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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日'石田衣良
译者:千日
申明:本书由霸气 书库 (。。)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订阅购买正版。
第一章 波上的魔术师
世界也许会在一天之内彻底改变。这就如同那静静流淌的溪水,也许它刚刚越过平缓的山丘,但一旦碰到一个险峰,命运就会从此不同。原本会流向东海的,也许此时的目的地就彻底转向了,只是那样一个小坎,从此就流到另一个不知名的大海里去了。
那些命运之峰,是每一条河流、每一个人都将要遇到的。而在日常生活中,也会经常碰到一些意想不到的人和事。我曾经听过一首烂歌,意思是说在罗曼蒂克的状况下与一个美好的女人邂逅了,我想那肯定是很有意思的,但可惜的是,我却从来没有遇见过。比如说现在吧,我不但没有遇到美女,相反,我所碰到的,是个年近70,令人一看就烦的老男人。
那老头子也不知为什么那么有劲,他连哄带骗,让我这个老实的青年,最后陷入了一片丛林之中。当然,这个丛林并不是那种有着树木的林子,而是一个名叫“市场”的丛林。也许我陷入的时间比一般日本国民早吧,所以我总是看不惯在这个世界里的坑蒙拐骗.而事实上,在这个市场丛林里,目之所及,人们全都扮演着双重角色,他们既是凶恶的野狼,也是待宰的可怜绵羊。
在我认识那上代老男人之前,对于“自负盈亏”与“市场主义”、“避险基金”与“火箭科学家”①、“信用交易”与“电子货币”之类的词汇一窍不通,即便在报纸电视里见到了,也会把它们当做都市巫婆嘴里念出的神秘咒语.
可是有的人却跟我说,数字是会唱歌的。对于这样的言论,我只能哑口无言。真是难以想像,一大堆数字歌唱、各式各样的图表跳舞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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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金融界的火箭科学家是指高科技金融产品的研发者。
不过到后来进入市场丛林,我才知道货物几日元的价格变动,会让人的心脏七上八下有如面对性感美女的脱衣舞表演一般刺激。这种心情别人无法体会,就像个准备亲手把头天晚上新做的巧克力送给临座男同学的小女生。越到后来,我越对那整列整列的数字有感觉,我能清楚地感觉到那些数字就像形状不定的波浪一般,随着市场的潮汐忽涨忽落。
这是一个狂乱的时代,在这个时代里,你无论怎么逃,都无法摆脱市场的影子。市场是不会管参加者的性格和命运角色的,不管你是一介平民,还是一个善良的良民;不管你是傻子,还是精明的小贩,你都会成为市场魔棒指挥下的一颗棋子。当然,它也不会对人世间那些纷纭复杂、司空见惯的人生故事产生任何兴趣或同情心的。
所以,请各位静下心来,稍微听我讲几句话吧,这对大家来说绝对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哈哈,是不是跟那些诈骗分子或银行职员的话如出一辙啊?)。就像当初那个老男人对我做的那样,我也想把这个名叫“市场”的水晶球交给各位。至于各位会如敬神明一般高高举起它,还是把它跟垃圾袋一样伸腿踢飞,这就是各位的自由了,我是不会管的。
当然,我也会照顾诸位的感受,我绝对不会与那帮学者们一样,捡一大堆官方统计数字得出一些似是而非的经济分析,然后装作很懂行似的讲得头头是道,而事实上却完全是一些事后诸葛亮式的吹嘘。我讲的内容,是那种一刀切下去,血与脓就会从伤口喷涌而出的事实一一活生生、血淋淋的经济。
那么,让我们开始交易吧,哦,错了,是开始讲述吧。要讲我的故事,那就得回到日本经济最糟糕的1998年,那是个灰暗中有些温暖色彩的春天。
“各位各位,大家都是尾竹桥通商店街的良民,请大家配合一下,把自己的自行车停到专用停车场去,不要放在这里妨碍路人。”
老远的地方,一个破旧的扩音器里传出这种低浊的声响,这时正好是阴天,天上的阴云就如压着头顶一般令人压抑,再加上这种乱七八糟的声音;更是让人受不了.真想不到这是一个临近春天的日子。我忍受着扩音器里这种右翼分子精神病一般的叫嚣,静静地背对着街道,脸正对着柏青哥店紧闭的铁卷门。
“‘科斯莫斯’柏青哥店自己没有足够的自行车停车场,却去贿赂官员,无视本地居民的反对,改装旧店,强行开张。我们是绝对不会屈服于腐败权力的!”
扩音器大声地喊完一遍口号后,孩童们就开始用一种笨笨的声音,不停地跟着齐声喊道:
“我们是绝对不会屈服于腐败权力的!”
我虽然眼睛紧盯着那扇紧闭的铁卷门,但还是忍不住偷偷瞄了一眼路上的灰色小巴士。此时那辆小巴士正在那条两侧都只有单行道、窄得几乎通不过的尾竹桥通上缓慢行驶,车顶四个角落都挂着扩音器,车窗外夸张地装了铁丝网,车身上认真地喷着“大日本立志青年会”的黑色字样。我本来就很无聊,所以就扭过头去看了一下那辆车的车牌号码,可我没想到的是,这辆车居然不是足立的车牌,而是橫滨的。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也许政治就是这样的吧。
而对于那些在人行道上走着的人来说,不管是忙碌的上班族,还是悠哉游哉的老太太,都对扩音器的噪音轰炸视而不见,那样子就跟穿过一个菜市场对市场里的叫卖声司空见惯一般。不过说的也是,这样的情景已经持续两个星期了。对于一辆一天往返尾竹桥两端几十趟的宣传车来说,想要对它感兴趣都难。
右翼分子之所以这么卖力地在这里穷嚷嚷,是因为他们反对在尾竹桥通前端准备重新开业的“科斯莫斯”柏青哥店。我原来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最近才从我那几个老打柏青哥的朋友那里得到一些传闻,说这家柏青哥店之所以惹上这么多麻烦,完全是因为它遵循警方的指示,中止了与黑道集团有关的赠品供应商关系。
我看有的朋友好像对我说的这些还不太清楚,好吧,我就把事情原委跟大家提一下。我之所以面对着柏青哥店的铁卷门,是因为我正在排队呢,而我排队想进入的,是位于“科斯莫斯”前方另一家叫“新巴黎”的柏青哥店。说老实话,在尾竹桥通这一带,除了那几家生意还可以的便利商店,充满活力的恐怕也只有柏青哥店丫。这是一个属于寂寞旧市区的商店街,我想在东京都荒川区盯屋这里,应该找不到住在高档小区里的那种东京小王子吧。
我所居住的单房公寓条件挺差的,而且刚好面对着街道。每到周末晚上,经常会被那些喝醉酒的酒鬼吵醒,他们大声喧哗、唱歌的声音实在是让人难以入睡。有一次,我在半睡半醒中又被一阵吵闹声弄醒,开始的时候隐约觉得那声音很像是女孩子的口吻,可是越听越不像,那低沉浑浊的粗犷声音,简直要把我家那本就质量不够好的窗户玻璃都震动了。睡不着的我便睁着眼睛听了半天,最后才明白原来是一对男同性恋者在吵架,那7个“女朋友”在这半夜两点钟,一边哭泣一边和他“男朋友”吵架,一吵就吵了45分钟,连警车来了都停不住,还在吵。我说了这些,你们该知道我住的地方有多糟糕了吧。
我站在柏青哥店门前等了很长时间,看了一阵那辆瞎嚷嚷的宣传车之后,就百无聊赖地抬手看了看手表,时间已经是早上9点了。此时挂在商店街圆弧状屋顶的扩音器正播放着《蓝色多瑙河》。宣传车现在不再巡游了,现在它专注地停在正忙于装修的“科斯莫斯”柏青哥店前,继续用超强的噪音骚扰着我们,那声音大到连早晨的空气都要为之扭曲了。
右翼分子宣传车的吼叫示威声只要一停,商店街屋顶的波尔.玛丽亚大乐团(Paul Mauriat Orchestra)的美好弦乐演奏就会立即补上。在这条街上,是绝对不会让你的耳朵清静一会儿的。
没办法,这条街的早晨好像永远都是这么糟。
我是一个爱玩的青年,几乎每天都会到柏青哥店的铁卷门前报到。而且我们还形成了一个小团队,一般在柏青哥店开张之前的1小时,我们这个小团队十几号人就开始一个挨着一个排起队来。大家的制服都是袖口磨破的工作服(不是衬衫)、连穿两星期不脱的毛衣,以及磨破的便宜凉鞋。在这种环境之下,大家都不需要什么时尚杂志,也不需要什么名牌标志,因为这帮排队的群众虽然不发表什么言论,但每一个路过的人都能找到“人生过得好累”或“丧家之犬”之类的共同特征。我们静静地排着队,但相互之间绝不目光交接,因为目光一交接,就会从对方眼里看到映照出来的自己,那很讨厌。
那一年的春天,我好不容易从京都一所私立大学的文学系毕业了。这是一所说好不好,说坏不坏的中不溜学校,学生待在这里的偏差值大约55。我大学就不是顺利毕业的,为了拿到那个毕业证,我足足被延长了一年时间,所以我的大学一共念了5年。5年之后,我终于拿了两个“优”,从校长手里捧过那个得来不易的毕业证。
不过可惜的是,虽然我有了毕业证,但并不表示我就有了铁饭碗。而且作为一所中不溜的学校,基本上有三成男生、五成多的女生最后是找不到工作的,这些没找到工作的人就会变成没有固定职业的“就职浪人”,(不过仔细说起来,从我开始懂事以来的10年间,我们这一代人似乎还真没碰到过什么景气的时候)。
我也很不幸落入了“就职浪人”的行列,出去应聘若干次,也没有找到一个肯给没工作经验的毕业生机会的企业。而且在应聘的时候,我还见识了难以胜数的坏脸色。事实上,我对混入某家公司去当个没有棱角的“小媳妇”,也确实没有作好准备。
所以呢,我只好隔几天就向在新泻当公务员的老爸要一次生活费。要钱的时候,我总是跟自己说,不要着急,再有一年就好了,而事实上,这个“就好”的时间看起来却漫无终点。
老爸给的钱总是不够花,而那不够的部分,我就用大学生活中惟一学会的技能一一柏青哥去赚。于是我每周就跟上班一样,准点来到柏青哥店门口候着,好去里面恶赌一天。周一到周五,我总是第一个进店,最后一个离开.只要中了奖,我就猛吃一顿,赚不到只好就饿着肚子喽。
一般来说,要想从柏青哥上赚钱,那就要勤打多练,次数愈多愈有利,所以说这种数字柏青哥并没有太多的技巧,关键要看你对它够不够执着。如果一直打下去,总是能练出相当的水平来的。而高水平就意味着高回报。就拿我来说吧,自从我打习惯后,就常常能赢一些钱了。而到大学 “五年级”的时候,每天基本都可以赚到6000多日元了。而要想赢这6000多日元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因为我得从早上10点打到晚上9点,这样算下来基本上时薪就是600日元。至于这样的报酬到底合不合算,我也说不清楚,但至少,比没钱花强吧。
我就用这种无所谓的态度混日子,一天又一天地这么活着。没有理想,也看不到希望。兜里既没有钱也没有工资卡,有的只是少得可怜的几张毛票。对于这个社会来说,我不觉得欠谁什么,因为这个社会没有谁对我好,哪怕是父亲给我寄一点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