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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姨娘为难:“吕管事只听侯爷或老太太的,咱们使唤不动。”
“姨娘且去,他若不听,到时再说。”
贺姨娘便不再多说,出去吩咐人做事去了。如瑾回房陪着秦氏坐了一会,母女俩聊些家常,秦氏几次想问这两日家中的事,都被如瑾将话带开,只让她好好休养。一时秦氏累了,如瑾安顿她躺下歇着,这才出去。到西间写了张东西揣在怀里,带了人去前头看望老太太。
老人家还是一心惦记着圣上恩赏的事情,又一直没见蓝泽进来,正坐在那里跟丫鬟絮絮叨叨的抱怨。昨日凌慎之看过诊,说是一时好不了,需得慢慢养着,如瑾也无法,眼见着往日精明威严的祖母变成了这个样子,只能叹气,叮嘱丫鬟们好好伺候着,陪了一会,就遣婆子去外院令仆役回避,然后带人去了外院。
蓝泽在内室躺着还没起床,屋里湘帘换了布帘,窗上也挂着帘子,是蓝泽嫌冷。已有大夫看完诊走了,留下治疗风寒的方子,屋檐下小吊子上正煎着药。恰好贺姨娘从内室出来,脸上残留着怒意,看见如瑾才勉强换了笑脸,低声道:“姑娘来啦。”
“父亲如何?”如瑾对其怒色只做不知。
贺姨娘道:“侯爷晨起头晕,身子滞重,还觉得冷,想是昨夜饮酒受寒所致,蒙着被子发汗呢。”
如瑾在外头锦椅上坐了,听见内室里隐隐传出蓝泽的声音,仿佛是在发火。因为堂屋与内寝中间还隔着一个房间,所以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贺姨娘听见那声音,脸上笑意淡下去,只道:“小彭氏在里头伺候呢,姑娘不用担心。”
“我自然不担心。”如瑾揣摩大概是贺姨娘受了小彭氏的气,不在这上头多提,只问,“吕管事可听话?”
贺姨娘无奈摇头,如瑾便吩咐丫鬟:“请吕管事进来见我。”
东梢间那里有道屏风,如瑾留小丫鬟守在外间,走去在屏风后坐下,不一会吕管事进来了,朝屏风行礼之后问道:“三姑娘有何吩咐?”
吕管事年近五十,是蓝府多年的外宅管事,老侯爷在的时候就颇得看重,与内宅钱嬷嬷是差不多地位的人。如瑾隔了屏风的镂空花纹打眼看他,发现他瘦了一些,想是近来奔波劳碌。如瑾便道:“管事最近辛苦了。”
吕管事笑道:“不辛苦,都是该做的。请问姑娘有何事么?”
他言语间似乎不耐烦在这里应承,如瑾笑笑,“吕管事急着下去做什么呢,可是忙着收拾东西搬家?”
吕管事回道:“姑娘说的正是。昨日老奴已经跟侯爷去看了新宅子,走了半日才将整个院子走完,咱们要安顿过去实在是有许多事要忙。”
“管事不必忙了,且歇歇,父亲病着一时也搬不了家,这里的东西不用收拾,那边宅子也不用去打扫。”
“姑娘这是何意?”。
“吕管事照办就是,尤其不要派人去晋王旧宅收拾。”
吕管事拒绝得干脆:“姑娘吩咐老奴不敢遵从。姑娘帮着太太打理内宅是好事,但老奴劝一句,外宅的事姑娘且慢插手,自有侯爷料理。之前何刚的事情老奴看着姑娘面子留下他,但毕竟是外宅事,姑娘以后还是少做一些。”
这话说得不客气,如瑾便不跟他啰嗦,直接道:“父亲病中不理事,祖母未曾恢复,母亲亦在养胎,蓝家总得有个说话的,管事不必多虑,一切听我吩咐便是。”
吕管事资格老,自然不把如瑾放在眼里,何况蓝泽昨日还跟如瑾动过大怒,他也看在眼里。而对于小厮们传说的三姑娘拎刀之事,吕管事只当是笑话,私下还说小厮们窝囊。如今见如瑾跟她摆小姐架子,立刻便说:
“姑娘这话错了。侯爷病中也能理事,且外院事务没有让女眷插手的道理,再不济还有二老爷,姑娘请回内院,此地也不是姑娘长待的地方。更何况赐宅搬家是圣上旨意,姑娘怎么能抗旨不遵。老奴这就下去收拾东西了,这几日收拾完,侯爷的病也该好了,正好举家迁入新居。”
说罢行了一礼就要离开,如瑾一扬脸,碧桃上前拦在了门口。
“三姑娘要做什么,这样的言行可是失了小姐分寸吧?”吕管事一挺身板,捏着胡子。
碧桃道:“吕管事,姑娘怎样也是您能说的?您在府里年头多,主子体恤您辛苦,尊称一声管事,但您自己可别倚老卖老,忘了主仆之别。”
吕管事立刻吹胡子:“你个小丫头片子,吃过几年米就敢教训起我来!”
如瑾笑道:“吕管事这话是要连我也说上么,碧桃年纪比我还大呢。”
“老奴不敢。”吕管事嘴里说着不敢,语气却是生硬得很,没有半分恭敬。
“您老资历深,难免脾气大些,不将我放在眼里也是情理之中。”如瑾径直从屏风后走了出来,笑看着吕管事,“不怪您不拿我当回事,我原也不过是个闺阁女流,眼界浅,没见过世面,所知所闻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譬如谁家儿子强抢人家闺女,闹出人命这样的小小谈资。”
吕管事脸色微变,“三姑娘的话,老奴听不懂。”
“听不懂无妨,您老认字吧,看得懂就行。”如瑾从怀中掏出一张写满了字的纸,抖开来,放到桌上,“苦主写的状子,画的手印,您看看上头被告人的名字是不是吕平,您的儿子?”
吕管事一把将纸抢在手中,三眼两眼看完,不禁恼怒,“这是哪里来的?三姑娘手里怎么会有这等腌臜东西!”
如瑾道:“腌臜么?我看这状子干干净净,出自有名状师之手,文理十分通达,倒是状告的事情十分腌臜。”
“这纯属刁民恶意欺诈,我家孩儿绝对没有做过这种事。”
“吕管事不必跟我解释,做没做过,状子递到官府衙门自有人会查清,您给了苦主银子以为能压住事,可人家是不要银子的,只为讨个公道。”
吕管事脸显怒意,“这伙刁民人在哪里?”
“在哪里就不用您老操心了,只要状子送过衙门,大堂相见,苦主自会出来跟您对质。”
“荒唐。他们明明就是想多讹钱财,污蔑我家,等于是给侯爷抹黑,三姑娘难道要帮外人构陷自家侯府么?”
如瑾摇头:“吕管事,人在做,天在看,即便我不知道此事,难道您老以为凭几个破银子就能抵过人命,从此高枕无忧?”
吕管事几下撕了状纸,气愤道:“三姑娘为了挟制老奴,竟然翻出陈年旧账来,连侯府脸面都不顾了,这事要是在官府闹起来,就算是当堂判了我儿无罪,谣言传出去也对侯爷不利,三姑娘就不怕侯爷大发雷霆?”
“笑话,侯府的脸面可是靠花钱压事维持的么,您儿子有没有罪,您心知肚明。”
如瑾注视他,缓声道,“您老不糊涂,还知道侯爷会大发雷霆。不妨提醒您老一句,如今可是在京城,状子一旦递到京兆府,可没有佟太守帮您压着。满京城官吏公卿会因此对蓝家作何想法,您老自己想去。若是父亲发怒,不知您老这管事还当不当的牢靠。”
吕管事脸色变了几变,继而连连冷笑:“三姑娘拿这个要挟我?影响了侯爷脸面,姑娘就能不伤皮毛?三姑娘不怕损了亲父前程,老奴也不怕玉石俱焚,到时一并将姑娘所作所为说给侯爷听听。”
“不怕说给管事听,我还巴不得父亲前程有损,老老实实回青州待着去。”如瑾笑笑,“不过您老是多虑了,仆役犯下的丑事影响不到蓝家前程,顶多是给父亲脸上抹点黑,激怒他回来惩办您老。”
吕管事恼火:“我……我现在就把姑娘作为告诉侯爷去!”
“请便。您只管告,我可不承认。”
吕管事气结,站在那里喘粗气,一把花白胡子乱颤着。
碧桃就道:“您老硬顶着有什么用,惹了姑娘事情闹出来,您老几十年的老脸可就没了。侯爷向来重视脸面,何况又是在京城天子脚下,一发火当场打死您儿子也说不定,您一家子别指望再在府里享福。”
如瑾止住碧桃,朝吕管事温言道:“您老何须如此生气,只要日后听从我的吩咐,我自不会与您为难,一如既往尊重您。”
吕管事杵在那里,神色不断变幻,如瑾笑道:“您老不必急着答复我,回去好好想一想。”然后就不再理他,带了碧桃出去。贺姨娘和几个小丫鬟正在外间等着,中间隔了次间,她们只听得里头吕管事发火,具体什么也听不清,贺姨娘一见如瑾出来就担心的问:“姑娘和吕管事怎么了?他是积年的老人,姑娘轻易别跟他硬碰硬。”
“已经碰了。”如瑾笑笑,朝西间那边扬脸,“小彭氏还在里头?”
贺姨娘想劝几句,听见小彭氏就将要劝的话放下,先说起这个,“药好了,伺候侯爷吃药呢。”往日她都能凭着身份将小彭氏打发走,但无奈昨夜不小心惹了蓝泽,蓝泽不想见她,于是小彭氏又趁机占了先。
如瑾看她脸色也猜出几分,便道,“姨娘不必忧心,且忍耐几日。我先走了,若是父亲问起,就说我来看望过了。”
贺姨娘没明白“忍耐几日”是什么意思,随口答应着,送了如瑾出去。回来之后蓝泽那边还是不愿意见她,外院她又不好多停留,看着小彭氏的笑脸也觉刺眼,便带了人也回了内院。
……
一连两日,蓝府都处在一种诡异的平静之中。
明明曾经父女翻脸动了刀子,明明朝上有了那样的恩赏,然而这两日,外院内宅都是按部就班的过着日子,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似的。唯有蓝泽病床上偶尔的咆哮和老太太一直没停的絮叨,算是宅子里比较突出的响动,其余的,都是风平浪静。
内宅里,仆婢们经了观刑一事之后,虽是心中各有思量,且有不少人等着看如瑾母女的笑话,但在蓝泽未作处置的当口,谁也不敢造次行事,只怕又被如瑾当成了儆猴的鸡。而外院里,原本因了赐宅旨意而喜气洋洋的众仆役,也被吕管事弄得有点蒙,不知这位向来有分寸的老管事闹的是哪一出。御赐宅院的大喜事,吕管事偏偏自作主张跑去外头请了算命的看卦,说是最近蓝府不宜搬迁,需得过上至少一个月的才能筹谋,一下子把搬家日期拖了许久出去。
蓝泽自然是不高兴,听到消息就从病床上坐起来指着吕管事骂了一通,奈何吕管事咬死了这事就是不松口,一时老太太还知道了,也帮着吕管事教训蓝泽要信奉神明,无奈蓝泽只得暂缓乔迁,于是内外院子收拾箱笼的事情就暂时搁置,谁也不再提起。
消息传到如瑾耳中时,如瑾正坐在桌前挽袖持着细毫笔,替秦氏描小儿衣衫的花样子,听蔻儿学说外头的事,只是笑了笑,挥手让蔻儿退出去了。
碧桃伺候在一旁,咧着嘴惊叹:“姑娘真把老家伙挟制住了!这下看他还敢不敢跟咱们摆老管家的款,连姑娘都不放在眼里。”想了想,又道,“说起来,我还没来得及问姑娘,告吕平的那家人姑娘怎么安置的,奴婢一点都不知道呢,是孙妈妈安排的么?”
如瑾扑哧一声笑了:“哪有什么安排,那家人早被吕管事赶出青州了,现下在哪我怎么知道,连状纸都是我自己改了笔迹乱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