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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吹散往事如烟灭,续-第8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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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吧。
  她侧转身拿起一只干净的碗,从水罐中倒出一点清水,将洁净的白棉布折出一个角,润湿了,轻柔地擦拭老人有些干裂的嘴唇。昏迷中的老人下意识地动了动,努力吸取这丝水气。她便一次次地蘸水,一点点地轻擦。用这个方式喂水,用小勺一点一点喂羊奶,帮着嬷嬷给老人擦脸擦身,这些事她已经做了六七天,越来越熟练。
  到达这里,见到祖母,已经十天了。初见时祖母就睡着,十天里几乎一直昏睡着,只睁过三次眼。第一次,她出去有事。第二次,她闻讯而来,嬷嬷刚说出她的名字,祖母的眼睛已经疲倦地闭上。从那以后,她就尽可能守在祖母身边,晚上也睡在边上。
  祖母第三次睁眼,看见她,似乎很高兴,笑着说了几句话。她的突厥语早已不行,只在出京前,皇后请钟齐海入宫为她恶补了几天。这里的人说起突厥语,她几乎都听不懂。祖母气息微弱,口齿不清,然而,她却听懂了那几句话,因为那些熟悉的名字。祖母似乎错将她认作了母亲,说道:“你又来看我了。哈尔济朗又淘气了吗?怡安乖不乖?阿格策望日朗快回来了吧?我就是有点累,歇两天就好了,你别告诉他们我又病了。”
  她哽咽着刚要说话,祖母已含笑合眼。自那以后,三天了,祖母再没有转醒。但她相信祖母会醒来,会认出她,会对她说话。她是祖母等了多时的人哪!祖母不顾众人劝阻,拖着病体,翻山越岭,走过沙漠草原,强撑着从伊犁回到博克塞里,回到她结婚生子,曾生活多年的地方,也是为了就近等候她吧。
  她守着她,守着这位也许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至亲,聊尽孝心,等待她苏醒,满足她多年的愿望,也补一补自己多年的遗憾。
  子欲养而亲不在,人生一大悲事。从她真正记事起,就没有见过亲生父母,更没有孝顺的机会。在遥远的京城,偶然想起准噶尔,她会幻想父亲和哥哥生活在崇山大漠某一深处。西行的路上,远眺西边的地平线,她曾想象祖父祖母的和蔼慈祥。
  至今,她见到的只有垂危的祖母,还有两天前,那位不请自来别有胸怀的叔叔罗卜藏索诺。
  罗卜藏索诺颠覆了她的世界。他说,她父亲早就死了,死在宰桑泊,死在俄罗斯人手中,死在同母弟弟噶尔丹策零的算计中。他说,送回北京的棺木里不是她母亲,母亲带着哥哥和父亲的残部逃进了乌孜别里山口,生死不明。他说,噶尔丹策零侵占了她父母的诸多产业,包括父亲为母亲置下,母亲经营居住多年的阿克苏行宫,她和哥哥的出生地。他说,祖父策妄阿拉布坦早就知道内情,明白父母的冤屈和遭遇,却一直包庇纵容噶尔丹策零。
  罗卜藏索诺表现得义愤填膺,发誓要为长兄长嫂讨回公道,让噶尔丹策零把吞下去的吐出来,得到应有的报应,要把她父亲应得的荣誉,她应得的财产都还给她和哥哥。为了她的父母,为了她哥哥,为了她自己,也为了准噶尔,为了清准之间的和平,罗卜藏索诺希望她能够利用皇帝对她的宠爱,利用她对西北清国驻军的影响,帮助他,共同对付噶尔丹策零。
  面对悲伤震惊的她,罗卜藏索诺侃侃而谈,踌躇满志。她渐渐冷静下来,在心中冷笑。
  不错,她只有十六岁,一堆人呵护娇宠下长大的不通世情的大小姐。认为不该不须让她知道的事,养父母从来不许任何人对她提起。他们希望她永远无忧无虑,单纯快乐。可她长大的地方是亲王府,是紫禁城,是皇宫。耳聪目明,又不是没头脑,她怎会真的不懂人情世故,不知利害?
  父子离心,兄弟相残,在北京是演腻了的戏码。不同的是,京城那些人大多对她始终存着一分真心,不管他们自己怎么斗,怎么做,对她瞒也好,哄也好,总是不愿叫她伤心难过。而她至亲的叔叔,只想利用她,不在意她会不会疼,会不会受伤,会不会送命。
  记不得如何敷衍打发他的。遇事口是心非,模棱两可的功夫,是在皇宫里生存的必修课。她虽修得不好,对付罗卜藏索诺这个大漠草莽已然足够。
  直到对嬷嬷和侍女们旁敲侧击,得知祖母和她一样被蒙在鼓里,一直念叨着等待着父亲和哥哥的回归,她的心才平复下来。这里,至少还有一个她的亲人,一样堪怜更加不幸的祖母。上天让她回来,让她们互相安慰。
  好容易,一小碗水喂完,怡安转身将碗和棉布放回桌上,一回头撞进一双清醒的眼眸。
  她又惊又喜,以蒙语唤道:“祖母。”
  “你是——怡安。”老人略一迟疑,肯定地叫出她的名字:“你回来了。”
  “祖母,是我,我回来了。”
  “你长大了!”老人的目光上下打量,露出欣慰喜悦的笑容:“长得真美!”
  怡安含泪握住老人想要举起又无力垂下的手,轻轻贴上自己的脸:“嬷嬷说,我长得有点象祖母。祖母是真正的美人。”
  老人怜爱地摩挲着孙女年轻的面庞:“象你母亲,也象你父亲。你比我年轻时漂亮多了。我早就对哈尔济朗说过,他长大只能娶大漠第二美人,没人能美过他妹妹。”
  嬷嬷闻声进来,扶起老人,在背后放了一个大垫子,使她能直起上身说话。
  怡安接过侍女送进来的粥碗,试了试温度,舀起一勺,笑道:“这粥是按母亲家乡的法子熬的,听说很养人,祖母你尝尝。”
  老人吃下一口,点点头:“你母亲给我熬过,一样的味道,很好吃。”想起从前,老人露出回忆的笑容:“熬粥是个费心思的活儿。你父亲喝不惯粥,你母亲一直不知道,还以为他喜欢。因为每次你母亲熬了粥,递给他一碗,他总是第一个吃完。你母亲常常要分神与人说话或者转身照看你们,你父亲就趁机悄悄地倒掉一大半,然后当着你母亲的面快快地把剩下的那点吃完。他动作很快,从来没有被你母亲抓住,也没人说给她听。后来有一次,哈尔济朗有样学样,可惜不够利索,被你母亲逮个正着……”
  嬷嬷带着侍女们退了出去,留下祖孙俩慢慢叙话,想到好多年都没见哈敦这么好的精神兴致,不知该高兴还是该担心,想了想,命人去把宫廷医生和博克塞里最好的大夫都请来。
  大夫还没到,却来了一位令人意外又在意料之中的贵人,噶尔丹策零。
  嬷嬷小心翼翼地禀报:“哈敦,二王子来了,就在门外。”
  病榻上的老人话头一顿,慢慢收敛起慈和的笑容,表情变得冷硬:“我知道了。路上辛苦,让他先去休息。我想多与怡安说说话。”
  嬷嬷似乎有些为难,但没再说什么,答应着退到一边。
  老人默默出了会儿神,眼神越来越悲伤,干涸的眼眶渐渐溢出泪水,像是突然间回神想起了面前的孙女,一把握住她的:“怡安,你要好好活着。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在哪里,都要好好活着。为了你父亲和你母亲,好好的活下去。你们活着,他们就活着。将来,见到你哥哥,也要这么告诉他。”
  方才那一刻,怡安突然了解——没有人告诉她,但祖母早已察知实情。隐忍悲伤了许多年,就是为了见她一面,告诉她这些话吗?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她是否知道母亲和哥哥的下落?难道母亲——
  察觉到她的怀疑猜想,老人镇定下来,微笑着拍拍她的手:“别多想。你只要照着自己的心去做,佛主会保佑你的。”
  想起什么,老人从枕下取出一个檀木盒子,拿出一个白玉雕刻的护身符,颤巍巍地支起身子为她戴上:“请活佛念经开光过的,那年接回来得晚了,你们已经出发。放在佛龛前供了十二年。你好好戴着,别丢了。”端详了一下点点头,满意地笑道:“这下好了,我可以放心了。”
  又说了几句话,怡安看出老人精力不济,已现疲态,只是凭一股见到她的兴奋勉强维持着,想到她方才对儿子的拒绝,不觉有些难过,柔声劝道:“祖母,我回来了,回来陪您。您要不要先歇一歇,睡一觉?我们回头再接着说?”
  老人握着她的手,慈爱地望着她,眼中露出了然:“大气的孩子,很象你母亲。佛主保佑抚养你长大的皇帝皇后。你在这里陪我很久了吧?先回房去歇歇再来。”
  转头对嬷嬷说:“噶尔丹策零还在吗?叫他进来吧。”
  在门口与迎面快步而来的噶尔丹策零照了个正脸,怡安一怔,不由自主地站住。高大的身材,明朗的轮廓,仿佛就是模糊记忆中的父亲。五官面貌很象母亲为父亲画的肖像。只是神情萧索,目光阴沉,不及父亲爽朗可亲。想起罗卜藏索诺的说辞,不自觉地捏紧了拳头。
  看见她,噶尔丹策零也是一顿,带着两分不确定轻声唤道:“怡安?”
  怡安垂眸,屈膝行了个礼:“是,见过二叔叔。”
  噶尔丹策零张了张嘴,却没出声,点了下头,急急走进室内。
  怡安心绪烦乱,走走停停,没走出多远,就被人从后面唤住。
  怡安转过身,恭敬地问:“二叔叔,是祖母唤我吗?”
  “不是。”噶尔丹策零走上前,望着微微垂首的少女,神情复杂:“母亲她又睡过去了。大汗告诉我,你想回阿克苏看看。等这里事了,我陪你去伊犁见过大汗,就去阿克苏。”
  听见他平静地说出“等这里事了”,怡安一震,忍不住抬头,以目光责难。
  噶尔丹策零静静地回望着她,直到她先掉开头,才不紧不慢地开口:“我母亲,她身体一直不好,二十多年断断续续一直闹病,最后这七年干脆卧床不起。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母亲不快乐。她能支撑到今天,我们都没想到。见到你,了了她的心愿,她也许就要去了。对于她,活着是折磨,死了是解脱,是新生。她仁和善良,为人慈悲,一心向佛。她的功德,佛主都记得。她的灵魂,一定会飞升极乐。”
  顿了一下,他接着说:“行宫的很多房间都没有变动,还是十年前的样子,只是隔一阵派人打扫一下。过去服侍你,陪你玩的人有些还在。你要是喜欢,就住下,愿意住多久都可以。我会告诉总管,一切听你吩咐。”她真的很象她母亲,容貌象,气韵更象,象她母亲十四五岁时。
  “谢谢二叔叔好意。我回来就是为了探望陪伴祖母,一旦这里事了,我就回京城。抚养我长大的皇后额娘也生病了。”她改了主意。那里已经不是她的家,已经没有她的亲人。她不能一时任性心软,再给皇上添麻烦。
  噶尔丹策零有些意外有些责备:“你不去伊犁?连大汗也不见吗?”
  怡安沉默了一下,平静地说:“大汗身体康健,福寿绵长,跟前有几位叔叔姑姑,一定不会寂寞。皇后额娘唯一的亲生儿子夭折,十多年来,我就是她的亲生女儿,她就是我的亲生母亲。母亲身体不适,女儿理当赶回侍奉。请叔叔替我向大汗谢罪。”
  “是不是罗卜藏索诺对你说了什么?”噶尔丹策零的声音于平稳之下隐含危险。
  怡安淡淡一笑:“我三岁就去了北京城,在那里长大。原先还不觉得,出塞后一路西行,才发觉我不喜欢成天骑马,吃不惯顿顿牛羊肉,讨厌大漠的风沙。到了准噶尔才发现,我听不懂突厥语,就是蒙语说得也和这里的人不一样。我的家不在准噶尔。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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