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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媛听她语意关怀,她原就是个不记仇的人,到底微有所动,亦颔首微微笑道,“学究倒说不上,只是得空无事,打发时间罢了。”
索秋抿了抿嘴角,望着安媛倒扣在桌上的薄薄书册,上面却是几个蓝墨印的小篆。她面上露出些纳罕之色,疑问道,“妹妹看的这是本什么书?怎得这几个字这么弯弯曲曲的难认?”
“《煮泉小品》。”安媛见她面露茫然,便耐心解释道,“这是讲煮茶品水的书,写山势水脉的走向不同,水质的差别很大,用来煮茶的水便有了好坏之分。而烹调一杯好茶,还有器皿,投茶,用水等诸般讲究,这其中品茶斗茶的高下,还颇有些趣味。”
索秋面上微微露出一点羡慕之色,“我只知道个吃茶罢了,哪知这里面还有许多讲究。怪不得前几日我沏了龙凤团茶,将军只喝了一口就不喝了。”李成梁爱饮茶,家中茶物器具都是上佳的,但饮茶之人对用水和技法的要求亦高,索秋沏的茶哪里能入眼。
索秋的语声中带了许多愁苦,可以看出她对李成梁确实颇有情意。她怔怔的瞧着那书册,一双美目里流转些不定阴晴,过了半晌她才缓过神来,又笑道,“我真是个粗人,哪有妹妹懂得这许多,得空了还要向妹妹多请教些才是。”
安媛微笑着点点头,轻缓道,“你若真想学,只管来找我就是。定是知无不言的。”
两人说了一阵子闲话,气氛融洽了许多。安媛见索秋不住的向外瞧,不免疑惑的问道,“嫂夫人还在等什么人么?”
“没有,没有。”索秋笑着回过头来,笑道,“我不过看看天色这么晚了,将军怎么还没回来,也不知用了晚饭没有。”
安媛望着她笑道,“嫂夫人对李将军真是甚有情意。”
索秋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与她外表不相称的缠绵和哀伤,但却很快抬起了头,神色旋又轻快起来,一字一句道,“我与将军一见倾心,情投意合,虽然不是少年夫妻,却相处得很是好呢。”
安媛听出了她话语中的猜疑与敌意,她只觉微有些尴尬,无声的点点头,轻声道,“那也甚好。”
正说着话,房帘忽然被掀了开,夹裹着一丝寒意扑面而来。
“末将付云胪参见将……”
安媛被冷风激得打了个寒颤,不由微微闭上了眼。等她再睁开眼时,却见室内的蜡烛不知为何轻轻一跳,在墙上投了一抹深重的影子。
一个高瘦的身影站在书案前,身上还负着铠甲。他的容貌颇是俊秀,却少了几分沉稳之气,反倒显出些阴柔来,这一切都看得出他十分的年轻。只见这个年轻的将领微微抬起头,诧异的望着眼前陌生的两个女子,问道,“将军不在书房么?敢问传唤末将来……”
索秋笑着打断了他的话,她微微瞥了一眼安媛面无表情的神色,却笑道,“付参将辛苦了。将军原是要召你来家中有要事相商的,只是刚才接到紧急的军务暂且出去了。劳烦付参将就在这里等待一下,将军应该很快就会回来。”
114
付云胪,安媛听到这个名字心里忽然沉了一下,一双澄清的眸子便往索秋望去。索秋却有些发窘,发边一朵浅紫掐金线的芙蓉花映的她的脸庞却有几分暗沉,她躲开了安媛的目光,又是朝着那年轻的参将勉强笑道,“我看现在时辰也不早了,付参将一直在这饿着肚子等着也不是,不如跟我们一同用了晚饭。”
她不动声色的带上了我们两个字,安媛心里微微有些不快,轻咳了一声道,“我身子有些不快……”
那位年轻的参将也是个腼腆之人,此时脸色早已通红,头也不敢抬起,亦推辞道,“末将不敢,请二位夫人先去用饭,末将在这里等候将军就是。”他见二人年轻,又都是女眷,同在将军书房中,只当是李成梁的妻妾。不容安媛辩解,索秋却用帕子掩了口,咯咯笑道,“付参将误会了,妾身虽是嫁于将军,但这位安媛妹妹却是将军的小妹,还未出阁呢。”她又瞥了安媛笑道,“安媛妹妹也无需这么拘束,将军既然不回来用饭,也省得让厨房两处开饭麻烦。付参将是将军最信赖的助手,也不是外人,就在一处用个便饭吧,你说可好?”
听索秋这样说话,安媛反倒不好拒绝了。她瞧着索秋一脸期待的目光,又瞧见付参将头低的仿佛要垂到桌子底下去,她心里明镜似地,早已明白了这是个什么状况。不就是个相亲嘛,好歹自己也是二十一世纪的知识女性,这样的阵仗早就见得多了,无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还能怕了不成。她打定了主意,心里反而一松,亦颔首笑道,“如此就辛苦嫂夫人了。”
索秋看她松了口,目光倏然一亮,一壁笑着寒暄几句,一壁就去布置菜品了。这些菜肴是她早就准备好的,很快便置上桌来。
八个冷荤八个案鲜,还有四大碗嗄饭,琳琅满目的齐齐摆了一大桌子,这般丰盛的珍馐菜品,绝不能是一时之间就可布好的。安媛望着索秋笑道,“嫂夫人好巧的手,连顿便饭也做得这般丰盛。”
索秋被她揭穿心事,只装作不知,兀自笑道,“这有什么难的,不过整治几道小菜而已。”她话题轻飘飘的一转,却侧身望向正在埋头夹菜的付云胪道,“付参将一直在军营之中,难道就没有娶房妻室替付参将打点行装么?”
付云胪倒没想到她竟会问的这样直接,他微微一怔,澹然说道,“军旅忙碌,又是漂泊无定身,哪会有女子可愿嫁来受这等苦。”
“付参将说哪里的话。”索秋咯咯笑道,“难不成行军打仗之人,都不能成家了?这话要是传了出去,倒成了我们将军的不是了。”
付云胪顿时涨红了脸,忙起身道,“末将不是这个意思。”
索秋用袖帕掩口笑着,眼梢却有一分无一分的往安媛处瞟。无奈付云胪只是垂头答话,倒并不曾见到她这般神色。
安媛心中很是不快,她微微侧身,一瞥却见到碧烟小小的身影躲在清笼的灯影后,薄绡的竹帘半垂半卷,掩得她面上明暗一片。
索秋无奈之下,只有笑着劝付云胪先坐下,不动声色的换了话题,“付参将是本地人吗?也不知这菜用的合不合口味?”
付云胪一怔,放下筷箸恭敬答道,“末将是湖州府长兴人,并不是本地人。”
“这可巧了。”索秋扬一扬脸,吩咐碧烟把温好的黄酒端来。
碧烟年纪还小,平时都不经打扮的,可不知为何今日却装扮的格外鲜艳些,长长地头发没有如常束成双丫,反倒松松挽成个求仙髻,发边簪了朵白玉兰,更平添几分妩媚。她端了酒盏过来,毕恭毕敬的侍候在一旁,脸上却有几分红晕。
索秋接过酒壶,格外殷勤的给付云胪斟了一杯,又给安媛斟满,口中亦是笑道,“今日厨房里温的酒便是江浙的十年陈酿的黄酒,原本还怕付参将用不习惯呢。”
付云胪端起酒盏,略迟疑了一下,“将军军中有严令,不得饮酒。”
索秋一晒道,“这是家宴,不须遵循那些军中的规矩。付参将且尝尝看,这酒是否有家乡的味道?”
付云胪却之不过,尝了一口,不免的点了头,赞道,“这酒着实不错,温而滑实,入口有余芳,却是上好的陈酿。”说着,他亦叹了口气,又轻声道,“某从军久已,算起来也有十余年没有尝到这样的家乡佳酿了。”
安媛瞧见他微微闭目,眼角却有几丝斑驳的光影投伫,给他添了几许沉郁之气,看来提起家乡确实让他有些动容了。她同是久离家之人,更也许她的家在另一个世界中,更是回不去了,不免有几分惺惺相惜之意,于是她轻轻晃了晃手中的小陶杯,淡淡问道,“付参将很早就离家了么?”
“云胪十五岁从军,算起来今年恰是第十二个年头了。这些年来南北征伐,亦时常思念家中父母亲人。”付云胪又呷了一口酒,缓缓言道。
安媛乍然想起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也有四五个年头了,离家许久,不知家中父母情景如何。她心下亦是十分酸楚,嘴角不知不觉蕴了几分轻薄的乡愁。
两人一时默默,各自都饮了几杯酒,不免都怀了几分心事,几分愁肠。
索秋见状微微笑了,酒斟的愈发殷勤些。
一时间,两人都是一杯一杯的饮,满室昏暗的光影被拉长,浑然不知岁月几何。
索秋抿了抿嘴,笑的愈发明媚。她见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得颇是投机,便给碧烟递了个眼色,扯了她悄悄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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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芯忽然微微一绽,已不知是何时候。
索秋匆匆赶来的时候,只见李成梁青黑的站在门口,看着满桌的杯盘狼藉。
此时的安媛早已醉的人事不知,伏在桌上沉沉睡去。付云胪勉强还有几分清醒之意,挣扎着起身要给李成梁行礼,却一个站立不稳,咕咚一声倒在地上。
索秋故作惊慌的叫了一声,“哎呀,付参将怎么醉成了这个样子,快些叫人来看看。”
李成梁摆了摆手,却冷冷的瞧着桌上的饭菜,莫名生出一些怒气,“谁人这么大胆!军中不让饮酒,难道不知道么?”
115
“将军。”索秋怯怯唤了一句,终于有了几分恐惧之意。
李成梁仿佛没有听到一般,他轻轻走到安媛身旁,解下了身上的大氅盖在了她的肩上。安媛看上去似是喝的很醉了,她虽然伏在桌案上,只露出半张小脸,可粉腮上都是红晕,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如振翅的新蝶。
他轻轻的抱起烂醉如泥的女子,将她用大氅裹好,又上前走了几步,将她轻轻搁置在床上,又为她盖好被子,竟是从未有过的温柔细心,仿佛生怕动作稍微重一点就把她惊醒一样。
“付叔叔!”李如松不知何时也回来了,听到父亲的命令,急切的冲了进来,便要扶起瘫坐在地上的付云胪。付云胪一直教他骑射功夫,两人感情深厚,难怪他这般着急。
谁知李成梁回头望了付云胪一眼,脸色却很是难看,厉声喝道,“军中饮酒,是大忌。来人,拖付云胪下去,重重责打四十军棍。”
李如松吓得手一抖,很想替付云胪求情,连叫了几声“爹”,然而看到李成梁铁青的脸色,他的嘴张了张,没了言语。付云胪强忍着身体的酸软,勉力支撑着站起身来,兀自还对李成梁行了个礼,轻声道,“末将知罪。”
几个校尉过来拖了他出去,不多一会儿,外面便传来一声一声的木棍敲击皮肉的声音,异常的清脆又响亮。
索秋听了外面的动静,面色愈发的白,嘴唇抖抖索索的,连目光也不敢直视李成梁。
“这酒是谁拿出来的?”李成梁蓦然回头盯着她,深深的眼眸中都蕴着怒意,嘴唇的轮廓如刀削一般锋利。
索秋一脸的笑意瞬时凝在面上,神色也有几分不自然,“我见付将军是江浙一带的人,便把家里藏的花雕酒拿出来给他尝尝,倒没想到他们倒醉成了这个样子。”
如松此时方才有几分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他一壁照看着醉的不省人事的安媛,一壁牵挂着外面正在受刑的付云胪,心中早已十分的愤怒。他怒视着索秋,大声道,“什么叫没想到,姑姑本来身体就不好,酒量也差。你还害她醉成这样。付叔叔是军中将领,饮酒就是犯了军规,你又害付叔叔挨打。爹爹,可不嫩饶她。”
李成梁眸子里寒光一闪,目光已是转向了索秋,沉吟着便要开口。
索秋身子一僵,踉跄的退了几步,面上迅速的由白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