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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不少,总不能让人觉得失礼。再回房时,却见嫣儿仍是一动不动的坐在原处,静静地对着菱花镜许久,在头上插上了一根珠钗,
“娘娘,该去给太妃请安了。”见嫣儿全然没有出门的意思,凤花只得悄声提醒她宫中的礼节。宫中新晋品级的嫔妃,都要去谒拜上殿。太后和皇后都已过世多年,如今宫中,自以武德朝进宫的韩太妃为尊,后宫中地位最崇的却是皇帝现下最宠信的张淑妃。
“好。”嫣儿淡淡的回答,便跟着凤花向外走去。
慈颐宫内,韩太妃含笑接受了嫣儿所行的大礼,“以后入得宫中,要多修贤良淑德之仪。我儿才入宫来,一日之内便是三品婕妤,可见圣上看爱。平日要多读太祖《女训》,方是佳妇所为。”
坐在一旁的张淑妃却掩口打了个呵欠,她不过二十余岁的年纪,身着一身华裳,举手投足间都是风姿,顾盼亦可生辉。她见一殿的人都注意自己,不免对太妃娇笑道,“太妃娘娘,儿臣昨晚给皇上跳了新排的《霓裳舞》,皇上看得高兴,又灌了儿臣许多杯,侍候圣驾一夜,实在辛苦。儿臣想先告退了。”
嫣儿闻言神色微变,低下头去,紧紧抿住双唇不语。太妃点头微笑道,“回去吧,辛苦你了。”
张淑妃姗姗起身,仿若未看到嫣儿一般,只向太妃衽敛一礼,竟自便离去了。殿中一时尴尬,太妃略话了几句家常,便推说困倦,好言让嫣儿回去休息。
凤花只是一个毫无品级的都人(明代宫女中最低的一等),因为身份太低,并不能随嫣儿入殿,只得在门外等候。她心中甚是焦急,嫣儿自从昨晚开始便仿佛变了个人一般,不知在殿内会不会出什么差错。等了不久,只见容色艳丽的张淑妃先走了出来,嘴角挂着一丝冷笑,神色嚣张的离去。
待到嫣儿神色黯淡的走了出来。凤花心知必是刚才张淑妃给她颜色了,有心想劝慰几句,却见嫣儿怔怔的望着远处,脸色苍白的吓人。
湖边,一袭青衫的身影跟随在一位长者的身后。
“叔大,你这次是随裕王进宫来的么?”老者淡淡的问。
不知何时起,人们都开始称呼自己“张大人”、“太岳先生”,已经许多年没有人这样称呼自己的小字了,张居正乍听到老师如同从前教授学问时,那般亲切的称呼自己了,眼眶有些湿润,低头称是。
“裕王很看重你,”老者续道,“你要尽心去辅佐。”
“老师,”张居正毕恭毕敬的行礼道,“恭喜您重回内阁,望您能重振朝纲,为国除祸。”
那老者正是曾经出任内阁大臣的徐阶,此时他刚刚再次接受了皇帝的任命,第二次出任内阁次辅。他本来满脸笑意,听到“除祸”二字,忍不住神色一黯,道,“奸党之祸,非老夫一人之力可抗。如今国家积弊已深,内有严氏父子把持朝政,结党祸国,外有倭患不息,更加年年天灾,百姓困苦至极。叔大,你可否愿意回朝庭中来,老夫很是需要你相助一臂之力。”
张居正垂首沉默,并不接话。
“我上次离朝时,本已立下誓愿,此生只处江湖之远,不再回朝廷之上。若不是裕王数次来京西回龙寺中陪老夫对弈,局间几番苦劝,老夫断不会再有致仕的念头。”徐阶叹道,“裕王果敢英明,知贤爱士,是国家希望之所在。你在裕王府中侍读也好,赋闲也好,勿忘尽力报效。”
张居正目送老师的身影远去,仿佛一夜之间,曾经意气风发的老师变得苍老了,竟连脚步亦有些蹒跚。
回头时,张居正只见不远处的柳树下,盛装的嫣儿正含泪痴痴看着自己。他不便过去说话,远远的略一欠身行礼,便向宫门外行去。
16。别殿遥闻箫鼓奏(3)
自那日从太妃宫中回来之后,嫣儿再也不出殿门一步,一切饮食用物都吩咐凤花端进房中。只是每天日落,天色还未晚,殿内就会早早的燃好红烛,铺好寝卧,嫣儿便会坐在床边静静等待。一连数月过去了,转眼盛夏过去,便是立秋了,皇帝还是一次都没有来过青云宫。
湖对岸的宫室内,歌舞声依旧夜夜不休,嫣儿却日渐憔悴,原本如花似玉的脸颊消瘦的只有巴掌大小,显得眼睛愈发大了。曾经善睐生辉的明眸,不知何时渐渐蒙上了一层阴郁之尘,脸色也变得蜡黄,明明是正荣华茂丽的二八年华,却竟有些枯槁之意。
这日临近黄昏,嫣儿在镜前细细看着自己的容貌,用手慢慢抚着日渐消瘦的脸颊。凤花轻声道,“娘娘用些胭脂吧,脸色会好些。”嫣儿不置可否。凤花从箱中翻检出半日,发现从裕王府带来的两盒胭脂都用完了,正欲告诉嫣儿。忽听外殿管事的太监孟冲传话道,“婕妤娘娘的膳食送到。”凤花不及说话,赶紧出门去拿。到了殿外,却见那孟冲白了她一眼道,“怎么这么磨磨蹭蹭,还不快拿进去。”
凤花心中有气,知这些人最是势力,见嫣儿不受宠,近来宫女太监们的脸色越发难看了,送来的膳食也不如往日可口,甚至有时送来的都是冷菜冷饭。凤花强忍着心中的厌恶,接过食盒,和颜悦色的说道,“婕妤娘娘的胭脂水粉用完了,可否劳请孟公公再领两盒来。”
孟冲也不接话,玩弄着留的细长的指甲,仿佛没听到一般。凤花见他神情难看,不愿多说,转身将食盒拿回嫣儿妆台边。只听外面孟冲的小声嘀咕音量大小正好的传到她们耳中,“又没人会看,还抹什么胭脂水粉。难不成还指望飞上枝头变凤凰,真是痴心妄想。跟着这样的主子算是倒了八辈子霉。”嫣儿瞬时变了脸色,紧紧抿住双唇,双手垂在膝间,凤仙花染的指甲深深掐入肉中。凤花替她打开食盒,只见饭菜早已冰凉,青瓷盘上稀疏的堆着几根青菜,一些烧糊的看不出本来面目的剩菜,小半碗米饭,还有点馊味。
嫣儿坦然的举起竹筷,便往口中拨着饭菜。“这怎么能吃,”凤花气的一把夺过筷子,端起食盒冲出殿外,将食盒重重掷在地上,骂道,“真是一群势力的小人。”饭菜碗筷散落一地,站在殿门口看热闹的孟冲也被吓了一跳,跳起身来拍拍自己的袍子,对凤花“哼”了一声,扬长而去。
“把殿门锁上吧,”嫣儿忽然发话道,“这些人真是太吵了。”凤花依言将殿门锁好,眼眶不知不觉有些红了,“这一闹,就连晚饭也没了。”
“今日没了,明天还会送饭来的。”嫣儿却又换回了那副全然不在意的样子,继续对着镜子挑剔的审视着自己的容貌。她如今早已把入宫那套衣裙收在箱中,只穿着寻常的濡裙,未施粉黛,身上仍是什么首饰也没带,斜斜的梳着一个坠马髻,看上去愈发清冷消瘦。
凤花不忍看她这样,从箱中翻出嫣儿入宫那日所带的那串珠子,轻轻替嫣儿挂在脖中,“这是娘娘入宫那日,王妃替你戴上的珠子。”凤花平静道,“如果王妃今日在此,定不愿意看到娘娘如今的样子。”
嫣儿闻言一震,伸手轻轻抚摸着珠子。这串珠子在箱中放了许久,有些雾蒙蒙的,不如那日鲜亮。只是光晕依旧氤氲,遮住了脸,也看不清她脸上神色。凤花望着她神色仍旧沉默低落,终于忍不住一针见血道,“你还要骗自己多久呢。”嫣儿缄口不语。
“娘娘不出门一步,每天的希望都只是等着皇上来,可皇上永远都不来怎么办。”这些话在凤花心中早已憋了许久,此时一股脑都倒了出来,“更也许,娘娘早已明白皇上是不会来的,根本就是在消极的自暴自弃,糟践自己?”
刹那间嫣儿脸上没了血色,双唇微微哆嗦,良久,她方才说道,“皇上不肯来,我又有什么办法。”
“淑妃她们日夜羁绊着皇上,时间久了皇上怎么会记得还有娘娘这人。不说皇上,这宫里还有多少人记得有娘娘这人。”凤花一针见血道,“我不知道娘娘心中有什么结可令你意志消沉至此,但再伤痛的心事,也不要放任自己去作践自己。淑妃她们费了多少心机,日夜留住皇上,就是怕有一日皇上遇见了娘娘,分去了她们的宠爱。娘娘可好,干脆遂了她们的心愿。后宫之中,人可吃人,这样下去无异与坐以待毙。”凤花顿了一顿,续道,“须知宫中最希望娘娘足不出户的,便是淑妃吧。”
“坐以待毙……”嫣儿喃喃道,“现在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连一个小小的内监都能作践我。”
“孟冲背后若没有人撑腰,焉敢如此放肆?”凤花冷笑道,“娘娘你要振作起来,她们正因为害怕你,才会这样如临大敌。娘娘切不要被眼前局势的不利消磨尽了信心。”
嫣儿沉默的听着,黯淡的眼中渐渐有了些光亮。
“这后宫之中,娘娘可愿意相信我么?”凤花认真道,“娘娘的处境已到了最坏的境地,与其坐以待毙下去,不若破釜沉舟的放手一搏。”
……
“你为何要这般帮我?”嫣儿忽而看着凤花,“我带你入宫来,你没有怨过我么。”
“我怨,”凤花利落的说。想起春兰的遭遇,想起自己受过的苦刑,她怎能不怨段氏姐妹,“但怨了就过了,这便是命。我不要一辈子带着怨恨生活。不想去自己折磨自己。”
“我只求有一天,娘娘有了一切富贵尊荣时,可以放我出宫去,还给我自由。”
“好,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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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云宫外殿,凤花见四下无人,叫住了孟冲道,“孟公公,烦请将这封信交给秦总管。”
孟冲本来早就看到凤花,心中很是不快,想绕路走开。如今见她叫破,只得讪讪的走了过来,十分不耐烦道,“又是什么事,没见我忙着么。”
凤花瞥了他一眼,将信塞到他手中,半带威胁道,“孟公公,我不管你背后是什么来头的靠山,你现在总还是在这青云宫里当差。这信秦总管若是没收到,总有人会扒了你的皮。”
孟冲闻言有些犹豫,将信迟疑的拿在手中,面色却很是难看。秦福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兼任东厂总管,直管着宫中四司八局十二监,名副其实的太监最高首领。再加上掌管着庞大的东厂特务机构,对所有人都有监视审查的使命,更是势力凌驾在内阁之上,宫中任谁提起都是三分胆寒。孟冲虽然也是一位大珰,但和秦福比起来,地位差了一大截。凤花一言便戳到了他的痛处。
“孟公公,”凤花放温和了口气,又道,“我听说孟公公入宫虽然不久,却很是有才干。然而公公如今在直殿监中,不过是掌管宫内各殿廊庑扫除之事的从五品监丞罢了,既无品阶,又无实权,岂不委屈了公公的才能。”
见孟冲脸上果然有愤愤之色,凤花续道,“婕妤娘娘最是大方阔绰,”说着将一块玉佩塞在孟冲袖中,笑道,“望公公三思,有朝一日婕妤娘娘富贵荣华,是不会忘了公公的好处的。”
17。鱼龙不动澄江远(1)
司礼监内,秦福捻着薄薄的信纸在灯下细看,看完之后将信递给一旁的阿保,笑而不语。
阿保沉思着将信看完,有些犹豫的问,“这样做,怕不会要得罪张淑妃娘娘?”
秦福将信凑到灯下,看着信纸被烧成灰烬,方才说道,“既入了宫,就要作一世的打算,哪能只看眼下这点成败得失。宫中生存之道,最讲究审时度势一说。会度势的,烧冷灶,不会看势的,才去烧热灶罢了。”
见阿保仍旧疑惑不解的样子,秦福娓娓道,“比如说张淑妃娘娘,如今正是当红得势。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