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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的注意力没放在复健师身上,视线焦点紧紧盯住楼定风,眼中充满期待赞美的紧张神色。他顿了一下,终于轻轻点头。
“嗯,念得不错。”话中微有不情不愿的称赏。“好啦!去收拾东西,我们回家了。”
临出门之前,他忽然回头对复健师。“这位先生……?”
“我姓张。”复健师连忙接口。
“张先生,如果我今天没有出现,你知道上哪儿找我吗?”
“呃,不晓得。”
“那么你就不该承诺章小姐你会让她见到我。”他严苛地打量对方。“我很不欣赏任意许下承诺却无法实现的人。”
语毕,楼定风簇拥着水笙离开,不理会复健师呆愕的脸。
他怎会被好求怜的表情打去呢?实在不可思议!刚开始就出师未捷。以后该如何折腾她?他越想越沉闷郁结,回程的途上一直没给她好脸色,偏偏她似乎不懂得怕他。
水笙坐在加长型轿车里,睁大亮晶晶的眼睛打量窗外的天地,对所见所闻的一切感到好奇极了仿佛这个世界对她而言是全新的,以往从来未曾见识过,其实这倒也没错啦!自她回复意识之后,旧有的认知全部消失了,这个世界之于她的确是新鲜的。
“那?”她指着马路上成排通过的白色禽类。
“鹅。”他把握时间埋首在公事堆里,不打算理她。早知道就别叫司机绕小路,他原本以为乡间不会塞车,回程应该会顺当一点,谁知道却遇上一大堆鸡狗牛羊,惹出她一箩筐的好奇问题。
“那?”她指着某只嚼草根的巨大哺乳动物。
“牛。”那个傻瓜干的好事?一股十块钱、正在起飞的股票反而建议他卖掉!那帮证券分析师该赶回街上当乞丐了。
“粘一起!”她又见到崭新的发现,连忙拉着他大惊大叫。
“什么?你又看见什么了?”他越来越没耐心。“那是狗嘛!公狗和母狗。”
“两只粘一只?”她的杏眼瞪得大大的。
“那是──”老天!他该如何向一个正在接受脑部复健的女人解释动物的生理问题?“它们正在做……嗯……可以生小孩的事情。”
“小孩?”
“对,就是大狗生小狗……”该怎么说呢?“就是……嗯……它们……”他被难倒了。“嗳!你少烦我,我的事情都忙不完了,你还吱吱喳喳叫个不停!”
她明明是病人嘛!天下怎么会有如此不安分的病人呢?他记得以前的章水笙贞静可爱,哪像现在这么吵闹。
他不骂还好,骂声一出,她的美眸立刻蒙上一层泪雾,嘴角垮了下来,开始颤动。
哦,老天,她要哭了,她要哭了!楼定风被她发达的泪腺吓了一跳。以往交手的对象,无论是客户或敌人,一旦屈居下风便会立刻想办法挽回他们的颓势,再不然便是有风度的暂时性撤退,可没人象她一样动不动泪水就流下来。
这一招泪眼攻势已经接近撒赖的程度,他突然不知该拿她如何才好。
楼定风的“畏哭症”是有原因的,在他年轻的大学生涯时代,有个洋妞爱上了他,她不知从哪儿弄来的错误消息,认定了东方男人最喜爱娇娇柔柔、弱不禁风的小女人。而她表现自己娇弱的方式就是:成天掉眼泪。举凡小猫跳到树上爬不下来、蟑螂被车子辗过去,她都能哭上十分钟。被她纠缠了整整一年之后,从此他视女人哭为畏途。
“你别哭……别哭……”她哭得他完全没轧。“好好好,是我不对,是我不好,我不该骂你,别哭了好不好?”
“好。”珠泪霎时收回去。
他登时啼笑皆非,有种上当的感觉。原来章水笙受伤前和受伤后没有多大差别,都是善于骗人的小祸水。
不,应该说,他忽略了一个重要的环节:女人是不讲求战略技巧的,她们会直接采取最有效的捷径,管他讲不讲理。
回到家后,楼定风叫出宅子里所有的工作人员排排站好,尽责地替她解说每个人的身份,介绍的过程中他的脸色却阴沉得难看。
“这是管家张太太、司机老王、厨师老程负责打理你生活起居的李小姐──”他仍然为自己轻易地受她一举一动的影响而感到郁闷。“记清楚了吗?记清楚就上楼休息,你一定累了。”
然后他掉头就走,不想再理她。
结果他的腰部又多了一只手。
“水笙……”他真的被她打败了。“不要随便对男人搂搂抱抱,赶快上楼。”
一旁的工作人员碍于他平常的威势,敢笑不敢言,看见他们等着看好戏的表情,他更火大了。
“水笙,我叫你放开听见没有?”她没理由特别缠他呀!出事之前,他们甚至算不上朋友,为什么她格外缠着他?
“不。”她的脸蛋埋进他背部拼命摇头。“不,不。”
他的背部传来一阵湿意,这表示──她又哭了;这也表示──他又投降了。“好好好,我陪你上楼。”
他受不了女人哭!
楼定风认命地拉她上楼,不忘回头投给佣人警告的一瞥。大家登时噤若寒蝉。
来到二楼分派给她的闺房,他指着床铺对她皱眉头。
“章水笙,坐下。”他决定和她好好谈谈,她必需弄清楚谁是老板、谁是伙计,谁靠谁吃饭、谁该听谁的。
她听话地坐在床沿,双手平放在膝上,一副乖乖牌的模样。哼!他可没被她唬过去。
“听着,我不喜欢旁人不听话,如果你想和我一起生活,就要照我的吩咐去做,懂不懂?”他双手换胸,凶神恶煞的峻目瞪着她。
“嗯。”她温驯地点了点头。
“以后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不准耍赖、不准哭闹、不准讨价还价,懂不懂?”
“嗯。”她仍然绽出满脸讨好的甜笑。
“很好。现在我要你乖乖上床睡觉,睡完觉就该吃晚饭,你必须听话,不准说不,懂不懂?”既然她显得非常配合,他的口气当下软了几分。
“嗯。”她明灿灿的瞳眸好纯真、好可爱。
“非常好,显然我们已经取得共识。”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
第三度掉头想离开她──而他的腰际也第三度多了一双紧紧圈上来的细嫩手臂。
“章水笙──”他已经气不出来了,压根儿就接近欢喜的地步。这女人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已经说好了。”
她抬头,清艳细致的容颜笑眯眯的,无论多么铁石心肠的人也无法对这样的面孔发作。
“不走,陪我。”她赖在他怀里撒娇。
“刚刚已经说过了你该睡午觉,你也答应听我的话,怎么转眼又赖皮?”他努力想板起脸来。
“没说,你不陪我。”口齿不灵可没影响她的逻辑思考能力。
他为之气结。还说她懂,她根本什么都不懂。他是敌人!她的头号天敌!而她却要他留下来陪她睡觉。
“你根本什么都不懂,”他挫败地咕哝,“什么都不懂。”
她实在很──赖皮!
事情为何会这样发展下来?楼定风无论如何也猜想不透。他可不是请她来当客人的。
他原本计划得周祥万分──等她身、心状况复原一些,对周遭的感受性开始恢复了,他就要冷落她、羞辱她、轻蔑她,施与强大的精神虐待,让她的日子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结果……结果,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人反而变成他自己!
说真的,他长到三十多岁还没这般错愕过。无论他摆出多难看的脸孔呼喝她,她永远不为所动,一个劲儿赖在他身上撒赖撒娇,害他每回板起脸不到三秒钟就被罪恶感吞噬,或者被她的泪水淹没。
“春光好,风和日暖春光红,结伴游春郊。”她捧着练习本,窝在他身边嘟嘟嚷嚷地吟念。“你瞧,一湾流水架小桥,两岸杨柳……嗯……杨柳……”
“随风飘。”他忍不住接口,接完之后才发现自己做了什么。又来了!“水笙!你别念出声,我正在忙公事,你在我旁边嘀嘀咕咕的,我怎么专心做事?”
她粘他粘得不得了。他躲进书房处理公事,她也眼巴巴跟进来腻着他。所谓的“腻”,并不是他坐在书桌后办公,她坐在别一边的沙发椅上看书。而是她把椅子端过来挨着他坐下,两个人挤在橡木桌后头,便硬是得分出一块桌面让她念书写字。
小鸡缠母鸡也不是这等缠法。
“可是,是医生叫我念出声音来的。”经过三个星期的训练,最近她已经能以完整的语法说话,而且配上合适的语调──通常不脱“可怜兮兮”和“讨好撒娇”两种口气。
“那你就到隔壁去念呀!再不然到沙发那头去念,离我的耳朵远一点!”他不耐烦地欠欠身站起来。
“你去哪里?”她惶惑地看着他迈开步伐。
“洗手间。”难不成上个洗手间她也要管?“等我出来之后,你最好已经换到其他地方念书。”
他翻个白眼走开来,走进浴室后,楼定风发现自己无法关门。因为如果他硬要把门关上,可能会夹断一截偷偷拎着他衣角的手臂。
“你、在、干、什、么?”他努力挤出充满耐性的口吻,看起来龇牙咧嘴的。
“我也想去。”
“你去用隔壁那一间。”他转头又想进去,衣角仍被一只固执的小手持住。“章、水、笙!”
他快忍不住了!他的脾气濒临爆破边缘,他的“水库”也一样。
“我跟你一起去。”她可怜兮兮地嘟嚷。
“你!你没听过男女授受不亲吗?”
她眨巴灵动的大眼睛揪着他。
好吧!现在的她确实有可能没听过。“我是男人,你是女人,所以我们不可以一起上厕所。”
决定了,他必须买册国际礼仪或生活与伦理做为她的下一部练习本。
“不管。”她的螓首垂得低低的,似乎泫然欲泣。“你用洗手间就好了,我不用。我又没有跟你抢。”
“既然你不想上厕所,跟着我进来干什么?”
“嗯……因为……”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好嘛!我也上厕所好了,这样就可以跟着你了?”她抬头,眼中充满希望。
“不,这和你用不用洗手间的问题无关,而是──”老天,他该如何与她讲通?他快被她逼疯了!有哪位仁兄愿意出面帮忙他说话,他愿意把全副家当免费奉上。“反正你不能进来就对了。水笙,你答应过乖乖听话的,忘记了吗?”
水笙嘴角再度颤抖,换上一脸想哭的小媳妇脸谱。她不敢让他消失于视线之外,生怕他一转眼又会不见。
楼定风无语问苍天,这女人一分钟之内可以换上十八种表情。为什么她不是他的手下呢?若真如此,起码那帮人还懂得惧怕他,处理起这些恼人的问题也就不会那么缚手缚脚了。
“好好好,我投降、我投降。”迫切的生理召唤由不得他多想,眼前只好采取折衷方式──
他上洗手间的时候,浴室门大大方方地敞开着,她则背对他站在门门口。
“不准偷看!不许回头!”他的背上仿佛长了眼睛,感觉得到她想探头探脑。
乌云皓首赶紧赶回正前方,目不斜视。
他怎么会让自己陷入这尴尬兼动弹不得的境地?他扭开水龙头洗手,脑子里仍然思索着这个深奥的问题。
事情为何会这样发展下来?
“楼先生?”夜深静寂,管家张太太敲他的房门求见。
楼定风仍然醒着,透过落地窗眺望黑色的海面。原本计划带回来折腾的犯人,此刻却在他家里伺候得像公主,而他堂堂主人反而被逼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正想找出办法来处理这个烫手山芋。
“什么事?”他没去应门,习惯和下人保持一定的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