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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上遍植各色花木,譬如在春日,便是漫山桃花绽放,烁烁美不可言,若是五六月,便是满山杜鹃,如霞彩映照,到了这八九月上,便是金桂飘香,金黄如蜜,满山都飘着那种甜腻的香气,让人入山便有沉醉之意。
朱安靖不必去国子监苦读,也不必去校场习武,反得了机会来此游玩,好像是猛虎入山,精神异常,幸好他肯听凤涅的话,不然便早就漫山遍野疯跑。
圣驾初停在山下,早有中津行宫的执事宫人们恭候着,将众位主子迎上山,循序将帝后、太后、宫妃各安排妥当。
有执事领着凤涅入了寝殿,朱安靖紧紧跟随,略作休息。
顷刻,谢霓先来到了,见礼后落了座,便道:“妾不过刚来京城,本是没有资格跟着来行宫的,只不过柴姐姐先一步请了旨意留在宫内,我若是也如此,倒显得有些不领情,于是就勉强来啦!也是托了皇后娘娘的福荫,让我刚一来京城,就能够出来开开眼界。”
凤涅见她谈笑风生地,便道:“既然来了,便好好地散散心,陛下甚是厚待你同郡主才如此。只是听闻郡主身子有些不适,她不来也罢了,你不必多心。”
谢霓道:“多谢娘娘开解。”
这会儿朱安靖便打量着谢霓,道:“小王曾经听闻,谢家二小姐文武全才,还以为怎样,原来也不过是个娇弱的姑娘。”
凤涅咳嗽了声:“安靖,又在胡说什么?”
谢霓却笑道:“不妨事的娘娘,小王爷快人快语,只不过……那些流言之类的,做不得数,只因为我爹爹是个武将出身,我小时候跟着胡闹厮缠,陪他去了几次校场,谁知就给人传出去了,一传十十传百地,本来只是提着棍子试试看长短,倒让人说成舞刀弄枪很是顺手了,却也没法子,嘴长在别人身上,堵住了一张,还有那么些,横竖他们胡说去……”
她人生得甜美,声音也脆,说得合情合理,又有几分俏皮,当下殿内众人都笑起来。
朱安靖道:“这样说来,你是全然不会武功的啰?”
谢霓摇头道:“不会,女孩儿家要贤良淑德,怎么能那么不像话。”
朱安靖一脸遗憾:“本来以为你会的话,倒可以跟你练一练手。”
谢霓笑道:“若是少王爷有意,等日后我哥哥入了京,你可以找他。”
朱安靖眼睛一亮:“那好!”
谢霓来说了会儿话,告退离去之后,眼见便入了夜,山上风大,比在皇宫内凉爽得多。
早先跟随朱玄澹的太监来传旨,说是陛下入夜便来,要同皇后一起用餐,凤涅便也等着,在宫内静候了会儿,便出到外头,站在栏杆边上,眼前山风徐徐,山间灯火阑珊,身上衣袂翩然,竟有几分飘飘欲仙的意思。
这两日凤涅过得还算自在,此刻闲适,又觉得倘若就如此懒散地度过此生,倒也可以容忍。
如此站了一刻钟,子规道:“娘娘,山上风冷,留神吹得着凉。”
凤涅又看了会儿,望着那山头上半轮月,两两相对,很有几分不舍,只是想到还要在此逗留数日,便宽了心,道:“那回去吧。”
回到殿内,眼见吃饭的点儿要过了,凤涅也自察觉异样,便叫子规出去打听,片刻后子规回来,道:“娘娘,陛下去了太后那边……”
凤涅道:“去了多久了?”
子规道:“有半个时辰,不过,奴婢打听了太后身边的人,说,……陛下其实已经出来了。”
凤涅皱了皱眉:“那是去了哪里?”
子规犹豫了片刻,终于道:“听闻……好像是给太后身边的梅仙姑娘给请了去。”
殿内一阵静默,而后凤涅一笑:“原来是这样,不过,若是不能过来了,就连派个人送信的功夫都没有?啧啧。”似冷非冷地笑了两声。
康嬷嬷道:“娘娘,或许只是说说话儿,一会儿万岁就过来了……不如再等等?”
凤涅摸摸脸,把那股微微地酸意挥去,才又慢慢道:“不用等了,太晚了吃东西会不消化,子规,命他们传膳吧。”
子规答应,便出去吩咐。
康嬷嬷也不敢再说,就小心伺候着,幸好朱安靖又从内殿跑出来,有他在,便不觉得怎样闷,两个一大一小,吃得倒也津津有味。
这一餐用罢,都没见朱玄澹的影子,凤涅喝了杯茶,打了个哈欠,一时有些犯困发懒,便用青盐刷牙清水漱口,又沐浴过了,便爬上床。
行宫建在半山,夜间山风呼呼响起,树枝摇动的声音,格外清晰。
殿内点了安身驱蚊虫的香,袅袅升腾,凤涅在陌生而宽大的床上翻了个身,望见地上帘幕底下透进来的一片月光。
她静静地一动不动,心里头却想起一句似真非真的话:“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忽然间又想起朱镇基的脸,他站在八角亭里,望着她说:“你不能对他动情……他是皇帝……帝王家的冷血,有多可怕你知道吗?你能容忍……跟那么多女人争宠?”
她脑中乱糟糟地,不愿去想,却偏偏忍不住,那脑中的声音不知吵嚷了多久,才终于混沌睡着了。
一直到了半夜,在殿外虫儿低鸣山风啸转之外,又响起极轻的脚步声。
有人分开帘幕进来,悄无声息踱步到了床边,望向床榻上蹙着眉睡着的凤涅。她的手臂探在外头,袖子滑到了臂弯处,那人静默片刻,便抬手将她的手臂握住,山上夜冷,触手间只觉得玉臂微寒,如握着玉石相似。
那人的手不由地便抖了抖,却一时握着她的手臂未曾放开。
正在此刻,本睡着的凤涅竟缓缓睁开眼睛,四目相对,凤涅呆了一呆,才道:“是……你啊。”
第六十二章
朦朦胧胧的光影之中,凤涅看清来人,绷紧的心弦缓缓放松下来:“嗯?是你啊。”双眸一眨,口吻也是懒懒地。
那人急忙放开凤涅的手臂,当床前跪了下去:“奴婢……该死!奴婢只是想……”
“怕我着凉吗?”凤涅接口说道,顺势看了一眼自己放在被子外的手臂,山上夜冷,她睡着便把被子拉了起来,只不过是胡乱盖了盖而已,“你倒是真细心啊,子规。”
床前子规仍旧跪着,一时不能抬头。
凤涅手肘撑着床面半是起身,歪头往外看去。
先前他撤手之际,帘子便又垂了下来,如今隔着一层帘幕看他,更觉模糊,只能是个隐约不清的影子而已。
凤涅看了会儿,抬手便将帘子撩起来。
子规仍旧跪着一动不动,静默之中,凤涅道:“又没说怪罪你,你怕什么?”
子规这才缓缓地抬头,他的眸子仍旧是那样地清明,就算暗影里看来,都显得如许清澈,毫无浑浊之意。
凤涅歪着头看了会儿,双眉微皱,望着他道:“为什么……每次我看你都觉得……”
子规眼色一动,急忙又垂下头去,凤涅抬手,探到他的脸颊边上,柔软的指腹在他的脸上擦过,转到他的下巴上,微微一抬。
子规只好又抬起头来,只不过下巴虽微微扬起,双眸却垂着,黑暗里,长睫像是风吹动的蝶翼或者叶片,微微颤抖。
“我先前有没有说过……”凤涅思忖着,“你生得很好看。”
子规身子一抖:“娘娘……”
凤涅一笑:“怕什么?再好看也没用,又没有女孩儿喜欢你或者能喜欢你,就算是喜欢也是白喜欢。”
子规的睫毛抖得越发厉害,嘴角微微一抿,却仍未出声。
凤涅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眉头皱的更紧,蓦地手指略微用力,正在子规抬眸看她之时,她却又松了手:“罢了,不惹你伤心了。”
子规听她如此说,便垂头道:“奴婢不敢。”
凤涅换了个姿势,便微微趴伏在床前,这样一来,同跪在床前的子规便离的极近,她歪头看他,正好儿能看到他微微低头的样子,几分依顺,眉眼分明,是很熟悉亲切的感觉。
“先前怎样我尽都忘了,最近也未曾问,你家里还有人吗?”凤涅趴在床边,打量着子规。
子规略低着头:“回娘娘,没别人了。”
凤涅道:“你原先的名字那样俗气,不知你出身怎样?”
“正如娘娘所说,奴婢出身微寒之家,父母俱是安分平凡之人。”
“可怜,”凤涅低声道,“故而给你起名字叫有福,只是却不知道,他们希望的……是怎样的福气?”
子规双眉一蹙,略抬头看了凤涅一眼:“娘娘……”
“你说呢?”凤涅双眸一眨,望着子规,“若是你自己说,你想要的‘福气’是什么?”
子规沉默不言。
凤涅道:“你先前跟着我,吃了不少白眼欺压,苦头自也少不了,如今,虽然算是好了些,……若是在宫内那些狗眼看来,你如今比之先前,大概就跟本宫似的,一个天一个地了,——但是不知道,你自己心里是怎么以为的?”
子规垂着头,片刻后低声道:“奴婢觉得,活在当下,便是福气了。”
凤涅一怔:“啊?”
子规道:“奴婢觉得,与其奢望自己永不能有的,不如且珍惜当下,便是谁也带不去的福气。何况,奴婢跟着娘娘,自觉地已经是旁人没有的福气,因此不管怎样,奴婢都不会去想其他,都会喜欢……如今这般。”
静默的夜晚,半山的行宫寝殿内,山上已经有些被夜风吹得略见清冷的桂花香,纠缠着寝殿内的檀香气,袅袅起伏。
山风吹进来,帘幕荡了荡,似落非落。
而这次第,他的话,似真似幻,似极清醒又似极迷糊。
凤涅望着子规,慢慢地:“你竟然能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你是想说自己,还是想劝本宫呢?”
子规道:“奴婢只是回答娘娘所问,并不敢就暗指娘娘或者其他。”
凤涅道:“你虽无意,我听来却是有心……”伸手在额角上按了按,“其实我心里一直在想……大概是我想的太多了,心乱,倒是不如你。只是,——难道我也要如你这般心甘情愿么……”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一摇头。
子规轻声道:“奴婢委实无心的……”
凤涅慢条斯理道:“是啊,你是无心的,是本宫有心而已。”
子规身子一抖,双手微微握紧。
凤涅却又一笑:“那么你那父母,俱都不在了么?也无姐妹兄弟?”
子规道:“回娘娘,正是。”
凤涅道:“你既然是家中独子,他们又怎么会舍得让你入宫?”
子规停了片刻,道:“微寒之家,走投无路之下……便只好另寻一条出路。”
凤涅凝视着他,叹道:“我以为陛下是个圣明君主,却不料民间仍会出现如此之事。”
子规忙又道:“同陛下无关,奴婢……净身入宫之时,陛下还未曾登基。”
“啊?”凤涅呆了呆,“已经那么久了啊……”
子规道:“是,陛下的确是圣明之主,自他登基……民间如此之事已经甚少了。”
凤涅轻轻地挠了挠脸颊:“原来是这样……”待要安慰他几句,又觉得不太合适,一时不知要说什么。
倒是子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