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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我,”张居正默了默,目光中难得流露出几分温柔,“那晚是你的侍女紫燕冲进了建极殿,惊动了圣上。他听说你有危险,情急之下竟从病中起身去救你……还有呕吐一次在十八道岭上,也是他救了你。你说我是不是很失败,虽然在你身边,却总是错过……”
十八道岭上那晚,她心头巨震,那晚的人居然是他……她脑海中乱入麻一般,半晌说不出话俩。
“他病入膏肓之中,如今昏迷不醒,你就算去见他也没有意义。所以你就算你是为了他,也该珍重你的身体。”
她默了一瞬,一把推开了他,转身向外冲去。
“你要去哪里。”他竟然被推得踉跄了几步,扶住了案几站起了身子,却哪里还看得到她的人影。门口影影绰绰立着鸾瑚,抬眼望着他,很是复杂的神情。
她赤着脚,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跑着,一路竟然跑到了宫门前,她赫然止步。宫门森严,她该怎么进去?她心里如乱麻一般,翘首望着高大的帝阙,她脑海中忽而划过许多往事……出宫入宫这么多次,她竟第一次觉得这地方是如此的陌生。
她忍不住大声疾呼:“陛下……陛下……朱三……朱载垕……”
守门的官兵骇得傻了,有谁活的不耐烦了敢直呼天子的名讳,官兵们马上将她围了起来,她毫无惧色:“放我进去。我要见陛下。”
“让她进来。”一个沉稳的声音忽然在耳畔响起。
她赫然抬首,却见秦福头发尽是花白,望着她的目光中却全然是亲近之意。
她眼眶一红,快步随着秦福便往建极殿走去。
建极殿是紫禁城中最高的一座殿阁,坐落在三层的汉白玉石阶上,格外的巍峨。她站在朱红的殿门前,竟有片刻的发怔,没有力量推开眼前的这扇门。
“快进去吧,趁着陛下还清醒,”秦福在她身旁低声道,“皇后也在里面。要小心些。”
她鼻尖发酸,轻轻推开门,惦着足尖慢慢走了进去。
殿中光线极是昏暗的,满屋都弥漫着浓重的药味。透过殿门泻入的一点点光,她勉力能看清大殿中围着数丈宽的屏风,屏风后隐约有个女子绰约的身影坐在榻边,手里仿佛还端着一个药碗。她走的近些,却见一袭朱红的凤衣裙摆垂到足边,那红色触目惊心的妖异,与这大殿的阴暗格格不入。她绕过屏风,赫然看到屏风上挂着的那正是自己的画像。而那凤衣的主人却是陈皇后,看到了她也不惊异,淡淡的点头说:“你来了。”
陈皇后瞥了一眼榻上熟睡的隆庆,径直站起身来,将手中药盏塞到她手中,轻声道:“圣上刚睡过去,是看着你的画像才睡着的,你在这里等着他吧,也许他醒来会想看到你。”
她仓皇的接过药盏,却听到陈皇后的脚步声退了出去,隐隐还有她讶异的低低咳嗽。
她静静地坐在塌旁,瞧着他熟睡中消瘦的脸庞,脑海中忽然浮现出第一次见到他时的画面,顷了一架的荼靡。他吃过她做的寒食面,陪她逛过多少次街市。她竟然没有这样近的看过他。其实他有很俊朗的眉眼,挺拔的鼻。他其实还很年轻。
她忽然有落泪的冲动,伸出手轻轻的拂过他的脸颊,他在病中,脸颊有些发红,额头也很烫。她轻轻的俯下身去,冰凉的唇触在他的额上,眼泪缓缓滑落。
等她再起身时,却见他不知何时已经醒了。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正望着她,眸里的温度却在慢慢减淡。等她完全放开他时,他眸里的温度已是冰凉,嘶哑的声音低低道,“你来做什么。”
“朱三!”她的笑声卡在喉中,“我都想起来了,真的,我都想起来了!”
他眸里闪过一瞬的光芒,却很快熄灭,缓缓扭过头道,“朕……不想见你……你快走吧……”
“你不原谅我是么?”她简直要委屈的哭出来,“我醒过来了,我都想起来了,我第一件事就是来找你。你却不要再理睬我了是么?”
她翘首望着他,急切的盼他有句回应。他却连头也没有转过来,隔了许久方才低声道:“朕真的不想……不想见你……你快走吧……”
她哽咽着后退了几步,往外奔去。
他听着她奔离的脚步,忽然觉得心里空了一空。
隔了良久,他听不到她的脚步声了,想来她已经去的远了。他回过头来,望着屏风上栩栩如生的画像,长长地叹了口气。
“别叹气啊,”她的声音忽然就在耳边,“明明就想看到我,为什么要赶我走。”
他猝不及防的被她揭开心底,一时竟然来不及伪装。只见她的笑容盈盈就在眼前,他恍惚的伸出手指,轻轻拂了拂她的脸颊。她一把抓住他的手,急急的擦着滚滚而落的眼泪道,“我就在这里,你为什么不愿意看我。你说过不会让我难过,可为什么要这么狠心的折磨我。”
“我得的是痨症,治不好了,”他吐了口气,侧过头异常艰难的说道,“这病会过给你,你离我远些……”
她猛然扳过他的头,双唇深深地印在他的唇上。
他浑身一僵,唇齿紧闭。
她不甘心的用舌尖撬开他的唇,身子越伏越低,几乎是贴在他身上,口中发出呜咽的声音,“我不怕……若有痨症……也一起过给我吧……”
他双手缓缓搂住了她,心底长长的叹了口气,放弃了所有的伪装与戒备,俯身亦吻住了她。
“夜里凉,多披件衣裳,娘娘。”陈皇后回过头去,只见一个身着宫装的女子站在身后,轻轻为自己罩上一件外袍。陈皇后有些恍惚,看着漫天的星斗,想不到自己竟在滴水檐下站了四个时辰了。她轻轻的点点头,“鸾瑚,你来了。”
“她还在殿里?”鸾瑚一边为陈皇后整理凤袍,一边瞥着紧闭的殿门问道。
陈皇后默然无言。
殿里传来轻轻的说话声,还夹杂着一个女子低低的欢愉笑声。鸾瑚凝神听了一会儿,红着脸皱眉道:“真是狐媚子!”
“这些我管不了了,”陈皇后的脸上都是萧索,她缓缓地摇摇头,望着晦暗的天色说道,“瞧,很快就要变天了。”
“只有这一刻,我才觉得是属于你的。”她躺在他怀里,闭着眼睛摸着他根根分明的肋骨,缓缓道,“你瘦了……”
隆庆闭着眼,慢慢把她搂得更紧些,低低道,“不只是这一刻,你知道么……有件事我一直不肯说,是怕你恨我……你要听么……”
只有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他才会卸下自己作为帝王的身份,用“我”的身份和她说话。
她轻轻地笑,“这件事我听了会不高兴么?”
“我不知道,”他吻着她鬓边的秀发,轻声道,“也许你会生气,会声很大很大的气……”
“恩,那我不要听了,”她想了一瞬,缩在他的怀里,默默道,“而且我也有个秘密没告诉你,我们都不听什么秘密。我已经觉得好幸福,就算让我现在死了我也愿意……”
“现在这刻很好,我从来没觉得这么完满过,”他慢慢道,“可惜我不能给你太久的幸福……”
她伸至轻轻掩住了他的唇,皱眉道,“我不要太久的幸福,我只要现在这一瞬,这一瞬就好。”
“好,”他柔目望着她,眼中无限怜惜,“都依你。”
他再次熟睡时,她却轻轻爬了起来。
她坐在门口,静静地听着外面轻轻的话语声。
“启禀皇后娘娘,到了该给皇上诊病的时辰了。臣可否进殿去?”
“本宫再问你一遍,皇上的病真的没救了么?”
“是,是,臣不敢隐瞒……这不是臣一个人的诊断,太医院所有的医师都诊过了,陛下的痨病已入膏肓,大行就是这两日了。”
门外的女子默了默,“既然如此,就不要再进去打扰皇上了。”
她等了一会儿,听到太医们的脚步声去得远了,忽然打开了殿门。陈皇后依然站在殿外,身形萧索,如同一个寻常的妇人般柔弱。当陈皇后看到她乍然打开门,面上划过一丝异样,却很快恢复了平静,骤然间端起了皇后的架子,“陛下醒了么?”
她轻轻的摇头,“他睡着了。”
陈皇后忽然问道,“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她明白了陈皇后的所指,淡淡道,“他去哪里,我便去哪里吧。”
陈皇后起初震惊了一下,心下落了块石头,笑容亦轻松了许多,“既然是你的心愿,也省了我许多麻烦。”说着,陈皇后从袍袖中缓缓取出了一个小瓷瓶,递给了她,“喝了这个,你再不会有什么烦恼。”
她坦然的接过,“谢谢你。”
“你没有什么要嘱咐我的么?”陈皇后似有些不相信她的干脆,反而起了疑惑。
她心里早已打定了主意,缓缓转身回殿。
陈皇后打量着她的身影,目光中忽然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略略提高了声音,“其实我很嫉妒你。”
她忽然冲到塌边,想再看一眼他的脸,眼泪止不住的往下落,一滴一滴的都落在他的脸上。
他缓缓睁开眼,精神很是不济,见到她落泪,兀自露出一点笑容,温柔的问道,“怎么了,怎么哭了……”
她把头埋在他怀里,呜咽着哭的缠绵悱恻。
他听着她的声音,不住拍着她的肩,心里也不止是什么滋味。
待她哭得累了,便握住她的手,一臂擦着她的眼泪,“手怎么这么凉?”她撅起了嘴,“我赤着脚跑来找你的。”
他心底软了软,把她抱在怀里,掀开被子揽住她,用手捂着她的双足。他其实一直在发热,身子微微的烫。他却开玩笑,“正好给你暖足。”
她破涕而笑。
时间似乎会永远停在这一刻。
在黑暗中,他倚在他的胸膛上,睁大着眼睛,忍不住说道,“我把我的秘密告诉你吧。”
他就知道她会忍不住说的,微笑道,“好,你说完了,朕也告诉你。”
她真的开始说了,从自己穿越到这个时代开始说起。她怕他不信,连问了他好几遍,“你真的相信我来自另一个时代么?你不是觉得我在说胡话么?”
“我信,”他爱抚着摸着她柔软的头发,“你说什么我都信。”
他自己反而不信了,“你不许骗我。”
“你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和原来的茗儿又那么不同,你当然是不属于这里的。”
听他提到茗儿,她忽然心里五味俱全,“你之前一直喜欢的是茗儿对么?你有没有喜欢过我——我是说那个真的我,叫做安媛的我,不是风花,不是茗儿……”
“我爱的是你,”他捏了捏她的面颊,“小醋坛子,连这种醋都要吃,茗儿是小时候的事了,只是远远地喜欢罢了。直到遇到了你,我才第一次有了爱的感觉。我确定我爱的是你。”
她心里又是欢喜又是害羞,倚着他一会儿,忽然想起自己还没有说完,又道。“我还没讲完……记得第一次给你做的番茄鸡蛋面么,那是我们那个时代最家常的一道菜了……”
“恩……”
“炙煮也是,我们那个时代叫做火锅……”
“恩……”
“我们那个时代还有好多好多的吃的,回头我都做给你吃好不好。”
“好……”
……
她讲了好久,忽然听到身旁没了声音,她有些害怕,轻轻摇着他的手臂,“你不要睡,好不好,我会怕……”
他忽然侧过身抱紧了她,“我们认识了多少年?”
…奇…她屈在他怀里,掰着指头认真的数了数,“十二年了。”
…书…“唔,十二年了,”他缓缓摩挲着她的掌心,低低的唤着,“我爱你,安媛……”
…网…她望着他闭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