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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这个叫阴牧野的男子消失在舷梯口。问清楚天字号丁乙室的位置,宁芷紧紧握着那块宝石快步走去。
九溪,莫不是那个传说中善于用蛊施毒的南夷部族九溪蛮?江湖传言这个神秘部族出过不少职业杀手,专门杀人于无形,不留丝毫痕迹。
想着,宁芷后背一阵发凉。虽然如此,但她的脚步并没有迟疑。
其实她这次前来还有一个重要的目的,就是打探那五幅图的事儿。毕竟一年之约,她一直都是记在心里的,那关乎一个人的姓名。她又怎能忘记。
而尚京那边,云行歌自有分寸,如今最却的就是一只军队。
她一定要想尽办法给他带回去,不然他时刻都有着危险。
天字号丁乙室在上层船舱的后部,那里是整艘船最好的位置,平稳安静,观光视野也极佳。门口的甲板上,立着一名中年男子,正在眺望江畔的远山。
他中等身材,并不高大,但是气度着实不凡。身上着一件湖蓝色细绢长袍,宽袍大袖,衣袂飘飘,一根精致的青玉束带收住腰身,一看就是南楚贵族的风范。头上两侧有小巾垂下的轻纱笼冠更是楚国名士的标志性配饰。目似朗星,眼角的鱼尾纹显露出他的年纪,更是为他添上不少成熟男性的韵致。
“我受人所托,前来拜访丁乙室的白先生。请问他人在何处。”宁芷客气地问道。
“我就是。”白先生转过身来,脸上是优雅而又不失威严的微笑。
“一位叫阴牧野的……公子,托我把这个交给您。”宁芷小心地递上那块绿宝石。
白先生微微一错愕,伸手接过宝石,修长的手指比宝石更精致。他只用余光扫了宝石一眼,而后合上手掌。
莹绿色的光芒从他的指缝里激射而出,等他再张开手掌,手心里只剩下一团绿色的齑粉。白先生潇洒地一扬手,绿宝石碎屑就这样随风飘洒进茫茫江水之中。
这下轮到宁芷错愕了,不过不是微微的,而是大大的,大大的错愕。
那块宝石少说也值个七八千两白银,就这样被他覆手间弄得灰飞烟灭。
“姑娘是阴牧野的朋友?”白先生看着宁芷一脸的不可思议,笑容更加和蔼可亲。
“这倒不是,我与阴公子萍水相逢,路遇而已。”宁芷察觉到自己有些失态,稳了稳心神答道。
“哦,这倒奇了。阴牧野难得会信任别人,更何况是一位路人。”白先生捋了捋下颔的胡须,“好在他一向是讲信用的,我没有看错他。阴牧野自己为什么没有来?”
“阴公子……身体不太方便,就托我把东西送过来。可巧您正在这甲板上欣赏江景,找来并没有费多少工夫。”宁芷想起阴牧野临走时决绝而又自尊的眼神,没有把实情完全说出来。
“欣赏江景?我可没有这个闲情逸致。”白先生哈哈笑道,“多亏你提醒,我差点忘了自己出船舱来是有事情要做的。”
说着,他从袖子里拿出厚厚一摞书信,解开捆绑用的丝绳,一扬手也统统撒进茫茫江水之中。
“宁与燕雀翔,不随黄鹄飞。祸福无常主,何忧身无归。白某人岂可为他人作邮差乎?”白先生忽然神采飞扬起来,“白某能与姑娘在这船上相遇,即是有缘。不知姑娘可愿屈尊与白某小酌几杯否?”
“白先生盛情,妾身自然恭敬不如从命。”宁芷自从认识了花离笙,对南楚名士不拘俗礼的行事作风早已见怪不怪。陌生男女共饮的逸事,想来对于他们也不算什么。
“不过妾身有一事不明,不知当问否。”
“但讲无妨。”
“方才先生丢弃的那些……”
“白某知道你就会问这个。那些都是别人托白某人带去建郢的书信,基本都是找门路,求官职的。”白先生轻蔑地摇着头,“身在江湖心悬宫阙,既然不甘寂寞,愿与这浊世随波逐流,就索性付与这滔滔江流好了。”
又是一个不知所谓的荒唐人,宁芷心头浮现出花离笙绝世妖孽的笑容。你倒是洒脱了,可苦了那些眼巴巴地等待混个一官半职的人。
正说着,啵的一声,前方的船舷好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紧接着是一阵骚动。宁芷与白先生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凑了过去。
原来是有一只小艇挂靠在了巨舰的船舷上。小艇上系着一根粗棕绳,棕绳的另一端有一个钩爪,深深嵌进巨舰的甲板,一个胖乎乎的人顺着绳索吃力地爬了上来。
一干水手把那个胖子团团围住,大呼小叫着。船把头急急火火冲了过来,神色十分慌张。
“出什么事了?”白先生推开围拢的水手们。
还不等有人答话,那个胖子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砰砰砰直磕响头,带着哭音恳求道:“各位大爷行行好,救救小人吧。小人是来往江上贩卖绸缎的客商,前日里遇到了一伙蟊贼。他们把小人的货物钱财全部掳去,随从统统杀死,只留下小人一个,好讨要巨额赎金。昨夜小人趁贼人喝醉了,磨断绳索,逃了出来。”
这胖子抬起头来,眼巴巴地看着众人,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混着泪水在他那油腻的脸上划出两道痕迹,小眼睛滴溜溜乱转。
“贼人发现小人不见了,岂肯死心,一定会来追小人。慌乱中小人只摸得一艘小艇,如何跑得过他们的快船?被他们抓回去,绝对是死路一条啊。老爷小姐们开恩啊,救救小人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船把头是个五十来岁的汉子,年轻时候也是个混迹江湖的,现在虽然上了岁数,豪气还是不减当年。他听到这番陈词,便动了恻隐之心,涨红着四方大脸想要答应。不过白先生在这里,他也不敢过于造次。
“白先生,您是见过大阵仗的,这事您怎么看?”船把头恭敬地问道。
“这是你的船,理应由你做决断。白某不过是船上的乘客,又兼平日里闲散荒唐惯了,不便置喙。”白先生笑着摇了摇头,目光飘向宁芷,“姑娘你有什么意见?”
宁芷万没有想到白先生会问自己,当下略一迟疑,扯了扯船把头的衣角,把他和白先生引到一旁没人的地方。
“我看这个事情有些蹊跷。”宁芷扭头望了一眼那个胖子,“这人说话的时候眼神游移,嘴角老是微微上翘,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隐瞒。他两手时不时互相搓两下,这也是说假话的征兆。况且这人太阳穴隆起,双手虎口有老茧,明显是个练家子,不是什么寻常买卖人。船把头,你还是小心为上。”
“小姐,您的意思是……”船把头皱起眉头。
“我看这人所言不实,贸然留他下来,说不定会惹上什么大麻烦。不如给他些许干粮银钱,打发他走人。”
船把头听到这里,大脸更是红得像早晚的日头,“小姐,您这番话就不对了。方才我听伙计们说,您救下一个叫花子。原本以为你也是个热心肠的人,不成想却说出这等不爽利的话来。大家都是在外面混的,靠的就是四方朋友,哪里能见死不救呢?”
“船把头,我也是为了你好。恐怕……”
“不要再说了,方才我敬你是个好心人,现在嘛……”船把头没有说完,扭头朝那个胖子走去。
白先生从始至终一言不发,只是微笑着看着宁芷。
宁芷没好气地跺跺脚。
“这位兄弟,不要怕。你的事情我管定了。”船把头把那个胖子拉起来,拍着他的肩膀道,“上了我的船,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放心,我一定把你平平安安送走。”
“老爷真是菩萨心肠。小人替我全家老小谢谢老爷了。大恩大德,永世不忘。将来当牛做马,一定报答您的救命之恩。”胖子说着,又要跪下磕头,“就怕小人尾巴不干不净,给老爷您惹上麻烦……”
船把头一把把他拉住,哈哈一笑道:“说哪里话,不就是些贼寇嘛。我在这条江上讨了大半辈子生活,绿林里的朋友多半也要给我三分薄面。他们真要是追上来,不用怕,我替你把他们摆平。”
胖子又是千恩万谢,众水手也齐声夸赞船把头仁义。
宁芷在一旁撇了撇嘴。
铮——
尖锐的破空之声撕破了许多人的耳膜。
鸣镝!
一支利箭死死钉进客船的主桅杆上,朱红色的箭尾不停抖动。
紧接着,砰地一声,一枚烟花腾上天际,绽放出五光十色的花雨。
非年非节,怎么会有人在江上放烟花?不过这烟花确实很漂亮。
船把头却完全没有欣赏烟花的兴致,他原本通红的四方大脸瞬间变成了惨白。
宁芷顺着他死鱼眼睛盯着的方向望去,看到一艘帆船出现在客船后面不远的地方。
那是一艘劈浪快船,船头很尖,嵌着一个巨大的狮子头铜饰。扎眼的是船帆,寻常帆船都是用米黄色的帆布做船帆,风吹日晒久了也许会变做褐色。这艘船的船帆却是花花绿绿的,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泽。那分明是整匹整匹的上好锦缎!
“什么人这么有钱,舍得用整匹锦缎做船帆?”宁芷好奇地问道。
“十二连环坞的二当家,锦帆菩萨,方阔海。”白先生平静地答道。
“十二连环坞,就是那个传说中沧浪江上最凶悍的水匪团伙?”
“听说被他们洗劫的客商,无一活口留下,可是真的?”
“不错。”
“难怪船把头脸色那么难看。锦帆菩萨,这名字很有趣。锦帆我理解,菩萨是什么意思?”
“因为他从不杀人。”
“哦,在这种杀人如麻的悍匪窝里,还有这等善良的人?”
“如果把人削掉耳鼻,砍掉手脚也叫善良的话。”
“……”
船把头并没有心情闲聊。他哆嗦着招呼水手们道:“快,快去。去账房把银子都整理好,把下面货舱打开。再让客人们把金银细软都拿出来。锦帆菩萨拿够了红货,兴许能不伤人。”
说话间,锦帆快船越来越近了。船上的情形也能看得清楚了。甲板上数十名短打衣着的水匪来回奔走忙碌着,他们手里明晃晃的钢刀分外显眼。
船头上站着一个人,葛布坎肩敞着怀,露出毛茸茸的胸膛和精壮的腹肌,上面布满了横七竖八的疤痕,腰里别着两把短刀,额头上裹着一条绛红色头巾,露出的光头锃明瓦亮,黄铜耳环足有小指一样粗,鹰钩鼻子下两撇八字胡透着残忍和冷酷。
“前面是济远船行的客船吗?”那人高声叫道。
“正是,不知二当家有何见教?”船把头由水手扶着,故作镇定地喊话。
“船把头请了。”锦帆菩萨方阔海一拱手,“昨夜我们水寨里走失了一个叛徒。我看你船舷上系着的,正是那狗娘养的逃跑的时候顺走的小艇,想必他上了你的船。那是一个小眼睛胖子,不知道把头你看到没有?”
“他就在这里。”船把头想也没想,高声喊道。
此言一出,宁芷眉头大皱。这船把头,刚才还拍着胸脯保证人家的安全,转眼就把他给卖了。
小眼睛胖子更是面如死灰,两只粗短的胖手死死抓着船把头的衣袖,两股战战,抖个不停。
白先生倒是好整以暇,兀自捋着胡须。
“很好!”方阔海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