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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泽大手一挥:“拿去,本侯怎会心疼些许东钗环,日后有的是好东西。”
小彭氏欢欢喜喜道谢,看蓝泽兴致好,略略偏头,婉转叹息了一声,“今日侯爷这样殊荣,若是奴婢的孩儿还在……也能跟着侯爷一起高兴了……”
提起失掉的胎儿,蓝泽有些不自在。他虽然看重孩子,但终究是侍婢怀的,又未成形就没了,有秦氏怀胎在后,他也就没怎么在意,反倒还觉得小彭氏后来的行事丢了他的脸,这些日子对小彭氏很冷淡。今日是兴致好,小彭氏又是女眷里第一个迎接的,他才给她几分好脸,不想她却冷不丁提起这个。
“说那些没用的作甚。”蓝泽脸色一暗,放开小彭氏,转身走到一边。
小彭氏吓了一跳,连忙笑道:“侯爷,奴婢一时糊涂您可别生气,大喜的日子别为奴婢坏了心情。奴婢再也不提了还不行,日后好好服侍侯爷,再给您怀上三男两女的还不容易。您歇着,奴婢这就去拿那套赤金头面,戴好了给您看。”
蓝泽这才转圜,挥手道:“去吧,不必过来了,我有事情要忙。”说罢就到案边拿了笔,小彭氏连忙上去磨好墨伺候妥当,这才轻轻退了出去。
蓝泽在纸上奋笔疾书,须臾写好一封书信,用封装了,压了火漆,将一个贴身随从叫了进来:“着人快马去青州送信,早让佟太守知道喜讯。”
随从接信而去,贺姨娘进屋来,率先到了喜,又禀道:“太太已经没事了,胎儿无恙,只是尚未醒来,需要好好调理。”
蓝泽眉头一皱:“那个凌慎之走了?”
“早已走了,其他几个大夫也都散了。”
“无知小儿,莽撞非为!”蓝泽重重哼了一声,“这等下作东西,就该敢他出京城,青州也不能让他再待。”
贺姨娘忙劝:“侯爷,好歹他算是救了太太和孩子一命,功过相抵,您大人大量就别跟他一般见识了,由他去吧。”
蓝泽终究觉得甚为丢脸,拧眉想了半日,想起之前听说凌慎之是御医世家的出身,倒也有所顾忌,不敢做什么太过分的事情,最后一拍桌子喊人:“去,问问是谁领了凌慎之进来,把那不懂事的奴才轰出府去,再不许进我蓝家的门!”
贺姨娘一见此景,也不敢提让他进内探视秦氏的事了,略略说了一会就告辞离去。
回到内院见了如瑾,将她和下人们打听到的详细情况说了,如瑾不由愣住:“怎么,赏赐了晋王旧宅给我家?”
“是呢,”贺姨娘道,“侯爷十分高兴,方才一回来就已经吩咐了下人收拾东西,说要择吉日搬过去,让我进来帮着太太收拾内院箱笼呢。”
荒唐!如瑾心头电光一闪,终于算是稍微摸清了事情脉络。
父亲告发晋王,皇帝就恩赐他兴师动众的进京谢恩,父亲上朝谢恩,皇帝又在众目睽睽之下亲赏了晋王的豪宅,还特旨赐住京都。这样隆重的恩赏,破格的殊荣,难道是皇帝拿了父亲做挡箭牌,要转移旁人视线……将一切都推在父亲头上,人家就不会总盯着皇帝指责他为帝不仁,借口诛杀亲弟。而父亲越是光鲜耀眼,就越是能吸引别人的仇视,替皇帝转移不满……
当日进京谢恩已招来晋王余孽血拼复仇,若是再占了人家旧宅,以后还不知会发生什么。
如瑾思量半晌,越发觉得自己所料不错,不然这颇有些怪诞的恩赏又该作何解释?
须知古今富贵宠臣,无不是外面光鲜,内里如履薄冰如行利刃,稍微行差踏错就会引来倾覆之罪,更何况父亲所受的恩宠更是虚无缥缈,无根无基,来的突然,恐怕日后也会去的容易。今日越是兴高采烈,日后跌下来越是痛彻心扉。她这一生所求,不过是一家人安安稳稳和美度日,所谓隆恩盛宠,要来又有何用?
“不行,我们不能搬去晋王旧宅。”如瑾站了起来。
“为何?姑娘……不管侯爷如何,这恩赏总归是个喜事。”贺姨娘不明白,欲待要劝,如瑾已经匆匆出门。
“我去见父亲,姨娘帮忙看顾母亲。”
如瑾快步朝外院而去,唬得碧桃连忙叫小丫鬟跑出去先让外院仆役回避。走过穿堂去外院的时候,恰逢蓝泯迎头进来,当面对上,如瑾不得不站住行礼。“叔父从外头刚回来?一大早出去散步么?”
蓝泯脸上带着郁闷之气,还有几分嫌恶,猛然撞上如瑾,这些情绪都未曾来得及收回,僵在脸上凝了一瞬才硬生生收了,换上一副和蔼的笑脸上来,“三丫头怎么走出内院了,侯府闺阁小姐可要谨守礼仪才是。”
如瑾还他一笑:“不劳叔父挂心。”
蓝泯笑容微滞,咳嗽一声,转身往东院去了,如瑾抬脚进了外院后门,也不理他。蓝泯这番作态不用问也知道,定是贴过去跟父亲道喜却又吃了瘪。近日来父亲一直对蓝泯冷冷淡淡的,是心里起了忌讳的缘故,待到回青州查事的仆役回来,也许就是彻底决裂的时候了。
此时如瑾顾不得在这上头多想,匆忙进了外院父亲的书房。院中小厮仆役们早都避开了,如瑾进屋的时候,蓝泽正对着一张尺寸颇大的卷轴观赏,笑眯眯的。
“你怎么来了?”见到如瑾进来,蓝泽一愣,放下卷轴。目光落到如瑾白纱包裹的脖颈上,立时想起昨夜那番让他倍感憋气的对峙,脸上笑容就沉了下去。
如瑾随意扫了一眼案上卷轴,见是一幅十分精细的工笔画,山石嶙峋,花木繁茂,亭台楼阁配上小桥流水,无一处不精致,无一处不富贵,正是一张华彩园林图。以前她也偶尔听过一两句,说是晋王在京中旧宅十分奢华,联想起今日的旨意,不禁问道:“这画上可是京都晋王府?”
蓝泽余怒未消,硬邦邦道:“是又怎样?你此番怎地不带刀来!”
“父亲!”如瑾眼神一冷,“父亲见我第一句话不是问母亲如何,胎儿如何,却只顾着质问前事?”
“你母亲有你这样的好女儿护着,还用的着我问?”蓝泽一甩袖子,侧开身去。
如瑾欲待再说,想了想,忍了下去,也不屑再在这事上纠缠什么,只道:“我此来不为别事,之前如何暂且不提,只想劝父亲一句话,晋王府我们不能要,更不能住进去,如今恩也谢过了,京中再无别事可耽搁,早日离京回青州是为妥当。”
蓝泽立目,怒斥道:“这是什么混账话!我怎地就养了你这样不识好歹的女儿,真是家门不幸!”
“父亲只顾重振家门,可却有没有想过,这一番功业恩赏到底源自何处,是否能踏实享用?朝堂官场上本就福祸难料,位置越高,越有凶险,父亲您可曾仔细权衡考量过一切?”
“朝堂之事那容得你置喙!”蓝泽指着女儿,“一个闺阁女子不知礼仪分寸,家中大闹还不够,却又想来左右外间大事,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如瑾灰心失望到了极点,父亲一句不听,只是刚愎自用一意孤行,满脑子都是功名利禄,哪有半分冷静之心。
“父亲,您认真想一想,皇上为什么要特旨您进京谢恩,为何要赏赐宅院,赐住京都?赏宅子就罢了,却为何单单指了晋王旧宅给您,这不是明着将您放在火上烤。”如瑾苦口婆心,耐着性子苦劝,“您当日怎么发现的晋王谋反,可是和佟太守有关?佟太守又存了什么样的心思您可知道?这样不踏实的功业我们不要也罢,一家人妥善在青州待着有什么不好。”
“妇人之见,顽童劣语。”蓝泽八个字评价。
“父亲,天家事我们不能沾,皇上和藩王之间的恩怨您卷进去作甚,须知……”
“住嘴,出去!”蓝泽甩手扔了一个砚台下来,砰得一声,点点新墨泼溅出来,染了如瑾一头一身,“此番正是蓝家凭风直上之时,门楣重光指日可待,岂容你一个黄毛丫头搅扰运势,给我出去!以后没有我的吩咐,你不许出内院半步!”
蓝泽甩袖进了内室,因为动作过大,牵动了左肩上未曾愈合的伤口,疼得一咧嘴。
如瑾盯着内室紧合的湘帘沉默半晌,闭了闭眼,转身出门。
“姑娘您没事吧?”碧桃候在外头,屋中争执听了只言片语,眼见如瑾一身墨迹走出来,忙掏了帕子给主子擦脸。
如瑾偏头躲过,挥手止住了她,一声不吭往回走。新添墨迹夹着夜来沾染的血痕,将她一身青裙染得斑斑点点。时辰不早,天光依然昏暗,灰蒙蒙的苍穹飘下牛毛细雨,湿了她纤瘦肩头。
缓步走回内院,转过影壁就看见蓝老太太站在屋檐下,正一脸急切朝外张望。
“祖母您怎么出屋了,下着雨呢,快回去。”如瑾愣了一下,收起思绪,迎上去搀扶老人家。
吉祥如意站在一旁,说道:“老太太等着侯爷进来呢,左等右等不见人,这就非要出来看,奴婢们苦劝不住。”
屋檐狭窄,又是斜风吹雨,老太太的妆花锦袄都淋湿了,她自己却浑然未觉,见到如瑾过来只是问:“你父亲呢,怎么还不进来跟我说话,他得了厚赏应该快来报喜的。”
如瑾看着祖母花白的鬓发,略显呆滞却充满急切的眼睛,心里一酸:“您且进屋去等,父亲刚得了赏赐,外头有许多事要忙呢,脱不开身进来。”
“噢,是了是了,他该是很忙,我知道。”老太太恍然大悟,不住念叨着,“当年老侯爷还爵的时候也是这么忙乱,整日不能沾家的,如今赐住京城这等荣耀,跟还爵也差不多了,我真糊涂,怎么没想到这一点。”
如瑾愕然看向吉祥如意,自从客栈受惊之后,她还从未见祖母这么利索说过话。
两个丫鬟也是苦笑,吉祥道:“三姑娘不知道,奴婢们也是吃了一惊。适才那小厮匆匆跑进来报信,奴婢们还要教训他不知深浅惊了老太太呢,谁想老太太一听信儿立时就清醒了,张嘴就说了一大通话,吩咐赏金裸子,还清清楚楚记着裸子的花样,那可是去岁腊月时候铸的玩意,老太太竟然记得。”
“快去请个大夫来给祖母瞧瞧。”如瑾吩咐底下婆子,不知该喜该忧,又担心祖母突然的清醒对身体有损,眼见着老人家一脸欢喜,不忍泼她冷水,只柔声劝道:“祖母随孙女进屋等着可好?您不能淋雨,而且咱们需得商量商量,该置办什么酒席给父亲庆贺,该给下人们打赏什么,这一切都得您拿主意呢。”
一句话提醒了蓝老太太,她立刻顿足:“哎呀,我真是老糊涂,光顾着欢喜了,竟然忘了这个,快来,我们好好商量商量。”
老太太拉着如瑾走回屋中,坐下就开始絮絮叨叨地盘算,说此番带来的厨娘不够,置办不出好席面,需得在京城有名的酒楼花钱买回来几桌,于是就开始品评各家酒楼的招牌酒菜,说了一会,却又想了想,皱眉道:“不行,我离开京城好些年了,提的都是些老古董,也不知如今哪家最好,还得派人出去好好打听才行。”
如瑾知道祖母这是打心眼里高兴,必是以为家族从此就要光耀崛起。原来这么多年来,心心念念想着光耀门楣的不只父亲一个,祖母也是着了心魔。于父亲她还能逆耳苦劝,祖母这里却不能说什么重话了,老人家痴愣了许久好容易有所转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