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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黎明,城门一开,他们两家就随着潮水般的人流涌出了城。此时,前线战局虽然屡次失利,但潼关尚未失守,长安城中还有不少百姓仍在观望。有部分人则按捺不住,开始悄悄逃亡。这毕竟是个具有百万人口的大都市,即便只是部分逃亡,城外仍是人流如海,官道上人人争先,车流抢道。那些富商大户商着人多势众,马匹健壮更是肆无忌惮地横冲直压,时不时地撞车翻车事故发生。两家人一路心惊胆战,小心避行。
头几天尚算平稳,到了第四天,一个惊人的消息传来了:潼关已经失守,贼兵即将杀入长安,陛下携贵妃、皇子公主们及杨家众人逃往西南去了。消息一出,众人哗然,有的担忧有的庆幸。
过了兴平镇后再往西,道路越来越窄,难民却越来越多,路上拥挤不堪。有人传言胡兵在后紧追,这一消息搅得人群惊恐不安,上路时愈发拼了命的往前挤。
到了午饭时,宜竹一家人缩在马车中啃着干粮,为了出行方便,她们姐妹四人全部换上了半旧的男装,一头青丝也用青蓝幞头裹了起来。他们稍作休息,便接着打马上路。
就在这时,从东北方向驶来数辆华贵耀眼的马车,众人一看这派头,纷纷避让。杨镇伊也将自家马车给往道边挪了挪,哪知这家人跋扈异常,明知道路不宽,仍大摇大摆地齐头并行,硬生生地
将几辆百姓的牛车撞翻在地,宜竹家也被殃及池鱼,倒霉的是,他们恰好正停在沟边,两辆马车侧翻在地,平氏碰得鼻血直流,镇飞疼得哇哇大哭,杨镇伊气得破口大骂。车中的东西撒了出来,有部分干粮还掉到了濠沟里,幸好沟是干的。宜竹让宜兰照料母亲和弟弟,自己跟小麦他们跳下去捡东西。干粮在逃难时可是至关重要,一点也不能丢下。
宜竹和小麦刚将东西捡完,就听见后面传来一阵喧哗声:“快走啊——胡兵真来了——”
众人惊得脸色煞白,大伯杨明成在前边大声催促道:“快,快上来,不要捡了!”杨镇伊和小冬跳上了马车,控着缰绳,只等着两人上车。宜竹和小麦两人正要跃出濠沟,不想事情再度生变,不知是哪个惊慌失措的难民,一鞭错抽在宜竹家本就惊惶不堪的马身上,那马嘶鸣一声,立即发足狂奔。杨镇伊赶的那辆马车在前,也被身不由己地裹挟而去。
平氏和宜竹高声尖叫:“不能走,还有人哪——”杨镇伊和小冬试了无数次根本停不下来,后面的车流如滚滚波涛一样。一层一层地盲目地向前涌动,人群中时不时传来孩子和女人的哭叫声。
小麦看着马车远去,一时欲哭无泪。宜竹从惊骇和慌乱中渐渐冷静下来,她们两个跃出濠沟,尚着荒芜的农田追随着车流的方向而去。
第三十六章 逃难路上
宜竹和小麦尚着尘土飞扬的官道直往前走;天气阴沉沉的;两人的心情比这天气还压抑。她们虽然身着男装,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女子。她们若是长时间落单;一旦引起歹人的注意后果不堪设想。她们一定要尽快在天黑之前赶上家人。两人约摸走了十多里路;遇到了第一个岔路口;此路分为三条,但不知他们家人走的是哪一条?宜竹颇费踌躇,最后她一咬牙选了一条车辙最多的小路。
两人相互鼓励着走了二里多路,这时宜竹一看清前面的地势心里后悔不迭。这条路的两旁尽是树林和荒野,骑马坐车的走这条路是为了抄近道。可是步行行走其中;让人不禁心惊胆战。
“咱们折回去吧。”小麦直觉不妙,压低声音说劝道。
宜竹点头;两人掉头发足狂奔。她们没跑多远;就听见不远方传来一阵男子不怀好意的嬉笑声,两人吓得面色发白,立即机警的捂着嘴,免得自己叫出声来,引来了那些人的注意。
宜竹拉着小麦藏到一处枯草堆中,她们刚藏好,就听见了马匹的嘶鸣声和车轮驶过的辘辘声,紧接着是男人的狂笑声和急促杂乱的脚步声。
“拦住,拦住,车上有美人儿——”
“快,刘伯,快点——”这是一个年轻女人紧张发颤的声音。宜竹比那车上的人还紧张,她们好歹还有帮手和马车,而她们……
她默然无声地掐掐小麦,让她一定不能发出声音。
两人缩成一团,仔细听着外面的声音。
那脚步声和吓人的笑声越来越近了,马车上传来了一个老者气极败坏的声音:“小姐,马太累了,路难走……”
接下来是一阵短暂的沉默,但这股沉默很快便被一阵令人恶心的□声打破了:“美人儿,走不了吧,哥哥来帮你。”
宜竹紧张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她既为自己担心,也为马车上的那个女子担心。
就在千钧一发的时刻,突然一声绝望而愤怒的哭喊声几乎刺破了宜竹和小麦的耳膜:“表姐,你——你能这么对我——表姐——”
“驾——”马车辘辘而去。
“哈哈,果然最毒不过妇人心……好好,来,咱们分了这包金银和这两个小美人儿。”
宜竹和小麦全身的血液快要冷却了,背上刷地起了一股寒流。
“你们去死!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爹是霍州刺史,你们敢动我——”
宜竹心头震撼,怪不得她觉得这个女人的声音那么熟悉,原来她竟是王绮!
接下来的事情让人不忍闻听,女人的尖叫声,男人的狞笑声,布帛的撕裂声,一声声刺激着宜竹的耳膜和良心。她十分矛盾和惊恐,若是贸然出去,营救不成,说不定连她们两人都得搭上;若是不救,她真要眼睁睁地看着两个如花少女惨遭歹徒的蹂躏吗?她今日见死不救,来日自己遇到危险,谁又帮她?
宜竹矛盾着,犹豫着,手不由自主的伸向了鹿皮靴中,这里头装着一把匕首,他们逃难前每人都备了一把。
小麦喘着气,极小声地说道:“小姐,只有两人。”宜竹的心情大定,只有两个男人,她们有四个女人,很有胜算。
两人悄悄掀开枯草,浑身颤抖着向下看去,眼前的情景令人作呕,那两个贼兵衣裤半退,正撅着屁股欲要行凶,王绮和另一名女孩仍在死命反抗。两名贼人并没注意身后的异样。
宜竹和小麦对视一眼,她紧握着雪亮的短刀,咬紧牙关冲了上去,对准那个贼兵的后门,用尽全身的力气使劲一捅,暗红的血溅了她一身。
“啊——啊”旷野中响起了两声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声,宜竹是第一次动手伤人,方才是凭着愤怒和血气之勇,此时却吓得连连后退。贼兵身下的王绮此时终于挣脱了他的钳制,她腾出手来飞快拔掉头上的金钗,像一头发怒的母兽一般,恶狠狠地对着施暴者的脸部、眼睛狠戳一气。那贼人鬼哭狼嚎地惨叫着跳着。
宜竹猛然回过神来,从地上捡起石头对着那人没头没脑的乱砸一通。四个女人像发了疯一样,又戳又砸又踢又打,过了很久很久,小麦带着哭腔喊道:“小姐,他们早死了,省省力气吧。”
王绮惨白着脸转向宜竹,突然放声大笑起来:“是你救了我——哈哈——我曾经讨厌的人救了我,我的表姐却将我推下马车,真可笑。”宜竹以为她是受到刺激疯癫了,连忙好声安慰。
王绮笑着笑着,突然哭了起来。那名丫环模样的女孩披头散发地扑上来,主仆两人抱头痛哭。
宜竹渐渐冷静下来,小麦走过来,将那柄匕首从死人身上拔将出来,在他衣服上擦净,然后再递给宜竹:“小姐,收好后,以后说不定用得着。”宜竹不禁对她刮目相看,她以前只觉得她是个本份能干的女孩,没想到她遇到危险却如此冷静勇敢。
小麦不好意思地笑笑:“我的生父是个屠夫……”宜竹惨然一笑,主仆两人忍着恶心将两名死人身上的东西搜刮一空,包括崔玉姗丢下的那包金银。她们做完这一切,王绮主仆两人已勉强镇定下来,此地不可久留,四人搀扶着继续往前,这条路是断不敢再走了,她们决定折回官道。
天色越来越暗,四人的心也越来越焦急。
宜竹安慰王绮的同时也在安慰自己:“天无绝人之路,我们一定会有办法的。”
王绮惊魂稍定,便拉着青衣丫头对着宜竹一躬到底:“杨姑娘,大恩不言谢,此后但凡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一定会尽力而为。”
宜竹连忙扶起她说道:“此事就此放下吧,我们虽是帮你其实也是帮已。乱世人不如太平犬,我们女子的处境尤其艰难,若有余力理当相帮。”
两人边走边说,她们这才发现,原来她们对彼此都有着根深蒂固的成见。如今成了患难之交,不禁唏嘘感慨,相视一笑,将往昔那不大不小的恩怨尽皆泯去。
四人折回官道时,已是暮色四合。路上行人稀少,偶或有马车驰过,四人也不敢轻易抬手相拦。天气越来越冷,她们搓着手跺着脚,引颈悬望。
宜竹道:“咱们不能再等了,一会儿再来辆马车咱们就去阻拦,先看主人如何,那觉得可行,咱们再许以重金请他帮咱们带到前方的驿站。”
王绮沉吟片刻,果断答应:“就这么办。”
说来也巧,她们这厢刚下定决心,没多久,就从东北方传来了得得的马蹄声。为首的是两个壮年男子,后面跟着两辆马车。他们的速度很快,根本容不得两人迟疑,宜竹和王绮一齐出声:“两位壮士,请停一停!”
为首的两人闻言放慢了速度,缓络而行。
两人趋前一步,简明扼要地提出了请求,王绮生怕对方不肯相帮,又搬出了自己的家世:“我父亲是霍州刺史,壮士若能搭救,将来必有重谢。”
王绮说话的时候,另一名高大黑壮的男子举起了火把,借着火光对着四人逐一照看审察。轮到杨宜竹时,他的目光有意无意的多停留了一会儿:“姑娘可是姓杨?”宜竹先是一愣,随即坦然承认。这时,从后面的马车上下来一名举着风灯的中年妇人,她和声和气地说道:“我家夫人请四位上车。”
宜竹心里既欢喜又迟疑,王绮悄悄拽了一下她的袖子,示意她放心。
宜竹和那中年妇人一打招面,立即惊喜叫道:“原来是你!”这人正是今年春天给她家送礼的妇人。那妇人也有些惊讶,她笑着扶着宜竹和王绮上了第一辆马上,小麦和王绮的丫头青蝉则上了后面那辆马车。
车里坐着的正是今年上元节跟杨家撞车、后来命人送礼的齐夫人。齐夫人四十多岁,生得福态圆润,面庞白净端庄,气质温柔敦厚。宜竹悄悄打量着她,对方也含笑端详着她,三人互相见礼,寒暄几句,齐夫人便请她们吃点心,两人折腾了半日,早已饥肠辘辘,稍稍推辞一下,便接受了。
齐夫人又问了两人与家人走散的事,当她听到崔玉姗为了自保竟不惜把表妹推向马车时,不禁一脸惊讶,不由得轻轻叹息一声。
马车不紧不慢地前行,期间还遇上了两小股溃兵,宜竹和王绮不由得一阵心惊胆战,齐夫人却不惊不乍,神色安详。那两名壮年男子功夫十分了得,寻常人等不在话下。
宜竹好奇地问道:“那两位是夫人的什么人?”
齐夫人笑道:“他们是来接我的,那个黑壮的是我的义子,我的儿子从军去了。”宜竹想了想,齐夫人的义子应该就是那个问她话的人。如此说来,对方认得她倒也不足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