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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去哪呢。这是来这个世界后唯一熟悉的地方,却又是最让人不愿去回忆的所在。
“只要你愿意走,我可以带你去任何地方,永远不用回去。”朱三的声音在耳边轻轻作响,听起来极有蛊惑的意味。
回望眼前繁华的街巷,穿梭的行人,一派盛世太平生活;背后的深深院门内,却是危机四伏、不见天日般的昏暗景象,何况明天就要入宫,更不知这暗无天日的下人生活何时能到头。
“我愿意回去。”凤花平静道,垂目不再看他。就这样走,两个人又能走多久。朱三总说自己是个下人,可看他举止用度,也该不是一个下人那么简单。他能如自己这般在这个世上无牵无挂,想走就走么。更何况,她的心中忽然闪过一角青衫的影子,如何能这样随另一个人离开。
由错愕到失望,薄薄的怒意升起,朱三突然觉得眼前的女子竟这般陌生,“原来你真的想进宫,”他有些厌恶的瞥了一眼女子渐渐发白的面容,冷冷道,“我还以为你会有些不同,想不到你也是个想攀龙附凤的人。”
凤花紧紧抿住双唇,伸手推开生锈的角门。门“吱呀”一声开了,她听着有些刻薄伤人的言语,却始终紧紧抿着双唇,义无反顾的往里走去。
身后有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是糖炒栗子滚落在地上了。熟悉的脚步声在门外只一顿,便匆匆离开了,连脚步声中仿佛都传来那人的失望和怒意。
她始终不敢回头去看,怕有眼泪落下来。
这是自己选择的路,不是么。她忽而对自己有些失望,原来自己始终不是一个有勇气的人,面对失败的时候不敢去直视生活,更不敢去选择叛离生活。
嫣儿的窗前,有一株西府海棠。每到春日,一树繁丽。清晨推开窗来,便可看到细小的花球团团簇在一起,还带着些晨露,微薄的天光淡淡给花儿镀上一层亮影,显得分外娇艳欲滴。
此时离入宫的吉时不到一个时辰了。窗前坐着如花般娇艳的女子早已装束完毕,静静等待。她身着鲜艳的嫁衣,这条衣裙是用二十四块上好的锻料拼接在一起,每条彩缎上都有最好的绣娘绣出的金丝凤鸟,远远望去彩裙翩跹,裙上凤鸟如活的一般,真可招来彩蝶流连。
这种二十四褶裙又唤玉裙,是嘉靖年间最新的款式,京城里最好的画工绣娘不眠不休的赶制了三天才赶制出来,标准的限量发行款,站在一旁侍候的凤花也不免看呆了,就是现代也没见过这般精制美艳的衣裙。
段王妃轻轻走进房来,给嫣儿挂上了一串珍珠坠领,端详良久,泪光盈然道,“宫里什么都不缺,姐姐也没有别的可送你的,这串珠子你带上吧。”嫣儿见这串珍珠难得颗颗一般大小,浑圆玉润,带在颈间隐隐有物华氤氲之气,知是极为珍贵之物,含泪而谢。段王妃一眼看见凤花毕恭毕敬的站在墙边,叹了口气走过去,把一个小玉坠配饰递给她,“这个赏给你,以后好好服侍二小姐。”凤花默默接过,想起差点曾在她手下丧命,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吉时终于到了,嫣儿缓步出去,便有宫里的一干太监宫女抬着凤辇前来迎接,众人都是哗然。凤辇只有宫中高品级的皇后嫔妃才可坐用,不想段嫣儿还未入宫就受到这样高的礼遇。段王妃见了又是欣喜又是不舍,含泪叮嘱再三,方才扶着嫣儿上了凤辇。府中众人都立在门外相送,场面甚是宏大,只是不知为何,裕王却并不在场。
浩浩荡荡的迎送队伍出得府去,凤花穿了一件淡藕色的濡裙,简单的挽了个小包袱,跟在宫女们的队伍之中,随侍在凤辇之侧。包袱里装了她在这个世界里全部的家当,一个春兰送的香囊,一只牛皮小酒壶。离开裕王府的时候,似听到敲锣打鼓的丝竹声中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笛声呜咽,凤花下意识的握紧了小小的包袱,不回头去望。与此同时,凤辇薄薄的丝帘一动,却看不到轿中人的表情。
五凤楼外,秦福悄悄站立在宫门一侧,目送着迎接段二小姐入宫的凤辇队伍。
“师傅,果然不出您所料。”阿保悄声说道,“还没有封号就坐凤辇入宫,皇上对这位段二小姐真是颇为重视,这般入宫的仪仗比宫里许多娘娘都风光多了,恐怕只有当年朝鲜来的韩太妃娘娘才享受过的礼遇。”
秦福却有些魂不守舍,盯着凤辇的队伍看得仔细。阿保循着看去,忽然眉间有喜色,“那不是前些日子在王府中见过的凤花姑娘么,想不到也跟着二小姐进宫了呢。”
“那丫头……”秦福眉间似有忧色,“你进宫时还小,都未曾见过当年的韶茗郡主吧。”
阿保仔细想了想,问道,“莫不是先前方皇后娘娘抚养过的,那位朝鲜来的韶茗郡主?”
“韶茗郡主本是朝鲜国主的幼女,才生下来不久,就因为韩太妃思念故国,便把不满一岁的郡主从汉阳抱到宫中来,以慰太妃思乡之情。”秦福缓缓的回忆,似想起了许多经年往事。
“那时方皇后娘娘刚入主中宫不久,,我才刚刚入宫没几年,只约略见过娘娘几面,记得娘娘那时端庄贤淑,待人十分温婉有礼。虽然膝下无子,但宫中一直威望很高。方皇后一见郡主便十分喜爱,郡主便也在宫里一日又一日的待了下来。”
“人们都说郡主和娘娘及为肖像,甚于亲生骨肉,方皇后因此也极为喜爱这个养女,谁知郡主入宫没多久,朝鲜本国发生了灼鼠之变,郡主的母妃朴氏被赐死,朴氏一族惨遭横祸。方皇后怜惜孤女无母,不忍送她回去受苦,便改回郡主的本姓李氏,封为韶茗郡主。”秦福续道,“只可惜方娘娘命薄,不久后受宫变之累困于大火中惨死。后来郡主又被送出宫去,交给方大人府上抚养。”
后宫中关于方皇后的话题一直都是一个禁忌,当年中宫的那场大火,传说有许多隐秘,阿保此时听到秦公公提起,想起当年的场景,更感到几分惊心,问道,“师傅所说的韶华郡主,是否就是三年前那位……”
“三年前的一天,韩太妃娘娘偶然提出了给裕王爷定亲,最初选的便是方家府上这位韶茗郡主。”秦福沉吟道,“太妃娘娘一直挂念着去世的方皇后,此举也许也是对方家的一种补偿吧。谁知韶茗郡主进宫谢恩后,回去不久就病亡了。”
阿保皱眉回想着三年前的事,脑海中隐约浮现出一个熟悉的影子。秦福叹道,“那时接韶华郡主入宫的,正是老夫。当年初次见到长大的韶华郡主,老夫吓了一跳,郡主的面容身形,举止娴雅,与当年她的养母方娘娘简直一模一样。”
“那郡主为何会突然亡故呢?”
“这其间详情,老夫也不知晓了。”秦福的眉紧紧皱起,说道,“后来人们都悄悄传说裕王爷命太硬,王妃未过门就被克死。皇上大概也听到这样的传言,便给王爷娶了侧王妃,正室一直空着。”
阿保一惊,“这次却又不是说要给裕王娶正妃了么?”
“毕竟过去三年了,正妃之位一直空着也不成体统。这次大概皇上真想好好管束一下裕王爷了,”秦福说道,“只是当年正妃之位空缺,还有一个原因却也是裕王自己的意思。宫里传说,娶韶茗郡主便是王爷亲自去求的太妃娘娘,大抵郡主的去世对王爷也是一个很大的打击吧。”
“难道王爷和韶茗郡主早已相识?”
路边尘土甚大,秦福用绢布掩住口,轻咳了几声,展开略看了一眼便把绢布塞入怀中,道“方大人曾是裕王的老师,他们认识也不是怪事。只是裕王府中这位凤花姑娘,竟与当年的韶茗郡主八九分的相似,如今进到宫中来,不知道又会有些什么样的是非。”
阿保轻轻为秦福敲着背,劝道,“师傅,您别太操心了。这都是那些主子们的事。”秦福蓦的发怒,瞪着阿保,边咳边道,“你当我说这些作甚,还不是指望你早日学会了这里面的曲折算计,有朝一日师父不在了,你可以自己独当一面。”
“扑通”一声,阿保又是感激又是惭愧的跪在地上,“阿保绝不辜负师傅的厚望。”
15。别殿遥闻箫鼓奏(2)
掌灯时分,宫里所有的殿阁前都燃起了宫灯,远远望去似一条条飞龙般点缀着诺大的宫殿群,看上去煞是好看,然而颇为扎眼的却是紫禁城正中的三座主要殿阁都被黄色布缎蒙上,看上去荒废许久了。实际上自十余年前的一次火灾后,朝廷一直迟迟没有拨出银两来进行修缮。
抬着凤辇的队伍照例走过场般的在三大殿前转了一圈,象征性的表示着凤辇中的女子已完成了入宫的仪式,便匆匆从西边的月华门抬了出去,直奔皇帝如今的实际寝宫——西苑而去。凤花跟随着众人的队伍而行,只觉得如今眼前见到的宫殿似与大学时逛过的故宫不甚相同,牌匾都是清瘦刚劲的汉字写就,并不似后世满汉对照的字样,就连许多宫殿名称也与现代闻名的“乾清宫”、“太和殿”之类绝不相同。
然则进了西苑,眼前景致却赫然熟悉起来,气势磅礴的宫殿群之中,是一片诺大的蜿蜒的水域,湖面上波光粼粼,岸边灯光零星,偶有两三宫人湖畔而过,也是轻声蹑足,说不出的静谧宜人,这不正是凤花熟悉的北海后海一带么。想起大学时代,无数次在后海边如繁星密布的酒吧中流连,当时的凤花并未想到,有朝一日能来到五百年前的这里吧。
前海和后海的连接处,有一座窄窄的单拱石桥,镂空的云花栏板雕刻精美,翠屏卷花望柱分明,凤花脱口而出,“银锭桥?”
“姑娘怎么识得此处?”前排一个宫女奇怪的回头看着她,“你原来也进过宫啊。”凤花哑然失笑,这桥如何能不认识。曾经多少次在这桥边抱膝而坐,约上三两好友,抱着一瓶嘉士伯,就着月色也能喝一夜的酒。想不到五百年前原来就有这桥了。
依旧是天心月圆,银桥垂柳,眼前熟悉景色便如昨日般熟悉。不想转眼,换了人间。
湖边的一处殿阁内,红烛高烧。室中装饰皆新,被褥枕帕无不是用金丝银线所绣,说不出的富贵奢靡气息。嫣儿一身盛装未谢,灯下看去尤是芙面生晕。此刻她便静静坐在床边,在这宽阔高旷的殿阁中,更显得身姿娇小,可堪人怜。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红烛渐渐烧尽。凤花望着床边的宫装女子,见她娇艳脸庞上的神色由期盼转为焦急,又由失望直到黯然。当最后一丝火苗“扑的”跳跃了一下而闪灭后,诺大的殿阁须臾间陷入可怕的黑暗沉寂中。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丝竹声,立在一旁的凤花向窗外望去,湖对岸的殿阁内灯火辉煌,人影阑珊,隐约有莺歌笑语阵阵,觥筹交错不绝于耳,似乎是在举办盛大的筵席歌舞未散。
也不知在黑暗中沉默了多久,忽听到嫣儿低哑的声音,“天色晚了,你出去吧,我要睡了。”说着,似也不等凤花答话,合衣便卧在床上,面朝着墙壁而眠。
凤花心内叹息一声,有些可怜眼前的女子,她悄声退出房去,轻轻掩上了门。
第二日清晨,凤花刚刚进房服侍嫣儿梳头,便听到太监过来传旨,“恭喜娘娘,圣上旨意,封娘娘为正三品婕妤,赐居青云宫。”凤花见嫣儿仿佛充耳未闻一般,只得走了出去,含笑给几位传旨的宫人太监打赏了银钱,千恩万谢的话说了不少,总不能让人觉得失礼。再回房时,却见嫣儿仍是一动不动的坐在原处,静静地对着菱花镜许久,在头上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