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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得了如瑾重用,碧桃在人前真正有了一等丫鬟的体面,与各处奴婢走动得勤些,也是为了日常探听消息。如瑾便吩咐青苹:“适才的茶不好,换别的沏来。”
青苹拿了茶盏要出去,如瑾扶了扶挽起青丝的温润玉簪,状似无意随口问道:“适才梳头觉得香气宜人,想是调制梳头水的人做事勤勉,不知是谁,月底多打赏些。”
青苹想了想:“是冯妈妈,她爱干净,手脚也稳重。”
“就是额角有颗红痣的那个?”
“是。”
如瑾想起她病中第一次叫了院里仆婢们训话的情景,插金戴银的婆子里冯氏就是一个。原就警戒着她不敢让她到跟前伺候,只分派一些无关紧要的活,却不料一个梳头水也能被人动了心思。
青苹自去沏茶,恰好不一会碧桃回来,脸上有些喜色,近前就说:“姑娘,凌先生那边查出人来了!”
如瑾心中一紧,也不知该喜该忧。
若是喜,这接二连三的事也太多了,左不过又查出了一件阴私,有何可喜?若是忧,却偏偏在这个时候,似是专为给她送主意的。
轻轻盖上铜镜遮帘,稳了心神徐徐开口:“是谁?”
碧桃低声:“果真是东府派去的,是二太太一个陪房叫周大林,平日不怎么得用,谁知这事落在他头上。是他找外头闲汉做下的,那闲汉为了请到凌先生,还特意叫兄弟先找事支开了蒋先生。”
如瑾冷笑道:“正是平日状似不得用,才好派去做这些腌臜事,被人识破了也可推脱是他因不得志而心生歹意报复主子,她们正好撇清。”
碧桃想了想,连连点头:“还是姑娘头脑灵活,奴婢先还疑惑着,这样隐秘的事为何不用心腹,偏用个平日里不妥当的,听说周大林经常私下抱怨主子呢。”
“这就是了,更加可以推脱。”如瑾想到一事,问,“难为凌先生查得仔细,可知他如何查清的?”
碧桃嘴角一抿,眼波一转,露出大为感佩的神色:“奴婢正要说呢,原以为他只是个好大夫,没想到做事也妥当。他先回忆那人样貌画了一张画,让市井相识暗地里帮忙寻找,没多久果然有了眉目,他却没声张,直让人与那闲汉结交,称兄道弟喝酒吃肉的,最后就套出了许多话来,现如今那闲汉还不知道他已被人诳了呢。”
如瑾心下亦是感佩,果然她没看错人。当日不过匆匆一面,那道光风霁月般澄澈又通透的青衫身影就印在了脑海,他肯帮她,也知道该怎么帮。
难为他那样的人,竟也有市井相识,竟也能想出江湖气十足的办法。
“那么,他打算拿此人怎么办?”不由的,如瑾就想听听他的主意。
“凌先生说了,事情源头在姑娘这里,但听姑娘吩咐即可。他只希望姑娘念他一点苦劳,自己解困之余别忘了顺带帮他正个名。”
如瑾不禁失笑,想象着他说出这种话时该是什么表情,却是如何也想不出来,实是无法将他温润的眸和这有些耍赖的话联系到一起。
见碧桃困惑站在一旁,对她的笑十分不解,最终只得言道:“他倒很知进退,我自然不会只顾自己,原本也是我牵累的。”
碧桃于是也跟着笑:“那姑娘打算怎么做?”
恰好青苹沏茶进来,见两人说话,放下托盘就要退出,如瑾扬脸叫住了她。“你们都坐下,我有话说。”
青苹有些诧异,因为平日如瑾和碧桃说话并没有刻意叫她在场听着,她也就识趣的避开,让她留下还是第一次。碧桃看看如瑾神色,利索地走到外头关了次间的门,又遣了一个小丫头在门口看着,方才重新进屋听吩咐。
如瑾对她的小心很是满意,挥手让她们两人在杌子上坐了,细细将寒芳的话说与她们听。
青苹倒吸一口凉气:“竟有这样的事?可梳子和白矾又会有怎样不妥呢……”继而皱眉苦思。
碧桃立时站起身:“这不用咱费脑子想,抓了配水的冯婆子来问不就行了,她敢不说,就给她一顿好打!”
“坐下,哪有这么容易。”
如瑾叫住她,“捆了她严加拷问自然可以查出来,但她背后之人呢?既然行事分在两处,想必就有不让人牵连出来的法子,若我们费尽力气最终只捉住了底下的,却拿不住主使,那又有什么用?”
碧桃警醒过来:“……而且她们日后还会想别的法子下手,只有抓了主使才能杜绝后患。”
“正是这个道理。所以,我们要么按兵不动,动则直取敌首。”
碧桃闻言立时开始低头想办法,却想了半日不得要领,懊恼道:“真是,都怪我疏忽大意,竟没看住底下人,让她们动了这个手脚。”
“你原也是分身乏术,所以我才叫了青苹留下。”如瑾转向青苹,温和看住她沉稳恬静的脸庞,“你是赤心忠厚人,我本不想让你沾这些事,总想着我已经逃不脱乌烟瘴气,就不要让身边人一个个的都跟我陷进去了,所以平日才避着你只与碧桃商量。”
说着看了看碧桃,笑道:“你也不用觉得我偏心,我若不视你为心腹,不将重要事情托付于你,你本在府中没有支援,以往又有对我不好的前科,想必就会惶惶终日忐忑不安,日子久了隔阂一深,你我之间也就没有情分可言了。”
碧桃先前听见关于青苹的话还有些吃心,脸色不大自然,后来见如瑾说得这么直接,不由红了脸,“姑娘别取笑奴婢,您对奴婢好,还教奴婢识字,奴婢……”
“不用说了,我都明白。”如瑾打断她,上前分别拉住两人的手,“如今我与你们把话说开,坦诚相待,亦希望你们对我如此。唯有我们主仆同心,互相支援,才能不被人图谋,在府里安安稳稳过下去。”
两个侍女连忙跪下:“姑娘大恩奴婢铭记,定于姑娘同心。”
如瑾拉她们起来:“如今形势变了,害我的人不肯罢手,院子里人多,碧桃虽然挑出了不妥当的人暗地看着,但短时间内没有好机会动她们,还得任她们待下去,所以青苹你要帮忙照看着。”
青苹郑重点头:“奴婢一定小心。”又道,“寒芳既然向着姑娘,要不要让她一起?多个人多双眼睛,她比奴婢伶俐多了。”
如瑾微微扬眉,冷了脸色:“暂且不用。她一定还有没跟我说完的话,否则光靠捕风捉影的一个梳子,一个白矾,她怎敢下这样的赌。她既然留了心眼,我们就不能完全相信她。”
碧桃微怒:“这小蹄子鬼心肠真多,就得姑娘治她!”
如瑾呸了一口:“你难道是说我比她还鬼?”
“不是不是!”碧桃红了脸拼命摆手,如瑾笑起来,“好了,坐下吧,正好有了凌先生传信,我们且一起筹谋。”
……
“贵小姐脉象虽虚些,但并无大碍,这两日注意饮食有度,好好休息,很快就能好了。”
晓妆院蓝如琦的房间,花白胡子的老大夫隔着帘帷请了脉,起身收了医匣子。
陪同的婆子朝大夫道了谢,就要引着人到堂屋去开药方子,不料大夫摸摸胡子道:“方子其实也不必开了,只以温养为要,是药三分毒,轻易还是不吃为好。”
屋角设着四连扇新桃吐蕊杨木屏风,镂空雕纹下湘裙一动,细细的女人声音传出来。
“先生怎可不开方就走,我家姑娘病得这样严重,先生诊脉却飞快,也不说什么病,方子都不开,未免太不上心了点。”
大夫一愣,因入贵门内宅诸多不便,他一进屋就低头垂首的目不斜视,没想到屏风后还躲着人。不出声也就罢了,一开口就质疑他的医道,年纪不小的老大夫顿时来了脾气。
“老夫行医一生,于脉象上颇有心得,说不用开方那就是不用开方,若是不信老夫,何必请老夫进来!”
说罢拎起医药箱子,冷哼一声拂袖而去,急得婆子连忙在前带路,生怕他不认路闯错了地方。
“这……这……我不过才说一句,怎么如此无礼,哪里请来的大夫……”屏风后转出面目涨红的董姨娘,眼见屋里还站着丫鬟婆子们,顿时觉得颜面尽失。
有婆子答言:“姨娘说话忒急了些,难怪大夫生气,再说也不只他一人这样,几日来请进的先生不是说四姑娘没病,就是开些不痛不痒的方子,想必姑娘没大碍的,姨娘也不用着急。”
这是南山居过来的人,对底下姨娘说话自然用不着客气,何况董姨娘又是平日被人笑话惯了的,因此婆子不甚在意,说了几句就带人回去跟老太太复命了。
屋里只剩下蓝如琦和董姨娘的近身仆婢,董姨娘气得胸脯起伏:“谁都看我们不顺眼,谁都欺负姑娘不是太太生的,连外头的平头大夫都给脸色,不肯上心看病……”
石竹掀开床帘子让蓝如琦透气,低声劝道:“姨娘别气了,伺候姑娘吃饭要紧,总这么吃不下喝不下的,好人也要头晕乏力,对身子不好。”
董姨娘柳眉一蹙,就含了一包眼泪:“连你也说姑娘是不吃饭才头晕?没见姑娘脸色黄黄的么,怎么尽胳膊肘朝外拐,跟人家一个心思说话。”
“奴婢不是……”石竹待要解释,看见董姨娘委屈气愤的固执样子,知道此时多说无益,叹口气咽了下面的话,叫蔷儿过来搭手将蓝如琦扶了起来,劝她吃饭。
蓝如琦神色恹恹的靠在床头,就着石竹的手吃了两口就不肯再吃,只说头晕难受,复又翻身躺下。董姨娘见此情景,坐在一边垂泪:“都是不拿咱们当回事的,面上连番请了好几个大夫进来,其实都是敷衍,也不知哪里找来的野大夫,一个个都不会看病。会芝堂好好的蒋先生却请不来,往日你三姐看病可都是专请他,就算他没空也有徒弟来。谁知如今换了是你,连他徒弟都不屑登门,只欺负你是庶出罢了。”
蓝如琦本来静静躺着任凭董姨娘絮叨,听到会芝堂,被子下的手紧紧抓住了被芯软锦,哑着声音道:“姨娘说这些有什么用,难道你抱怨几句人家就肯来么。”
董姨娘没注意到女儿话里的怨气,擦擦眼泪叹口气,“是没用,我说什么做什么都没用。这么些年了,若不是你弟弟……如今也只能盼着他快点长大了。”说着眼睛不经意扫过石竹。
石竹尴尬垂了眼帘:“姨娘让姑娘好好睡一会吧,头晕着,别引姑娘多说话了,咱们回去可好?”
董姨娘骤然站起来,“回去顶什么用?姑娘还难受呢,少不得我再去求太太派人请大夫。”说着一阵风似的走出了晓妆院。
石竹劝又不好劝,赶忙追在后头跟着,一路急匆匆的小跑,颇不体面,只觉路遇的婆子丫鬟都在看她笑话。涨着脸跑着,谁知快到幽玉院门口时董姨娘却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这样多的花?”
幽玉院不远处石径两边,灿烂夺目开着高高矮矮的时令鲜花,日头底下流光溢彩地晃着人的眼,连急急火火的董姨娘都被吸引了。
石竹知道缘故,喘匀了气解释道:“是植造房新移栽过来的,听说名品很名贵,到底比往日那些好看许多。”
“植造房……”董姨娘看看不远处幽玉院的粉墙月亮门,微微蹙眉,“要不是太太接管了植造房,