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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正副管事互相对视一眼,就有针线房的安管事笑着应道:“姑娘辛苦,我们无妨的,多等会就是了,倒是带累姑娘挨骂。”
春梅略有尴尬,笑笑走开。
屋内蓝如璇脸色阴晴不定,见母亲开口骂人,皱眉道:“您最近跟奴才脾气发太多了,传到祖母耳里不免她会怎么想。她们也站了半日了,再一会到了午饭时候,传出去不好听。”
张氏胸中憋闷,一掌拍在矮桌上:“你现在沉得住气了,当初要不是你出主意让郑顺家的去自白,又撺掇我下手动红橘,何至于闹成现在这样,连家都不让我管了。眼看着你父亲要回家,问起来我怎么跟他说?”
蓝如璇一愣,没想到母亲这样劈头盖脸的埋怨,顿时红透了脸,眼里渐渐有了水光。本从在南山居开始就强压着心中起伏情绪的,这时一下子就没压住。
“我不沉住气,难道跟您似的才行么……您顶不过祖母只管拿我撒气,我又哪里做错了。要不是我反应快顺了祖母的气,今晨您怕是要讨个大大没脸,我处处给您补错,为您着想,到最后只落个这样的埋怨。”
她越说越急,连日来积压的委屈又全都翻了出来,往日端稳全都失了,“不说当初还好,要说当初,当初不是您一门心思要踩着那边将我抬起来么,春宴的事我就觉得不妥当,您一意孤行我也随着您做了,口口声声说万无一失,可后来闹出这些事,您何尝为我考虑半点儿?”
说着说着,蓝如璇眼泪终于是没忍住,捂脸哭了起来,只是还知道顾忌外头有人,没敢太大声,呜呜咽咽的,看在林妈妈眼里只觉可怜。
自从三月三出了事,蓝如璇的情绪就时好时坏,常常好好的说着话时突然就拉下了脸,眼神飘忽着不知又想起了什么。而且最是受不得重话,张氏那边稍微不注意,就会让她激愤起来。这样的蓝如璇,是林妈妈从来不曾见过的。
林妈妈赶紧按住了要出声的张氏,那边又安慰蓝如璇:“姑娘别伤心了,太太何尝不是为您着想才布下那样的局,本是没有半点差错的,都是三姑娘那边诡计多端,阴险狡诈出乎了咱们意料。您也别着急,总之这事老太太压下了,府里没人能掀起风浪来,奴婢看西府那边也不敢再拿这事作筏子,不然老太太肯定头一个不甘休的。”
张氏就说:“我知道你面皮薄,觉得这事丢了脸,可那天看见你在场的可没几个。如意跟那莽撞婆子打死也不会说出去,五丫头有你祖母镇着更不会了,剩下其他人又能怎样,本就没见着你,就连捕风捉影也不敢吧?再到昨儿的事,除了当场几个人,其他人谁又知道底细,谁又敢打听,前后算来根本与你无碍的,你好好当你的主子小姐,总跟我闹什么脾气。还说我近来不稳重,你不也是火气越发大了?”
蓝如璇闻言,更是哭得珠泪横流,只觉心中一肚子委屈无处倾诉。这些日子以来,她最怕回想那日亭子隔间里的窘迫,只怕一想就再也没有抬头做人的勇气。忍着,忍着,每日在人前维持着得体气度,可除了她自己,谁又知道她忍得有多辛苦,连母亲都不能理解她,只知道一味训斥。
听到张氏毫无顾忌地提起她想都不敢想的那件事,委屈与羞愤就像春日破冰的水,一股脑倾泻而出。“母亲说得好轻松,岂不知当日还有外人在场么?人言可畏您又不是不知道,否则怎会用此来算计三丫头。如今别人没算计到,陷落的却是我,若是佟家那群仆妇有一个长舌的,我……”
“那又如何!”张氏十分烦恼,“说过多少次了,慢说佟家那边还没有闲言闲语传出来,就算有,我也能给你轻而易举平了,你乱担心什么。”
林妈妈也劝:“姑娘,太太当家这么多年,府里跟宾客亲友走动都靠着太太呢,各家各户的下人里,自然有咱们能用上的。想传出什么话,想平息什么话,都是有把握的,您就放宽了心别在意这个了。”
张氏道:“退一万步讲,你日后又不是长长久久住在青州这小地方的,自有飞黄腾达的时候,根本无需在意这些。金氏那样的人都能飞上枝头,你怕什么。”
金氏是张氏总私下里挂在嘴边上的,不是旁人,正是当今圣上宠爱过的一位宫嫔。张氏早年在家未嫁时,父亲和金氏之父是同窗,曾经有些来往。后来张氏嫁入侯府,金氏却只嫁了一个穷秀才,还很快因夫君的病亡而守了寡,多年来张氏提起这人总是十分感慨,说些“长得好才情好都是不管用的,要命好才行”之类的话。
然而就在五年前,南巡的皇帝微服在乡野体察民情,不知怎地就撞上了金氏,竟也不顾她的守寡身份,返程回宫时就将人带回去封了位份,颇多眷宠,连带着金氏家人都沾了光,本是一个小小县吏的金父几番升迁,竟有了五品的官位,若非后来金氏病殁,想来还有再升的苗头。
那之后,张氏再提起金氏就换了一种口吻。“年纪也不小了,狐媚的本事倒是大,廉耻也不顾,想来平日就是不清不楚的,否则一个寡妇怎会抛头露面的跑到外面去,还被皇上撞上。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她爹当年在学里是最笨的一个,真不知道怎么当得起五品官,我父亲兢兢业业许多年也才熬到从六品,眼看就要年老致仕,再也没晋升的指望。”
蓝如璇知道这是母亲心结之一,只要提起这个,任人再说什么也都没用了。再哭诉也是白听母亲排揎,她只得坐在那里默默流泪。
屋子里一时静下来,蓝如璇不时抽泣的声音让张氏感到烦闷,本就困扰不已了,哪里听得人哭,就有些不耐的说:“别哭了,眼看着下一轮选秀时候也快到了,到时把你送进京里,离了这个地方,什么乌七八糟的事全都没了。”
林妈妈凑趣调解:“是呢,咱们当今不同先皇,不在意这些虚名虚脑的,凭姑娘的人才必定中选当娘娘,到时可别忘了提携老奴。”
蓝如璇心情并未因这些宽解而平复,拭泪低泣道:“母亲一心送我进宫,指望我光耀门楣,其他什么也都不顾了。”
张氏皱眉:“你今天是怎么了,一味跟我抬杠。往日说起这个,你不也心气甚高,说唯有进宫才不辜负了自己么。难道只被三丫头狡诈踩一回,就把自己全都看低?我可没你这么不争气的女儿。”
蓝如璇默默吞泪,捏紧了帕子。
绣帕之上大朵大朵的白芍娇嫩欲滴,泪水沾染其上,晕开一片又一片濡湿的水纹,将花瓣也润瘦了。
张氏被女儿闹得心烦,也不在枕上歪着了,径直站起身来:“我去打发了外头那几个再说!”说着就朝外间走。
母亲突然的行动惊了蓝如璇,她一愣神,蓦然想起什么,一时顾不得自己的委屈,连忙叫住张氏:“您且慢。”
“什么?”张氏停住脚步回首。
蓝如璇忍了情绪,怕母亲一时气愤做错事更加让事情不好收拾,也不敢再闹脾气了,只劝道:“您难道是要给她们颜色,或者嘱咐她们给那边添烦恼?”
张氏皱眉:“难道还要好言好语地将人恭敬带过去?”
蓝如璇蹙眉起身拽回了母亲:“万万不可。眼下是什么时候,祖母正睁着眼睛看着呢,咱们万不能再做什么出格的,否则祖母怪罪下来恐怕还更有罪受。”
张氏也不是笨的,这么一说立时反应过来,抬手抚额。“看让你气的,我都糊涂了,眼下是绝对不能再做什么的。”说着又实在不甘心,“只是便宜了她!”
蓝如璇见母亲又将责任推到自己身上,说被自己气着了,心里不由又是一阵不平。袖口繁复光鲜的刺绣摩擦着皮肤,让她阵阵不适。
然而却是明白,此时不能任性与母亲纠缠了,只得耐着性子道:“不但不能做什么,还得好好的跟那边交接,该交待清楚的都交待清楚,不藏私,不刁难,让她们把事情顺利接过去。”
张氏不由心中愤怒翻腾,但也明白女儿所言非虚,皱眉立了一会,悻悻道:“也罢,就让她们胡乱高兴几日!”
林妈妈软言宽慰:“太太高明。这当口咱们不闹,但交割清楚了以后,一切都是她们的,到时再出什么事就与咱们无关了。”
张氏冷笑:“正是这个理。”
林妈妈道:“两处正副管事一共六人,总有能用得到的。”想了一想又道,“梨雪居和幽玉院里也还有些,虽不堪大用,盘算好了也能有点助力。”
主仆二人四目相接,彼此会意,眼中幽暗光芒闪过,俱都牵起嘴角。
蓝如璇抿紧了唇,眼底泪痕犹在,一双乌眸却像凝了冰霜的冬湖,长睫微颤搅动满池冰碎,俱是点点摄魄寒光。
……
中午时分天色仍然未见转晴,隔着窗子朝外看,只能看见院墙上方灰暗的天空。早已绿叶成荫的几株梨树伸了枝条进来,墨翠色的叶子间点缀着幼小青果,想看梨花,要等明年了。
西梢间落落垒着几大架子的藏书,在浅灰色光线中投下幽黯的影。如瑾穿着素碧色的短襦站在书架前,月白罗裙的裙角上蜿蜒青藤缠绕铺开,似是架顶的折鹤桂兰一路垂了过去。她伸出手,将指腹在书脊上轻轻滑过,诗词经史,落落满架,静静散着淡墨馨香。
这是陪伴了她前世大半生的东西。入宫后诸多不便,再也没拥有过这么多的书,镇日寂寥时她只想念它们,一直盼望着能在满室书香中入眠。然而这一世,明明就在是身边,她却也没有太多的心思和精神埋首书卷了。
而且,她也不愿意再做一个痴人。
世间将读傻了书的男子称作呆子,却不知女子被书移了心性,也是深受其害的。
方才午歇梦中,突然回到当年寂寞空旷的深宫,她捧卷在灯下细品前人诗赋,正看到兴处,书页却突然变成了暗红的血色,刺得她眼睛发疼,抬起头时,满屋子烛光的暖晕也成了紫血殷红,鹅黄色寝帐骤然成了明黄,飞龙绣凤,变成那个深秋清晨太监手中的圣旨……
从梦中骤然惊起,一身冷汗,忍不住就走到西梢间来对着满屋子书卷发呆。
冥冥之中是有什么在暗示她么?时时提醒她不要重蹈前世覆辙。
如瑾摇摇头,嘴角泛起苦笑。她必不会的,再也不会离开人间烟火去书里找清净了。
“姑娘,有佟太守家的妈妈来访。”
门外侍婢轻声通报,将如瑾从混乱的思绪中唤醒。
佟家人?这个时候?
佟太守家和蓝府走动得还算亲厚,青州城就这么大点的地方,这么几家官宦,彼此间素有来往。除了太太们之间的走动,佟家二小姐秋水愿意亲近如瑾,时常会送些东西,写个信,或者直接邀人过去做客。因此她家来人找如瑾倒也是平常事,只是……
三月三之事过去未久,这时候来不是显得冒失么?
如瑾叫丫鬟请人进来,举步出了梢间,在厅堂椅上坐了。
来的是两个满脸带笑的婆子,如瑾依稀记得,似乎是佟太太身边比较得脸的人,往常在宴席上见过。如瑾微笑着请她们坐,又叫婢女奉茶。
两个婆子笑着谢过,却守礼不坐,站着回话:“当不得姑娘赐坐赐茶,奴婢们传个信就走。我家二小姐近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