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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回家的路上,小塚老人开口对我说:
“他只当我们是买卖松叶银行股票的一般个人投资家而已,你看他大概几岁?”
我看那个人面容苍老,想也没想就回答:
“大概40出头吧。”
“他今年28岁,似乎现在还是单身。”
原来他和我一样都是20世纪的人啊!我的同学里,如果要想进入大型都会银行工作,要么有相当的关系,要么就得是极少数最出色的学生才有可能。在大家的眼里,银行工作薪水很高、工作安定,社会上的评价也很高,每个人都梦想着能到银行上班。
我一直以为,在银行里上班的人是各个年代的明日之星。但是,现在我开始对此有所怀疑了。如果银行工作真的是如外界人所描述的那样,那么一个28岁的年轻人在银行里怎么会变成一个看起来像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呢?
“可是他们看起来完全不幸福啊,不是说在银行工作的天都是天之骄子吗?与其说他们是银行受害人的加害者,还不如说他们更像是受害人。”
“或许真是这样吧,银行的职员并不是在一个地方一直工作下去的,每隔两三年他们就要被调一次分行。现在的町屋站前分行里,10年前到处兜售变额保险的那批人都已不在这里了。当年那批人里,运气好的可能已经是某分行的行长了吧。再者,最近由于职位不足,大学毕业生里平均每3个人里才有一个能当上分行行长。”
“两三年就调动一次?那造成巨额不良债权的责任,他们就不用承担吗?”
“银行里头,只要你一换分行,先前服务的分行里的业务内容,就整个从头来过,你也不必再操心那些东西。到了新的分行里,会有新的任务等着你。所以从目前来说,他们的确是一切责任都不必承担的。那些职员即便知道变额保险会夺走老人们的财产,但反正两年后自己就会被调派到其他地方去了,现在只有照着总行的指示达成眼前的业绩才能自保。业绩如果太差的话,盖浇饭可是在等着他们呢!所以说,他们并不是真正的凶手!”
老头子说完这些,脸上浮现出讽刺的笑容。我顺着老人的视线看向一片空地,那是一处夹在小商家之间、到处散布着沙砾与杂草的地方.在这个到处都是野草的地方,长出一排像铅管一样苍白的向日葵,看似沉重的花垂了下来,面朝着地上。仿佛有人撒过种子一样,整齐地排列着。
7月的市场,好像提早一个月进入8月的淡季一样,停止了变动。大家对金融机构的信用越来越不可靠的谣言,或是一些关于金融机构拒绝融资给企业、抽企业银根的消息,也连日被周刊杂志披露.但是,这些并没有对市场产生太大的影响,或许大家已经对这类新闻习以为常了。
在这样的一种经济空气中,松叶银行的股价就像熄了火的火车头一样,拖着沉重的步伐,缓嗅但目标明确地往下走去。
在初春的那3个月里,松叶银行的股价即使下跌,行情也会在两三周内反弹。对我来说,这种有涨有跌的节奏会比较容易掌握,交易的次数也会增加,是很好的投资机会。但如果股价一直涨或一直跌,可以采取的策略反而会受到限制。现在正是处于一直跌的状况,由于我已经没有充裕的资金了,所以也只能看着行情的变化千瞪眼.
然而,松叶银行这次的持续下跌行情,已经从6月起开始持续到现在,已经将近1个月了,但似乎还在探底没有止步的痕迹。在夏曰里却显得冰冷的这1个月中,我只有抱着融券卖出的股票,让心随着数字的波浪缓缓地漂流着。
如果吃化学调味料也是银行职员的一种工作,那么配合每天不断减少的3位数字任心变得越来越冷,同样也是我的工作,这是我真正踏入社会才知道的。工作这种东西,真的是很不可思议。
7月最后的一个星期曰,小塚老人难得请我在假日里加一次班。
下午l点,我准时出现在小塚老人家里,他已经在玄关那里等我了。当我看见他的时候吓了一跳,他今天穿着白色的麻布西装搭配淡蓝色衬衫,领带是黄色与白色的英军条纹花样,打扮得很像夏夜里站在野外舞台上表演的70多岁歌手。
我是第一次见到老头子这种鲜艳的装扮,风格与以往大不相同,以前他总是穿着藏青色或灰色的西装,但每件都不相同,无论从材质或做工上都有着微妙的差异。今天的打扮确实令我很是吃惊,不禁笑出声来。
小塚老人弯下腰去绑好了白色皮鞋的白色鞋带,抬头看着我,装作生气地呵斥道:
“有什么好笑的?”
我笑着没有回答他,只是问道:
“我们可以走了吗?”
“恩。”
老头子也不再追究我,锁上门之后,我们就从家里出发朝尾竹桥通走去。不过到现在为止,我都如以前一样,不知道要去干什么。
到尾竹桥通后,又往左转,进入了狮子广场一楼角落的一家花店。莫不是他要买花?我的好奇心完全被调动起来了,居然被我猜中了,他一个人直奔花店里的那些鲜花。我坐在护栏上,看着在玻璃冷藏柜前向身穿牛仔裤的年轻女生订花的小塚老人,心里在琢磨他这是给谁买的呢?
5分钟后,小塚老人拿着一束黄玫瑰与满天星走出店门,极好的事情写在脸上。花束从订购到包好,相当花时间,连我都有点沉不住气了。突然又想到了一件事,就问道:
“如果你是要去约会,那我不是变成电灯泡了吗?我还是不要去了。”
老头子用他一如往常的弹珠眼球看着我,使我动弹不得。不知道是因为反射了街道上夏日的阳光,还是因为今天老头子的心情很好,他的眼睛这会儿好像不是黑色的,而变成了明亮的灰色玻璃。
“如果真能把你当成电灯泡的对象就好了,今天要见的是和我们在工作上没有关系的人。要你陪我做这种额外的事,我会多给你一点报酬的,帮我叫辆计程车吧。”
这个老头子,还在给我卖关子,不过,既然他不把我当成电灯泡,那我就只好去了,谁让他是我的老板呢。我在尾竹桥通叫了车,先进车子的小塚老人对司机说:
“请到东尾久的养福园.”
车子在快到尾久桥通之前的地方左转,开进复杂的小巷里.不久,在生锈的铁丝网的另一边,渐渐看得见都电荒川线的轨道。不到10分钟,我们下了计程车,眼前是一栋不太高的白色建筑。入口处的自动门前分成两边,一边是楼梯,一边是平缓的斜坡。门口的青铜招牌上印着气派的书法浮雕,镶嵌在墙面上。
“特别养护老人院一一养福园”
老头子拎着花束,动作敏捷地爬上楼梯,向入口旁的门房说道:
“我和32室的波多野女士约好了见面。”
门房拿出一个表格让他填写,他在入园表上写下自己的名丰,然后回头叫我。
“来吧!我介绍以前的女朋友给你认识.”
哦,以前的女朋友?怪不得今天老头子心情这么好,原来是要去会前任女友啊。在一个中年女工的带领下,我们穿过一整排的门,大部分房间的门都是开着的。当我们到达32室后,女员工敲了敲门框,说道:
“光子小姐,有访客哦。”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老人院的单人房。它是一个约摸8张榻榻米大小的房间,右手边放着一张床,铺得很整齐,左手边是一张固定着的桌子。墙上贴着白色的格子状壁纸,这让我想起来某些大楼里的考生房间。
房间的主人在窗边摆了折叠式的圆形桌子和椅子,这时她就坐在那儿看着窗外。从那里可以看到电车轨道的另一边,是一些简朴的待售住宅,头顶是一片像矿物一样湛蓝的夏曰天空。看女主人没有听到,那位员工又叫了她一次。
“光子小姐,有你的访客哦,小塚泰造先生来了啊。”
这次她总算是听到了,站了起来,把头转向我们这边。她身穿黑底花纹的松紧长裤和白色缎质长T恤,在她削瘦的肩上,披着一条黄色的蕾丝披肩。年纪看来大约和小塚老人差不多,也是70左右吧。就像太阳西沉15分钟后的西方天空一样可以看出白天的明亮,从她那不断闪动着的眼眸以及苗条修长的身材,还能让人想像得到她年轻时的美丽。波多野光子一面微笑着,一面向我们走近。
“唉呀,泰造先生,好久不见了呢。”
她突然抓起我的手,很高兴地摸着我的手背。我知道她是弄错了,我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焦急地看着小塚老人。老头子却像看到两个小孩子在约定未来一般,望着相互握着手站在房间中央的我们,眼睛里流露出无限温情。他把用银色锡箔包着的花束递给我,说道:
“帮我送给她。”
看到这样的情形,我已经明白了大概,突然之间,我好像喜欢上了这个一贯严肃的老头子,原来再强的人都有脆弱的一面。
我接过黄玫瑰,两手斜拿着递给波多野光子。她把脸深埋在鲜花里,闻了闻花的香气,然后把花束抱在胸前,眼睛闪闪发亮,一脸幸福的样子。原本无情的时间,此刻似乎也暂时停止了它的作用。时间应该是把它最残酷的力量都集中在距离鲜花后方10公分左右的地方了吧,那里是小塚老人站着的地方,那里是现实中的他们。而此刻对于光子来说,他们只属于过去。
她面向我。兴奋地说道:“泰造先生,真谢谢你。今天你可以多待一会儿,对吧?”小塚老人站在门旁向我点头,我终于也开口了。“没错,请让我好好听你讲讲往事吧。”
接下来,她开始跟我聊了起来,但是我却听不太懂波多野光子讲述的往事.有时候她讲到一半,就似乎受到了什么干扰似的在中途停了下来,这时小塚老人就会帮她回忆,然后她又接着往下讲,时间大概就在波多野光子开心地自说白话中度过了。
我和光子坐在窗边的桌前各自喝完了一杯红茶后,她抬眼看了看墙上的时钟,有点难为情地抿着嘴说道:
“3点开始在娱乐室会举行社交舞活动喔,泰造先生,你能不能和我一起跳舞呢?”
我微笑着点了点头,我已经不用再让小塚老人给我暗示,就知道怎么回答她了。
娱乐室是一间铺着木板的大厅。桌子被集中到一侧,只在墙边排着椅子。里头已经有十几个老人在等着跳舞了,其中男性大概占了1/3左右。这时,员工走进娱乐室,放了一盘CD进去,用简单的音响播放着。
从CD机里流泻出来的音乐声,并不是多年后那种用来自我表现的音乐,而是20世纪三四十年代的摇摆爵士,大概因为它是类比唱片的复制盘吧,那种唱法的声音给人很棒的感觉。
几位竭尽所能穿得漂漂亮亮的女子,穿着比睡衣好不到哪里去的男子,都随着音乐的响起变得欢快起来,他们当场就配成了好几对,跟随着节奏,开始在地板中央跳起舞来。波多野光子牵着我的手,也加入了那一圈跳舞的人群中。
真是只有在那样的美好年代才会有的音乐啊,那是不会让听众觉得突兀或有压力的流畅音乐。波多野光子对音乐的感觉极好,准确地抓着节拍轻轻地踏着舞步。看着在我眼前转来转去的她,真是令人开心。至于我自己,就只能跟着节奏左右摇摆而已。
第三支曲子结束后,我靠近她的耳旁讲悄悄话,一股与刚才的玫瑰花束很像的香气掠过我的鼻头。
“可以的话,要不要和我父亲一起跳跳看呢?”
“当然好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