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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中安静下来。
直过了一会,孙衍才说道:“对了,听说过王家仆人入城时,轻车缓入,脸带笑容,极为雍容。阿容,你便是随他们入城的吧?”
听他这语气,陈容在入城时大显身手的事,压根没有传出去。看来是王弘私下有授意。那个人啊,她真是永远看不透。
陈容收回心神,点了点头,说道:“是。”顿了顿,她低声说道:“这主意,是我出的。我知道西城门可以入,也知道胡人不会对我们动手。”
孙衍嗖地抬头盯着她。他低叫道:“是你出的主意?”
陈容点了点头。
孙衍明显愣住了。他站了起来,负着双手,在堂房中踱起步来。踱了几步后,他脚步一刹,转向陈容,眼眸中光亮大增,“原来阿容还是个知兵的!好!既然你也这样认为,那么今晚,我们突围。”他转身便朝外面走去。
陈容见状,连忙叫道:“你不等王七郎了?”
“等他做什么?我这就去找到莫阳城主,还有那些士族家长,告诉他们我的决定。奶奶的,他们不听就不听,王七郎这人神乎着,信他的踏实些。”一边说,他一边大步冲出,转眼脚步声便已远去。
望着他急匆匆的背影,陈容一脸笑容,这时刻的她,终于把心思放下来了。
当时来莫阳城时,她还有些冲动。她一直在想,自己一个小小的女郎,说出去的话,多半没有任何人相信。为了取信他们,也为了显示自己可以相信,在入城时,她冒险一搏,向王家仆人出了那么一个主意。当时看来,效果是达到了,可她没有想到,王家仆人跟本就没有向外人宣扬她的功劳,而且,几次与王弘说话,他都爱理不理……这让她几乎绝望了。幸好幸好,她说的话与王弘的看法不谋而合!幸好幸好,孙衍愿意相信他们!
陈容重重地坐回榻上,举起酒樽,仰头饮去。
就在她仰着头,汩汩牛饮时,眼前突然一暗。陈容放下酒樽,顺手用袖拭了拭嘴,眼角向那里一瞟。便是这一膘,她粗鲁拭嘴的动作一僵。
一个白衣胜雪的身影,正站在房门处。他微微侧头,似笑非笑的,正饶有兴趣地望着陈容。这人,却是王七郎。
腾地一下,陈容小脸涨得通红。
她知道,整个南方,所有的名门士族,都对风度风仪非常注重,还有对子弟们进行专门培训的。一直以来,她在人前,总是时刻记得要表现得优雅些——这太重要了,时人相信,高贵是因为血统,是应该从骨子里显出来的。男人如果粗鲁,还可以说他是率性,是蔑视传统,是不在乎他人言论的,是名士行为,女人如果粗鲁,那只能证明她不配当一个士族。
当然,陈容之所以这么重视,还是因为如前一世,因为这些举动,被女郎们和冉府的下人婢女姬妾的,讽刺得太多太多。那种上升到人品高度的讽刺,每时每刻,都与她的名字联在一起,令得她有了心理阴影。
这还是她第一次露出粗鲁的真面目,被一个大士族撞见,而且,撞见她的人,还是那个谪仙般优雅完美的王弘!
就在陈容愕愕而立,小脸涨得通红时,王弘提步向她走来。他走到离她仅有半臂远。然后,他微微倾身,凑近于她。
阴暗的角落处,他的双眼明亮如星。如此呼吸可闻地望着她,王弘伸出修长白净的手指,优雅地帮她拭去嘴边的酒水,温柔说道:“真是不小心啊。”声音宛如春风般轻轻拂过。
在他的抚触中,陈容慢慢放下僵在半空中的手。她垂下双眸,慢慢坐回榻几。
这时,王弘也坐倒在榻几上。他举起几上的酒樽,仰头便是一通牛饮,然后,用袖子拭了拭嘴——每一个动作,都与陈容所做的一模一祥。可他那优雅是真正刻入骨子的,一模一样的动作,在他做来,便有了与别人完全不同的风流之姿。
这种风流之姿,足可以让人自惭形秽,陈容暗暗叹了一口气,心中却感激起来。他这是用自己的方式安慰她啊。
王弘放下沾了酒渍的衣袖,抬眸盯向陈容,道:“孙衍不是说我有知音有此吗?怎么连他本人也不在此?”
陈容听他这么一问,马上收起胡思乱想的心情。她挺直腰被,吸了一口气后,望向王弘,“刚才我跟孙衍说了,今晚丑时起到黎明时,南城门的胡卒会被突然调出,剩下的只有三千士卒,而且这些士卒不是慕容恪的嫡系,并不同心。那是我们唯一的生存机会。”阴暗中,她的表情坚定,目光在对上王弘的目光时,却有点躲闪。她躲闪着把话说完,“孙衍在决定把你叫来后,已去找莫阳城主了。他说,如果他们不听,他便自己带着二千士卒自己脱围。”
一口气说完,房中又恢复了安静。
王弘望着她,慢慢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浅笑道:“原来孙衍所说的知音,是阿容你啊。”
声音淡淡,陈容听不出他是赞赏,还是别的。
他把酒一饮而尽,放下杯子,“既如此,那就按你说的行动吧。”
陈容大喜之余,却不由自主地问道:“你为什么不问我如此肯定的原由?”
王弘侧头看向她,嘴角浅扬,似笑非笑的,“我问了,阿容便会说?”
陈容大摇其头。
王弘噗嗤一笑,道:“既如此,我为什么要问?”
陈容呆了呆,也是一笑。她低下头来。
这时,王弘清雅动听的声音传来,“阿容,你的脸又红了。”
陈容垂着双眸,绞着双手,喃喃说道:“在你面前,我老是出丑。”
“有吗?”
“有。”陈容鼓起勇气看向他,双眼眨巴眨巴的,似是在期待着他的安慰。
王弘没有安慰。他嘴角一扯,淡淡说道:“你已经注意了。”
你已经注意了?这是什么意思?他是在说,她本来就是个粗鲁的人,已经很小心了吗?
一时之间,陈容的小脸涨得更红了,她的樱唇张了又张,张了又张,却说不出话来。
这时的她,没有注意到,同样坐在背光处的王弘,正懒洋洋地斜睨着她。
好一会,陈容放下心思,暗暗恨道:被他知道了又怎么样?他又不是个多嘴的人,会到处宣传我本性粗鲁。我,我又不要嫁给他,为什么要在意他的想法?这样一想,她的心情终于好些了。
这时,天色渐渐黑下来了。
陈容望着好整以暇地饮着酒的王弘,一点也没有感觉到时间流逝。
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有时陈容真觉得,与王弘呆在一起,就算什么话也不说,那时间也很容易过。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转眼间,那脚步声出现在台阶处,接着孙衍的命令声传来,“去转告兄弟们,埋锅造饭,准备行动。记着,声音小一点。”
“是。”
然后,孙衍冲入了堂房中。他直冲到陈容和王弘面前,伸手拿过放在陈容几上,她喝了大半的酒水,仰头一饮而尽。
然后,他把酒杯放下,也没有注意陈容和王弘的表情,愤愤骂道:“这些莫阳城的士族,真是他娘的让人厌恶。呸!他们执意从西门突围,还不许我把自己的兵带去。奶奶的,还想我的人率先送死。”
他一屁股到榻上,向王弘说道:“听他们说了一通话后,我实在不想说了。王弘,我没有知会他们我的决定。”他的声音中,隐隐有着不安。
本来也是,这个时候,每一个举动都关系到全城人的性命。孙衍不知会便决定私自行动,对那些指望着他这二千精兵的莫阳城人来说,会是一种巨大的打击。所以,他望着王弘,等着他的决定。
王弘微微一笑,道:“既然已经决定,便行动罢。”
孙衍大喜,他惊叫道:“你赞同?”
王弘嘴角一扯,淡淡说道:“他们太一意孤行了。你如果告诉他们,你要自行突围,唯一的后果便是,他们把你强行囚禁起来,好控制你的士卒。”
孙衍嗖地站了起来,低吼道:“他们敢!”才吼出声,他便记起现在非常时机,那莫阳城主看似风雅,可还真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想到这里,他果断地说道:“好,便不知会他们,我们自行突围。”一边说,他一边又向把陈容喝了一半的酒水伸去。
他伸出的手却落了个空。
却是王弘,他优雅地,慢条斯理地伸出手,先他一步把陈容的酒杯拿来,然后,他把那酒杯像扔垃圾一样扔到了角落里,再持起酒壶,给每个人倒了一杯酒。
这一连串的动作,他做起来自然之极,优雅之极。自然得孙衍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他收回伸出的手,拿起王弘新樽的酒水喝了起来。
而陈容,刚开始时是一怔,可她看着他自自然然的动作,那含着笑容,淡而平和,毫无异常的面容,便收起胡思乱想的心。
第79章 生天
三人商议过后,便开始行动。
时间飞逝如电。
转眼间,夜深了。
几乎是夜色一降临,城主府中便是笙乐喧天,喘息不断。
那些贵族门,不知道是因为对明日向西门突围不抱信心,还是想显示自己不在乎生死,在这个时候竟是疯狂地行欢纵乐着。
陈容坐在马车中,双手相互绞动着,紧张地望着城主府的大门口。
王弘一回来,便被莫阳城主强行拖了去,现在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她在等着他出来,与孙衍一道会合。
在陈容的期待中,一个颀长的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视野中。
望着那身影,陈容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不一会,那人便出现在她的马车前。
他双手扶着车辕,含着笑,望着傻呼呼的陈容,轻轻说道:“卿卿每次望我,都会痴了去,这可怎办是好?”
声音真是体贴莫名。
陈容艳丽的脸腾地一红,她收回目光,低声恼道:“谁看你看痴了?哼!”
那人嘴角一扬,晒然笑了笑,转身向自己的马车走回。
这人,正是王弘。
这一次的他,换上了一袭黑袍。陈容从来不知道,居然有这么一种人,不管多华美的衣服,都只能是他的点缀,而不管多朴素的衣服,总能穿出风华。
她看着一袭黑衣的王弘时,脑海中想起了一句俗语,“男人俏,一身皂。”可把黑衣穿出一身神秘温深邃,却又至纯至美,宛如千年黑玉的,非眼前这个男人莫属。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马车启动了。
随着夜色渐深,莫阳街中安静之极。马车车轮滚动声发出的格支格支中,唱响着单调的,让人心慌意乱的旋律。
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了下来。
陈容一走下,便看到眼前密密麻麻的站满了士卒。这些士卒,全部身着盔甲,旁倚骏马,排成队列,面无表情。
在他们的旁边,孙衍大步走出,迎了上来。
他朝陈容看了一眼,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后,目光转向刚刚走下马车的王弘。望着王弘,孙衍皱眉说道:“有点不妥。从子时三刻起,这南门外的胡人似有增多。”
“啊?”
惊叫的是陈容,她低低说道:“不,不会吧?”
声音慌乱。
孙衍皱了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