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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回大明十二年-第10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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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父王的意愿,朕都明了,”嘉靖待她看完,静静说道,“你父王年轻时,与朕有过相交之情,他的意愿,朕自当尊重。你若愿回归本国,朕自会派人送你回去;你若愿意在京城选的贤婿留下,无论是贫是贵,朕都会以公主之仪为你办婚事,断不会耽误了你的终身。是留是去,看你自己的决定。”

父亲的这封奏折,与其说是国书,更不若说是一份言辞恳切的求信。想不到父亲竟会以国力为筹码,步步为她打算好,无论是进是退,都要换得自己的平安,她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滴滴落在水墨金砖的地上。

众人都静静地瞧着她,只瞧着她的打算。便是那人的手,亦悄悄地握成了拳。

她一时柔肠百结,想起父亲的年迈苍老的面容,心中只是酸痛哀伤。不经意的侧头瞧见凤榻上韩太妃微微眯起的凤目,取来一把合欢扇轻轻摇着。

酸痛的太阳穴忽然隐隐发胀,她的脑海中瞬时浮现出昨夜那盏冰融的巍峨彩灯。她低垂了眉眼,双手合在白玉莲瓣裙中的合欢佩上,拭去了泪,温顺的点头道,“儿臣谢过父皇与太妃娘娘的恩典,儿臣愿为裕王妇。”

(七)

段王妃产子而亡的那日,恰是她穿着大红的嫁衣嫁进府中的日子。一壁是嫣红嫣红的喜色,仿佛是红烛烧透了天边的晚霞,一壁却是惨淡刺眼的白色,幽暗深沉的如同另一个世界。她站在房门外悄悄地望,望着屋内那个尸身冰冷的女子,望着刚刚呱呱坠地的小生命,心中万千复杂,不知是悲是喜。

有些人若是对你热情的时候,你并未觉得他的冷漠有何可怕。可若是有一日他冷漠的那张脸,忽然朝向了你,你便会觉得彻骨的寒意,从而深切的体会到从前一些人的境遇。

曾经想象过千万次的琴瑟和谐的伉俪之乐,为何会是这个样子。她不明白,亦不可不能想明白。

婚后的他,仿佛换了个人一般,从未在她的房中宿过一夜,也不再对她露出半分笑容,便待是听到她唤他“三哥”,亦会淡淡的皱起眉头,仿佛极为不乐。

初为王妃,她想尽心思的逗他欢喜。做了樱桃的酒酿,金丝的蜜饯,一并许多精致的糕点,变着法的为他准备夜宵,在他读书时悄悄送进去,他却仿佛没有她这个人在,连她新挽的飞云髻,刚画的乌字眉,才着的素红的镏金挑丝百褶宫裙也未看一眼。

起初她以为是因为父亲那封国书,她也曾柔顺的小声辩解,“……那只是父亲的一片思念女儿的心意罢了,并没有以倾国之力相胁的意思,三哥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他冷冷的侧过脸去,并未回答。

直到有一日她终于明白,他的笑容都去了哪里。

(八)

韩娘娘说过,若是遇到心爱的男子,便须大胆的去追,这是鲜族女儿泼辣热情的作风,她早已子里带了有。可是韩娘娘却没有交过,若是你心爱的男子,并不心爱你,那该怎么办。

福华在书房里呆了许久,终于咬牙负气而去。可负气终归是负气,很快地,她发现自己还是得回到这个现实的生活中来。她努力地想了许多办法,加倍的奉承讨好三哥,可三哥真的就铁了心的不理她了,还把那个叫做安媛的女子也一并带入宫中去安顿,像是怕她要做甚么一样。

其实这时,福华的肚子里也有了自己的孩子,虽然这个孩子的到来只是个意外。可却给她带来了无限的欣喜和期望。做母亲的人,总是更渴望保护好自己的孩子,这大抵也是一种天性。

她仔仔细细的打听清楚了那个叫做安媛的女子的来历,心里忽然有了主意,她只身进了宫去找废在冷宫的段妃。她依稀记得,当年入宫的时候,正有个女子说过她和一位故人长的相似。

段妃在冷宫待得久了,一颗心早便像冰一样的冷,既无温度,亦无半分市情。福华百般委婉的说着宫中的变化,段妃闭着眼跪坐蒲团上,听得只是淡淡,仿佛与她都是浮云一般。福华全然无奈之下,忽然福至心灵,“娘娘不在乎自身的安危,难道也不在乎段王妃的生死么?”

“家姊自在裕王府中安然度日,纵然不甚幸福,也算是平安而已。强我何止百倍,我又有何牵挂。”

“娘娘难道不知道段王妃已经去世多日了么?“她猛然一声疾喝,仿佛是看到了一丝光明。

果然,段妃微微张开双目,语声亦急促了起来,”你说。。。我姐姐她究竟怎么了?“

……

与段妃联手,也许是个错误的决定,却也是个再正确不过的决定。

她用一句轻轻巧巧的诺言,换来了段嫣儿全心力的信任和重振的决心。

她说的只不过是,“铃儿那孩子,不过是安垦姑娘和裕王私生的罢了,可怜那孩子实是命硬,出生那日,竟然生生克死了段王妃姐姐,好没来由的府里还瞒报了丧事,只说是突发疫症亡故的,连个尸首都没留。”

“安媛。。。好 你个安媛。。。此仇不报,本宫誓不为人。”段妃终于咬牙切齿,站了起身来。宫里还有谁有这样翻云覆雨的能量,能在短短数天之内,把曾经风云一时的张淑妃彻底下马,又在紧锣密鼓的布置中,一手铲除了对她来说威胁最大的皇长孙。

是了,只剩最后一天,她便能铲除最后一个敌人了。

给皇长孙出殡前的那夜,那却没能睡一个好觉。入夜时分,他忽然推门进来。她惊得瞬时从床榻上坐起,面上了阵苍白后又回了血色。

“我。。。我没什么,”她努力地平复自己的呼吸,做出一个微笑来,旋又露出几分痛苦的神色,“肚子里的孩子有些闹腾,搅得我有些睡不安神。”

他的面色一下子缓和许多,轻轻走到她身帝,一只手柔柔的放在她肚子上,仿佛要全力感受那个孩子的存在。就只那么一瞬,她的心中忽然溢满了幸福的感觉,孩子与丈夫都近在咫尺,这个世间都属于自己了吧。

可他的手很快要抽离了开,神色又恢复了冰冷,“你早点睡吧。明天还要早起,你要是不想去送殡的话,可以不去,我可以叫司礼监的人。。。。。。”

“不,我要去,”她急急的拦住她的话,瞬时又后悔了。有多久他没对自己说过这么长的话了,为什么要拦住他,她真是个笨蛋。

“三哥。。。。。。”她忍了忍,落了一滴泪在腮边,低低的拉住了他的袖子,“我一个人住。。。很怕。。。今夜,今夜可以陪我么?”

他的身子僵了僵,轻轻搂了她一瞬,却猛然放开,什么也没说的转身匆匆离去。

房门“砰”的一声合上,屋里依旧是原来的样子,榻边的木几上蜡泪堆了老高,斑驳点滴。

这是最后一夜了,她默默地想,手里展开了白日里段嫣儿从宫里递出来的纸条,细细的看了一遍,暗暗地下定了决心。

最后一夜,这真的是最后一夜了。

从明天后,那个女人就不会再存在于世间,三哥依旧会回心转意的。

她带着这样一份心愿,安然的进入梦乡,睡梦中,也不忘双手紧紧地扩住腹中的孩子,那是防御而戒备的姿态。

东方渐渐发白,崭新的一天就要到来了。

……

(九)送一个尾声

从生到死,不过一个短短的轮回而已。

对于福华而言,这一生 原本就如此的缺憾而圆满。

很多时候她不知道,到底什么是得,什么是失。她一次次的迷惘在生活的诡谲中,却始终抓不住最后一面可以扭转航向的风帆。

小时候记得韩娘娘讲过卓文君的故事,美丽的承相小姐因为一曲《风求凰》,嫁给落魄的穷人书生,两人结为连理,小姐开始卖酒,可后来书生考取了状元,两人衣锦还乡,生活很是融融。

故事本该到这里戛然而止,可韩娘娘偏偏还讲了后面的。直到有一日,飞黄腾达的书生又有了新欢,卓小姐伤情之余,写发一首决绝的诗。

褔华不喜欢读诗,可读读对这首汉人的,她记得很牢: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

……

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

凄凄复凄凄,般配娶不须啼。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这大抵是天下所有痴心而有梦想的女子心中的一份小小祈愿,福华便是这样,常盼着梦里那个骑着高头大马的英俊郎君真有一日可以来迎她。

真的,我们看多了书里才子侍人的美满故事。忘了问自己一句,倘若有一日,闻君有两意,汝之该奈何?

那一夜海上起了极大的风浪,狂风恕吼、呼啸连天,卷起苍白的浪潮掀得小舟欲上重霄,他便默然在舟前立着,任决绝的潮水翻覆这一世的喧嚣。

他年幼的时候,便是娘亲手把手的教他写了自己的名字。他犹记得母亲慈和的目光,略带轻柔的江南口音,絮絮在他耳边说道,云乃云霄,胪是传胪,只有考中了进士的人,才有被天子传胪的无上荣誉,祖宗都会含笑的,云胪你一定要为娘争口气。

彼时他年幼且懵懂,哪里懂得什么是传胪。他只知道这名字是爹起的,寄托了父亲这辈子所有的期望。母亲每次说起的时候眼里都闪着泪花。他的父亲去世的早,旁人的幼年都有严父训教,唯有他小小年岁就很懂事,知道家里的清苦,母亲不过是侧室出身,父亲一过世就被逐出了付家,独自抚养他很是不易。因而他读书也比别人用功些。村塾里的夫子最是赏识他,常抚着胡子笑道:“小儿如此聪明伶俐,将来怕不是第二个解缙绅?”

解缙五岁能文,七岁能诵,十四岁中解元,乃是大明开朝第一位大学士,在四十岁上就编撰集成了有史以来规模最为浩大的图书集成——《永乐大典》,端然是天下读书人心目中的楷模。

夫子夸奖他此作解缙,母亲听了自然是极为安慰而自豪的。他自己也悄悄地有些脸红,于是心里从此崇拜解缙。偷偷从村北的大青竹劈下一段,刻了一方竹印在身边。他心思既细密,手工也巧,端端正正的七十宇在粗浅的青竹上更显古拙:天风吹我不能立。这是解缙的名句。

此时已经开朝一百多年了,人们对政诒的理解愈发宽松。那时离家不远的杭州城里已经开始有小抄本的《宋宫旧事》、《书林轶事》的本子流传,书肆摊铺上更夹杂风月情长的话本子畅销不衰,里面自然不乏光怪陆离的侠客诡秘,也少不了恩怨情长的佳人佳话。他花了两个大子买了本印的最粗糙便宜的《解氏词话》,却读的闷闷而不乐。原来解缙既擅文章,又工书法,可最了不起的还是他的满腹学识。高中榜首,他便为太祖皇帝上了著名的《太平十策》,字字珠玑,针砭时弊。然而太祖勃然大怒之后,也只将他遂回原籍不用。等刭永乐帝即位,虽然重用他为大学士,却也只叫他去编书罢了。待得浩然巨著的《永乐大典》编完之后,也难选“走狗烹,”的境遇。一杯毒酒便结束了生命,彼时解缙不过刚刚四十年岁,连知天命的时候也未等到。

词话本子末了,还有一段洋洋洒洒半文不白的评叹,不知是出自哪个穷酸不得意只能靠卖文换钱的书生之手,“嗟乎,解缙生而秀异,颖敏绝伦,然其焚琴煮鹤,东门逐兔,何其愚也。缙既死,盖天下无有布衣可入相焉。吾闻之苟卿曰‘物禁大盛’,夫缙乃一个布衣,闾巷之黔首,上不知其驽下,遂擢至此。当今人臣之位无居臣上者,可谓富贵极矣,物极而衰,吾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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