下尽在手中的从容不迫。我走到园子里见到他时,他正坐在亭子里饮茶。紫砂梅花盅,小小一盏被他拈在手指间,热气蒸腾的氤氲了他的面容,愈发显得雍容华贵了起来。他发束白玉冠,黑色宽锦袍,周身无配饰,却觉得利落而夺目。
我心下叹了一声,郎艳独绝,世无其二。难怪近日来我这里做说客,想要把自己女儿嫁给他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啊多啊多。
皇祈透过轻薄的纱帘见到我走进,缓缓起身对我道:“嫂嫂。”
他站起来,身上的玉佩击打在一起,轻轻的叮咚作响了两声,清脆悦耳,却全比不上他的声音来的动听。那声音清朗若风吟,又仿佛上好的南海珍珠落在竹筒中,清越如仙曲,不紧不慢,从容优雅。
我的一颗小心心瞬间抖了抖,一层鸡皮疙瘩在手臂上蔓延开,不由得搓了搓。转眼却见到玄珠瞪大了眼睛望着他,脸颊都有些泛红了。
从我嫁入皇宫也两年了,从没有人叫过我嫂嫂。这个称呼,我向来觉得是该留给皇后的,而且我自认为我的年纪也承不起这么一句“嫂嫂”。皇祈以往也都是称我太皇太后,这一声嫂嫂,我听着实在别扭,便笑着道:“呵呵,呵呵。摄政王客气了。孝顺皇后去的早,这一声嫂嫂,哀家恐怕承不起。”
皇祈却笑了,如沐春风的笑容,连我都呆了呆。他说:“嫂嫂才是客气了。皇兄临行前将江山托付给嫂嫂,臣弟常年在封地,这一声嫂嫂迟叫了这么多年,还望嫂嫂不要见怪。”
我没想到他这么的顽固,居然再接再厉的这么叫我。我被他这一声接一声的嫂嫂弄得头昏脑胀,可又懒得反驳,便坐下问:“王爷今日特意来见哀家,不知道所谓何事?”
皇祈却只是淡淡的品了口茶,微微皱眉道:“浓了。”
我一愣。什么浓了?
我还未明白是什么浓了,他身后的一个侍童已出声道:“回王爷,因是今年雨前的茶,便多加了两叶。王爷舌头真灵。”
我很尴尬,嘴角抽了两抽。心里叹了句:我果然愧怍女子。
我虽懂茶,可向来没这么造作的品过。如今他二人这一来一去的风雅扰的我眼冒金星,便催了一句,说:“哀家这里还有些红袍。王爷的茶若是陈了,哀家送些新的过去。”说完就唤玄珠道,“去将哀家的茶拿几盒来给王爷带走。”
皇祈却止住玄珠,对我笑道:“下人不用心,怎敢劳动嫂嫂。不过是几片茶叶,嫂嫂不用放在心上。”说完又斟了一杯给我,道,“嫂嫂虽贵为太皇太后,可年纪却小。这么一口一个‘哀家’未免将自己喊老了。再者,臣弟与嫂嫂这般亲近的关系,嫂嫂却唤我做王爷,可不是见外了么。”
我喝着茶干笑了一声,自动忽略见外的话题,只说:“王爷年纪也略长于哀家,还不是这么一口一个嫂嫂,照样是把哀家喊老了。”
“唔……”皇祈咽一口茶,点头道,“说的是。安子。”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下)
我“噗”的一声就把嘴里的茶水喷了一桌子,满眼震惊的看着他。合着我这个只被父母哥哥叫过的名字,如今已是人尽皆知了么。
皇祈却不紧不慢的让侍童擦了桌子,看着我呛的半死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样子笑起来:“我早听说慕容大将军的小女儿在宫中平步青云扶摇直上,去年回京面圣的时候,不巧你病了没有见到。”
我干巴巴的说:“王爷应知道男女有别。我既是你的嫂嫂,你直唤我名字,未免也太不合宜。”
皇祈依旧那副欠抽的笑容:“你年岁虽小,可这大道理说起来却是一套一套。其实你我叔嫂一家,像今日这般偶尔闲聊起来,却还是哀家、臣弟的唤,也太拗口了些。”
我沉吟了一下,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道:“王爷今日特意前来,应当也不只是偶尔闲聊而已。可是朝堂上出了什么事?我已许久不理政事,恐怕帮不上王爷什么忙。”
“那倒不是。”皇祈直视着我缓缓说,“只是听闻昨夜后宫出了些事,所以来问一问,可有什么我帮得上的。”
我心里突的一跳,只淡笑道:“没想到王爷的耳目如此灵通,皇家后宫的琐事都知晓的点滴不漏——是呢,昨夜发现端和太贵嫔与人私通有孕,我已发落了。倒麻烦了王爷走这一趟。”
皇祈淡淡说了一句:“是么。”
我想回他一句“是”,却终究话到嘴边又给咽了回去。心里默默想,你这人怎么这么麻烦,难道要我刨了尸体给你看?
皇祈默了良久,对我笑道:“杖毙……可惜了。今日一早,我的下属就在城门口发现了许氏被人以马车运着准备出城。”
我手里的茶盏猛地一震,脱口而出道:“什么?!”
“我已经派人处置了——人头落地。这下不必再担心她用什么假死药来逃过……太皇太后的眼睛了。”
不知是不是我想多,总觉得他最后的那一句话说的别有用心,连带着那声“太皇太后”也变了味道,讽刺的意味十足。我深吸一口气,慢慢平复加剧的心跳,也淡淡的说了声:“是么。”便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了。
皇祈将茶喝完,笑着对我说:“事情既然已经办妥,就不必再节外生枝,告诉旁人这一遭变故了。听说昨夜你睡的不好?如今知道她并不是你亲手杀死,睡得也该安稳了。是么,安子?”
我胡乱的“嗯”了一声,心里一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