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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傻子……”唐飞熊被戳穿心中所想,忍不住笑着掐他的脸:“你要真完全傻了,我倒安心!”
唐离不敢躲,却软语求道:“小姑姑别撵他走,他七星湖被别人夺去,武功也被废了,多可怜……”
唐飞熊细长的眼睛猛的睁大:“他可怜?你别看他经络断过内力失过,让你拙哥跟他打一场,阿拙多半得死他刀下!”
唐拙苦笑:“小姑姑你未免太小瞧了自家人。”
唐离唇角笑意如一湖涟漪,薄薄的飘忽不定,眼神里却有一种近乎本能的锐利的恶意:“那越栖见呢?他如今杀得了越栖见么?”
唐飞熊悚然而惊,与唐拙交换了个眼色。
唐离安安静静的笑道:“我不是什么都不知道,我有时候也不傻。”
他原本一双脚已站上了三生石,硬生生从阎王殿拽回人间,活蹦乱跳似毫无异样,唐家这几人却知这番死而复生,终究留了后患,不单眼前时常有一层绿雾遮笼,更偶犯痴迷之症,无法根治。
但他的确不傻,唐离抬起眼眸,如寒月洞彻,逼人的清醒灵动。
徘徊过生与死的界限,谁也捉摸不透他到底是梦是醒。
但无论梦或醒,即便是混沌错乱的痴妄,亦有种近乎神秘的心智超常,锋芒夺目令人招架不住。
半晌唐拙叹了口气:“放心罢,阿离,苏错刀是当世人杰,唐家堡有这个心胸,足以容得下他。”
唐离粲然一笑:“那我就去灵鹫寺,替你上香求菩萨给你个婆娘!”
言罢还有些不放心,又央道:“小姑姑,你别太为难苏错刀啊,他以前是一派之主,总有些傲气,这个人……你捅他十七八刀他都不叫唤,但毕竟还是会疼的……”
唐飞熊无可奈何,只能磨着牙掐唐离的脸:“你个不争气的瓜娃子!”
唐拙深觉自己命苦,刚送走瘟神唐离不到三天,就得面对恶煞苏错刀。
“阿离去哪儿了?”苏错刀腰悬长安刀,神色颇为紧张。
唐拙皱着眉,想了想还是答道:“阿离和丑哥去灵鹫寺拜佛……谢前辈既将你托给唐家照顾,你还是安心静养的好。”
苏错刀脸色登时变了,手指搭在刀上,苍白如纸:“灵鹫寺?江南的灵鹫寺?”
黑衣轻拂,转身就走,唐拙心中一动,追上前去,急问道:“你去哪儿?”
“去灵鹫寺!”
唐拙闪身拦住,沉声道:“唐离不是叶鸩离……你管不着他。”
人与人的缘分,既奇妙却也简单,若叶鸩离一直是七星湖的总管,纵然深得唐一星的好感推许,自己与之再怎样亲近结交,终究还是待外人的那份儿好,有情却也关乎利,是势均力等的互相激赏帮衬。
如今的唐离,却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从死到生的一刻刻一起熬过来的,看着他数度垂危,看着他挣扎求生,经历过他昏迷时孩子一样攥着自己的手指不放松,经历过他第一次睁开眼时恍若刚出壳的雏鸟迷茫而稚弱,唐拙心中早把他当成了自己真正的亲弟弟,血脉至亲之人,哪容得苏错刀肆意欺负横加挟持?
唐拙英朗的面容凝重肃然:“苏错刀,我的漫天花雨,不惧长安刀。”
“唐拙!”苏错刀漆黑的眼睛里冒着火:“七星湖现在正扑杀江南各派!越栖见人必在江南,他的手段,你根本不曾见识过!他要颠覆江湖,必不会放过唐门,依他的心机,必从唐丑着手……哪个寺庙没有菩萨金刚?唐丑为何偏偏要去江南?”
唐拙一点即明,却疑道:“你是说……丑哥与越栖见私会?”
随即断然道:“丑哥不会,唐家出不了如此愚蠢的弟子,老爷子也教不出这样悖逆的儿子!”
苏错刀漠然道:“唐丑如何我不知晓,我只知晓越栖见,此人洞悉人性世情,无孔不入防不胜防,当日一身三脚猫的武功,都能让我痛失阿离与七星湖……我要是你,就先抽调唐家精锐弟子去一趟江南,便是虚惊一场,也好过追悔莫及。”
说罢再不多言,直奔马厩。
唐拙极有决断,略一思忖,当即去见唐一星,心中已在斟酌此行江南的人选。
灵鹫寺虽是佛门,亦有武僧,多少沾些江湖的边儿,唐家大少亲临,大和尚四大皆空之余,亦颇感面子光鲜,当下收拾出后院最好的客房,恭请唐丑唐离等小住。
院中一围苦竹,玲珑石山,另种些文殊兰、黄姜花和兰草等物,十分清幽雅致。
唐家一行人日暮而至,唐离长途跋涉早已困顿不堪,进得房间,便一头扑到竹藤床榻上,扯过薄衾,好一通蒙头大睡。
待天光大亮辰时过半,方懒洋洋起身,刚穿好衣衫,便听到院外隐约有人声笑语,随即另一侧的绿纱窗轻轻一响,一个黑衣人影轻烟也似飘入,扑入耳畔的气息熟悉而陌生:“阿离!”
唐离定睛一看,却是满身风尘的苏错刀,刚要开口,已被一把捂住了嘴:“悄声……我知道你随身带着蛊虫,快给我僵蚕蛊!”
唐离只觉他手掌温热,虎口指下布满刀茧,掌心又有棱起的一道,想来是马缰勒出的印记,一时鬼使神差身不由己,竟伸出舌尖,软软的在掌心舔了一下。
苏错刀嘶的一声撤开手掌,不敢置信的看着他,又惊又喜:“你……你记起我了?”
唐离自己也吃了一惊,却满脸无辜:“我舌头痒。”
说着也不犹豫更不多问,从枕头下取出一个木制小盒,打开只见十来个暗格,捉出一只豆粒大的雪白虫子:“只这么一个,够么?”
苏错刀接过,两指一用力,将蛊虫捏开,虫液涂上两鬓,登时发如霜雪,道:“够了。”
唐离似有所悟,双手抱膝坐着摇晃,秋水眼潋滟空濛,微微含笑。
苏错刀盯着他,令道:“脱衣服!”
一手已将自己的黑色丝袍解开脱了扔在榻上。
唐离目光毫不掩饰的在他赤裸的上身扫来扫去,胸膛、腰腹,双臂,无一遗漏,他穿着衣服时稍显瘦长削薄,但一脱之下,只见身形修美,线条异常流畅紧实,如顶级玉匠的行云流水之作,不必触摸,便能感知那惊人的弹性与爆发力。
唯一的缺憾便是胸口一个狰狞突出的伤疤,唐离注目于上,忍不住伸手轻轻摸了摸:“疼么?”
苏错刀一怔摇头:“不疼……你快脱。”
唐离便放下心来,干脆顺手在他胸膛摸来摸去,恨不得苏错刀原地转一圈儿把后背也瞧个清楚,最好再盘杠子耍石锁蹬坛子拉硬弓,把肌肉都好生绷出来,当下笑嘻嘻的说道:“你脱了裤子我再脱。”
苏错刀侧耳听得人声已在院中,又好气又好笑,低声斥道:“别没轻没重!快脱……然后上床!”
第七十七章
院子里越栖见先赏玩了一番开得婉约舒展的黄姜花;微笑道:“唐兄,这黄姜花是佛祖座前五树六花之一,素来开在夏末秋初;不想灵鹫寺竟有莳花妙手,使得花开暮春,着实令人眼前一亮啊。”
唐丑话语里多有绵里藏针之意:“久仰明西公子大名,亦多蒙指点切磋金石古玩的门道,一直未曾有缘相见,今日巧遇,如梦初醒,方知明公子竟是江湖大豪,着实失敬。”
越栖见笑道:“唐家大少面前;谁人敢担一个江湖大豪之名?”
唐丑淡淡道:“明公子身后这三位,只要出手,唐某今日就断乎不能全身而退,何况院外的十数随从?明公子本人更是深藏不露的绝顶高手?就连易容术之精妙,在下也是生平仅见。”
越栖见极诚挚的凝视着他,轻叹道:“我与唐兄倾心相交,为何要说这等煞风景又伤交情的话?便是遮掩真容,亦有不得已的苦衷……”
说着径自直往室内而行:“在下携阳羡紫笋一小盒,正配这灵鹫寺外的山泉水……唐兄可愿同赏一壶清茶?”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这笑脸人万一翻脸,只怕比鬼还难缠,唐丑迟疑片刻,随越栖见等人入得正堂厅中,自有小沙弥奉上茶炉好水。
一时水沸茶香,唐丑见他所用茶具无一不是精品,衣袖中露出的一只手更是形若兰而色泽如玉,不由得赞道:“明公子当真雅士。”
越栖见看着青瓷盏中清翠明澈的茶水,道:“唐兄难得来趟江南,我亦有俗务缠身,这便直说了……在下明西,乃割天楼之主,愿助唐兄一臂之力。”
唐丑手中茶盏一晃,茶水溅出,脸色更是惨变:“原来公子竟是割天楼主……只不过唐家与割天楼素无往来,唐某更不曾求助于楼主……这一臂之力,免了罢!”
越栖见抬了抬手,何雨师即禀道:“去年六月十七,唐大少曾言,唐家堡三百年声望,区区唐拙哪里担得起,八月初八,唐大少道,老爷子糊涂,一个死了大半的妖人,也值得花费这些珍奇药材?十月二十,唐大少醉酒,道老爷子有意立二弟为少主,唐拙是个什么东西,除了暗器功夫好些,腆着脸尽拍老爷子马屁,为人处世,哪及得上我唐丑分毫?老爷子莫不是妖人的迷魂汤吃得多了?十一月初四……”
唐丑额头冷汗只流得满脸发黯。
越栖见瞥他一眼,打断何雨师,道:“言语无罪,这些也没什么,你只说唐兄做过些什么罢!”
唐丑冷笑,事到如今,反而激起了世家子的硬脾气:“不必做戏了!我做过的事我自己记得,唐某不受要挟!”
越栖见淡淡一笑:“是么?唐兄当真记得,还是以为我当真不知晓?唐家那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老,唐兄没少孝敬许诺吧?唐棠唐棣唐凤唐豹那几个杰出的兄弟,唐兄没少拉拢示好吧?我只是不懂,唐家少主已立,唐兄这种种作为……是想弑父呢?还是想杀弟?”
唐丑一张端正的脸完全扭曲:“你……你到底要做什么……”
越栖见声音一转而变柔和,自有安抚宁定的力量:“不平则鸣,有怨必有欲……唐兄,在下只想帮你如愿以偿。”
唐丑心乱如麻:“有些话,我只在……只在……”
越栖见柔声道:“只在尊夫人丁幼盈面前说起过,是么?”
把玩手中茶盏,似笑似叹:“无论是朋友还是盟友,贵乎一个诚字,我不妨直言告诉唐兄,丁幼盈是我割天楼的人,其父丁老侠大器晚成,靠的不是厚积薄发水滴石穿,而是割天楼。只不过丁姑娘既嫁与唐兄,自然凡事以夫君为重,便是灵鹫寺一行,亦是丁氏夫人一手促成,她这么做,完全是在帮唐兄成就生平之志啊!”
他言辞恳切,推心置腹,风姿态度更是优雅如谪仙人,足以使得任何人都生不出抗拒之念。
唐丑沉默良久,声音像是挤压出来的干涩暗哑,道:“我身边除了阿盈……”
越栖见笑道:“唐兄放心,割天楼既然鼎力相助,又怎会吝惜人手?”
话说得一团和气谦如春风,蕴意却是铜墙铁壁枪林剑雨。
唐丑看着他的笑容,只觉心悸,身不由己已问道:“那楼主要唐某做些什么?我又能得到什么?”
又一条鱼儿咬上了钩,意料之中,亦是自己所愿,却让人说不出的厌烦失落,越栖见睫毛垂下,遮住眸中的讥诮怜悯,悠然道:“求与予本为一体,咱们里应外合,五年之内,助唐兄夺得唐家掌门之位,从此唐家堡与割天楼成兄弟之盟,通力合作,互为倚仗。”
唐丑听着,点了点头,却低声道:“三弟正在屋内,恐怕已听得尽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